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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眨了眨眼睛，却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何时才睡着的。他本是恐惧睡梦的，但是那感觉太过舒适，所以他便不知不觉的睡了去。

　　醒来之后房中也只有他一个人。金鎏影只觉得略微的有些失望，但是却还是松了一口气。安心，却又心痛。欢喜却又悲伤。太多的感觉纠缠在一起，他无法理解，也无力理解这种莫名而来的情感。

　　人都说少年时代应当是无忧无虑的，然而金鎏影却觉得仅仅是活过了这些年头就已经让他不堪重负。

　　身上的疲惫感似乎轻了不少，他有了一些力气，足够让他离开这个房间，去看看他到底在何处。

　　屋子之中的光线相对来说还是偏向晦暗，当真正打开房门之后，金鎏影有一瞬间被刺得睁不开双眼。

　　待到他真正适应了这种对他来说还是稍微有些强烈的光线之后，他只看到了一片犹如仙境一般的美景。

　　所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清新素雅，犹如世外桃源便是如此的情景了。

　　看到此情此景，金鎏影觉得心里又是一痛，分明原本有些力气的身体仿佛被再次抽空了所有的气力，不受他控制的倒了下去。

 

　　第 3 章

 

　　7.

　　就在金鎏影要倒下的时候道无余正好伸出手，将金鎏影接了下来。

　　修道到了道无余的境地，便会明白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缘法。这世上有许多注定的事情，而道无余相信那日他和金鎏影相遇必然是出于某种天意，毕竟道无余平日并不是一个时常下山走动的人。

　　只是这份缘，到底是善缘还是孽缘也未可知。

　　当时道无余在金鎏影睡下之后曾经为金鎏影把脉，他本来只为探查金鎏影的身子是否有所不适而做此事，但是却在手指搭上金鎏影的脉门之后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彼岸花开，十里忘川。金发之人满眼血泪，在忘川河中沉浮。他并未被水鬼拖入忘川之下，却也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想要重回岸上的意志。

　　生无可恋，心如死灰。分明是年轻的面容，却蒙上了一层垂朽之人才会有的阴影，让那浸在忘川水中被水鬼撕扯的人显得毫无生息。

　　道无余在见到这水中之人的时候只觉得这人的面容有着几分的熟悉，仿佛他曾经见过千百次，甚至他觉得他应该是知道这个人的名字的。他在心底对这个人有几分的熟悉，但是他却相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那人本是什么都不关注的。他只是漂流在这忘川之中，任由忘川水将他淹没或者将他送上水面。只是当他的看到道无余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那人挣扎着扯开了想要抓住他将他再度拖入忘川之中的手，那人一步一步的从忘川之上爬到岸上，那人又颤抖着伸出手。而还未等那人发出声音，那人的眼中就流出了鲜血，胸膛之上也出现了斑斑血迹。

　　“为何，哪怕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道无余想，当时那人想要说的话便是这些吧。

　　道无余自认为自己并非是作出伤天害理事情的人，所以他想不通为何那人会如此对他一番言语。同时他也不明白，为何他并不认识那人，他还是喊出了那人的名字——鎏影

　　他说：“不是吾不肯放过你，而是因为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8.

　　事实上，那就仿佛是一场梦境。梦至此时便已终止，而睁开眼睛，怀中还是那个金发的孩子。那孩子睡得熟，就好像是猫咪一样，甚至搔搔他的下巴，他还会发出和猫咪相似的“呼噜”声。

　　当时道无余还未想起那个名为鎏影的人到底和谁有些相似，然而当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道无余便一下子将两人联想了起来。

　　金色的头发毕竟不算常见，虽然年岁相差甚大，但是道无余却依旧能够将这个孩子的眉眼和那个忘川之中的人联系起来。

　　是怎样的缘分才能够让这个孩子成为当时忘川之中满眼血泪，一身伤痕的人？放过可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他们之间到底又有怎样的恩怨才会变成那样。

　　道无余的心头无疑是疑惑的。世上总有一些不可解的事情，但是道无余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景象到底是否是未来。

　　不过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名为“鎏影”的孩子都充分的勾起了道无余的兴趣。所以道无余在醒来之后本来是应该去处理玄宗之内的各种事物的，但是他最后想了想，却并没有真的彻底离开。

　　道无余大抵是这般的想法：若是梦中所见为未来，那么无论发生何事，预见之事定然不会改变；若梦中所见仅仅之事一个可能，那么便更应该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教养才能让这孩子知事理明道义。

　　道无余对自己的人品有所信心，自始至终他都相信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做出什么不符合道义的事情来。

　　而想着将金鎏影带在身边一段时日的道无余，在带着玄宗之中的账册回返金鎏影所在的屋子的时候变正好看到了金鎏影不知是什么原因而忽然倒地的一幕。

　　他伸手将那孩子一把捞起。

　　只是倚靠的时候并不觉得，但是一旦真正的抱在怀里就能够感受到金鎏影这比同龄人来说要轻不少的体重。

　　道无余皱了皱眉，心想着虽然玄宗素来收徒严格，但是若是这孩子的话，他作为宗主或许可以给他开一个方便之门。

　　9.

　　道境，玄宗。记忆之中忽然浮现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金鎏影觉得自己似乎是沉迷在了一个梦境之中，在梦境之中兜兜转转，满心满眼都是玄宗。

　　花是玄宗的花，草是玄宗的草，人是玄宗的师兄弟。

　　金鎏影想起，在这个地方他有着不低的地位，有着显赫的身份，有着超凡的武艺。他显然是喜爱这个地方的，他为这个地方付出了不少的心力，只为了让这里变得更好一些。

　　熟悉的风，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云雾缭绕高不可攀。

　　这和往常的梦境都不一样。梦中有梦中的世界，他记得他曾经有过的梦境，他记得那十里忘川，他记得自己在忘川之中漂浮，他也记得梦中的悲苦绝望。

　　他不知道今日的梦境为何是如此的不同，但是这毫无疑问并不会是一个好梦。

　　形形□□的人从他的身边经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平淡的表情。他们经过他的身边，无一例外的对他毫不留意，就仿佛他并不存在一样。

　　金鎏影并没有做任何的努力，他以往也曾尝试过在黄泉忘川之中努力挣扎，但是却无一例外的在忘川河底越沉越深。他习惯了旁观，即使旁观之后会有各样的悲苦让他在醒后都难以忘怀。

　　所有人都走过了金鎏影的身边。金鎏影看着那些并不熟悉的面容，他们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普通人，还有一些则是做道士打扮。金鎏影就那样的看着，看他们与他擦肩而过。

　　蓦然，他看到了一个妇人。

　　那是和他一样有着金色长发，精致面容的妇人。

　　金鎏影自幼就没了母亲。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所以金鎏影的家中甚至还有多嘴的仆人说过他是生而克母的。

　　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莫非，这些他看到的人，全都是因他而死的么？

　　在这个猜测浮现到心头的时候，金鎏影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痛楚扼住了他的心。因为他看到了那些他并不熟悉的人影之中有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他认得出那就是刚刚在房中抱着他，让他得以安眠的恩人。

　　几乎是控制不住的，金鎏影嗫嚅着嘴唇，不受控制的吐出了两个字：“师父……”

　　“孽徒，你可想起来了？”那人启唇，分明是平淡的一句问话，但是金鎏影却似乎从内中听出了万钧的雷霆以及无限的震怒。

　　鎏影最喜欢师父了……

　　鎏影最……

　　师父……

　　金鎏影只觉得脑中无比疼痛，分明是并没有印象的人，但是却好像能够扼住他的咽喉一般。纷乱的感情浮上心头，痛楚，悲哀，压抑，各种负面的感情涌上来，让他只能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被道无余接在怀中的金鎏影亦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双目之中流出两行血泪。

 

　　第 4 章

 

　　10.

　　金鎏影此生大抵是要比平常人多灾多难一些。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或许是前生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今生才有这般的报应，否则不过是出了一趟屋子，为何便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他再次张开双眼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的黑暗。金鎏影摸了摸自己的双眼，而后感觉到双眼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不是一般的孩子，不会天真的认为这只是因为晚上而并未掌灯。

　　身上还有暖暖的阳光气息，而他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了。金鎏影知道，他瞎了。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金鎏影这样想着。若说这件事情对他并没有打击，这是不可能的。失去了视觉，对他这种沿街乞讨的乞儿来说就相当于失了大半条命。他在意识到自己瞎了的时候几乎是万念俱灰的。

　　他想要哭泣，想要哀嚎。但是一切这样的反应却又都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失去了光明，但是他却知道无论是哭泣还是哀嚎都没有办法让他的眼睛真正的复明。

　　所以只能忍耐。无论结局是什么，哭泣和哀嚎都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金鎏影不是圣人，但是好歹他还有几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孩子的理智。这份理智不止一次救了他的命，给了他活下去的微薄资本。

　　正在金鎏影思索着瞎了双眼的他应当如何的时候，屋子的门再度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而后将什么放在了一边的桌上，之后走向金鎏影。

　　道无余……金鎏影的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在浮现了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个面如冠玉，峨冠高带，眉眼平和，绿衣白裳的道人。他仿佛在心中呼喊了多少次这个名字，哪怕是想起这个名字他就可以描摹出这个名字的主人的轮廓。

　　与此同时，一种苦涩的感觉也涌上心头，让他心头疼痛，眼眶酸涩。

　　“可好一些了？”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头，那是真是一双令人依恋的手，虽然指腹处有着因为常年练琴而生的茧子，然而却让金鎏影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另一双手能够令他更加的眷恋。

　　他任由那手在他的头上抚摸，眷恋而不舍的磨蹭着那手掌。他没有开口，只是用这样眷恋的姿态倚靠着他如今唯一的倚靠，仿佛这般就能够让他忽略心中那苦涩的味道。

　　最后，当那人玩够了他的头发，将手掌移开之后金鎏影道：“只不过是看不见了而已，宗主切莫担忧……”

　　不过是看不到了而已，但若是这个人还在身边，那么似乎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11.

　　在最初见到金鎏影的时候道无余就算出金鎏影和他有一段师徒缘分。他将金鎏影带到玄宗，是为了考验金鎏影的心性。若是金鎏影心性上佳，他便收金鎏影为弟子。若是金鎏影心性一般，他便让金鎏影在玄宗留上几年，而后再将金鎏影送离玄宗，也算是全了这一份师徒因果。

　　只是道无余却没有想到这个和他有一段师徒缘分的孩子自从来到了玄宗就表现出了他的特殊，让道无余近日的生活有了几分的不同往日。

　　先是黄泉忘川之中满眼血泪的男子，而后是在门口倒下流下血泪的孩童。虽然道无余相信自己的人品，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那人做了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

　　当然，这种想法不过只出现了一瞬。玄宗宗主的事务毕竟繁忙，而玄宗之中还未有能够挑起玄宗大梁的另一个人。玄宗的道子们尚且年幼，若是让他们处理这些事务，玄宗之中怕是要乱起来。

　　而处理完这些事情，道无余便空出了时间来照看金鎏影。

　　金鎏影在这几天来给道无余原本平静的生活之中带来了不小的变化。先是那疑似幻象又仿佛前世的忘川黄泉，而后便是这孩子双目流血的倒在他的怀中。尤其是后者，那一声惨叫哪怕是淡定如道无余都不由得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