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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在最初把脉的时候道无余并未在金鎏影身上发现任何的问题，但是这孩子的双眼却这样突兀的看不到了，让道无余在略有些心疼的同时也有些心塞。若不是他的医术已经是玄宗公认的一等一了，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庸医了。

　　金鎏影给了道无余的生活很多的猝不及防。他猝不及防的到来，猝不及防的牵动了道无余的思绪，同时也猝不及防的给了道无余很多不同的感受。

　　道无余本来以为金鎏影给他的猝不及防已经够多了，然而他却并没有料到金鎏影在知道自己双目失明之后的反应。

　　他想过金鎏影的很多可能的反应。哭泣，悲伤，懵懂或者是疯狂，他都曾经设想过，却唯独没有想过金鎏影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来述说这个事实。

　　而且金鎏影的这句话可不仅仅是陈述自己眼睛看不见了的事情，他还顺带着将道无余玄宗宗主的身份推测了出来。

　　事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惊讶或者是惊吓可以完整形容的了。

　　这个瞬间，道无余心头只浮现出四个字：良才美质

　　12.

　　金鎏影自然不知道道无余在心中已经给他下了这样一个判断。他只不过是试图表现的更加的平静一些，因为根据他这两年来的乞讨经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在遇到苦难的时候就疯狂的人。而金鎏影不过是试图表现的更加的成熟一点。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再不能够留在这里，在山下他一定会死。

　　他本来还想着，若是不能留下，他便将自己卖给一个有钱人家，至少还可以平安的活两年。但是现在不同了。谁会要一个瞎了眼睛的孩子？

　　他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玄宗。

　　其实他是在赌博的。他在赌那个峨冠高带的人是不是玄宗的道士，他也在赌这个只用眼看便知道气势不凡的道人是不是玄宗的宗主。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作出一副平静的表情，根本不是真的处变不惊，只不过一种不得不为的伎俩。

　　其实如果可以，金鎏影也不想要耍这种的手段，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内心的痛苦在道无余接近的时候越发的炽盛，而求生的欲望又让这份疼痛被压抑在心底。

　　金鎏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的理智驱使他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让他认清他的处境，让他分析那摸过他脑袋的人的身份，让他利用他的知识取得一线生机。但是他的心却仿佛是在诅咒他的行为一般，没说出一个字，都让他痛彻心扉。

　　这是，哪怕是死也不想要再见到一个人的心情。也是如今的金鎏影完全无法理解的心情。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金鎏影不懂这种痛，不明白这种苦。如今的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第 5 章

 

　　13.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道无余微微定了定神就发现如今金鎏影的表情不太对劲。

　　虽然金鎏影试图保持着平静淡然的模样，但是他终究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哪怕是再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他的内心的想法也会反应到脸上。

　　那抿紧的嘴唇，不易看到的汗水，在回过神来的道无余的眼中就成了孩子的一种紧张。

　　道无余的经历比金鎏影的复杂的多，他明白人生的道理，也有适当的方法去引导自己的情绪。他见过很多不平的悲哀的事情，所以可以轻易的理解如今金鎏影的心情。

　　看着金鎏影这种紧张的模样，道无余的内心浮现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罢了，但是却又遭受了如此的痛苦。道无余对于孩子素来都有一种莫名的宽容，哪怕金鎏影是对他耍了一点的心机，但是道无余却依旧觉得这孩子还不坏，对他的总体评价依旧颇高。

　　他揽住了金鎏影小小的身子，让金鎏影倚靠着他。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金鎏影的长发，他让自己的身体和金鎏影的身体靠近，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金鎏影的情绪慢慢的平稳下来。

　　“没事的，有吾在，你定然一切安好。”温和的声线，带着一丝丝的抚慰，让金鎏影的情绪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内心的痛苦在道无余接近的时候是如此强烈而又深刻，让金鎏影几乎无法呼吸。但是这个人的气息又是如此的让金鎏影眷恋不舍放手。

　　金鎏影抓紧道无余的衣服，他身子颤抖的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都埋在道无余的胸前。道无余轻抚着金鎏影柔软的金色长发，缓缓的拍着金鎏影的背，让金鎏影将全部的不安发泄出来。很快他便感到他的衣襟湿了一片。

　　再怎么装作成熟，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道无余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而后决定在金鎏影失明的这段日子之中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伴金鎏影。

　　14.

　　陷入黑暗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难熬。至少并没有像金鎏影所想象的一般毫无希望。

　　玄宗大概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有多少是出于道无余授意，然而在这里至少金鎏影可以吃饱穿暖。而道无余，在空余的时候也经常会抽出时间来陪伴他。

　　而且，只要有道无余在的晚上，他都不会再做那些有关黄泉，有关忘川，有关生死的噩梦。

　　道无余甚至抽出了时间教他弹琴。虽然他对于弹琴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感兴趣，但是只要想到是道无余要让他学习的，金鎏影虽然不耐，但是却依旧会定下心来学习。

　　即使，弹了半个月之后金鎏影的琴艺依旧是惨不忍睹，只比弹棉花好上那么一点点。

　　金鎏影在听到道无余的声音，感受到道无余的触摸的时候依旧会心痛。只是这种心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便渐渐的习惯了。他习惯了这种难过，这种痛楚，所以渐渐的也不再表现出异样来。

　　如此便是大半年过去了。

　　半年过去，金鎏影的个头拔高了一点。比起刚刚来到玄宗时候瘦小不堪的样子好了许多。他的脸上有了一点肉，看起来有点婴儿肥的样子。

　　比起一开始瘦小的模样道无余明显更加的喜欢金鎏影脸上有肉的模样，每当教授金鎏影琴艺之余也愿意掐掐金鎏影水嫩的脸，和他打趣一番。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鎏影的眼睛也好上了不少。

　　在道无余的医治下虽然双眼依旧看不清事物，但是却已然有了光感。复明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有噩梦的平静日子很幸福，而当这种日子过得久了的时候警觉性就会降低，对于痛苦的承受能力也会降低。

　　就在金鎏影可以看清完整的景象的时候，噩梦再一次吞没了金鎏影的感官。

　　再次从梦中惊醒的金鎏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但是梦中残留的疯狂和悲痛却清清楚楚的映射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这比往日的痛苦更加的强烈，仿佛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一般。

　　他不自觉的抽噎了起来。泪水争先恐后的涌出了眼眶，无法停止。他伸手抹了抹眼角，但是却徒劳的发现这悲痛太过惊心动魄，他完全无法止住眼泪的流出。

　　摸索着穿上了外衣，穿上了鞋子，金鎏影犹豫的来到了道无余的屋外。

　　这种时候一切都是不管用的。唯有道无余，唯有道无余这个人才能够让他的心情稍有缓解。

　　他实在是太过依恋这个人，一旦这个人不见了，金鎏影觉得自己定然会崩溃。道无余就是金鎏影的整个世界，如果没有了道无余，那金鎏影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即使，每当看到道无余的时候他的内心都会莫名的绞痛。

　　饮鸩止渴，无外如是。

　　金鎏影在道无余屋外站了一阵。露水打湿了他的外衣，让他显得格外的狼狈一些。他本来就因为哭泣而红了眼圈，如今这副模样就像是掉进了水中的猫咪，蔫头耷脑的，看上去委委屈屈，但是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搓一番。

　　就在金鎏影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回去的时候，道无余的房门打开了。道无余已经脱了外衣，散下了头发。他披头散发的模样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宗主模样有很大的区别，比起平日少了数分的威严，多了几分的随意不羁。

　　看到金鎏影抱着枕头，一副落汤鸡的样子，道无余叹了一口气。他本来就未睡下，而后躺在榻上的时候他便听闻有人迈着小心谨慎的步子来到了他的屋外。他本以为是什么宵小之辈，所以准备静观其变，却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金鎏影。

　　若不是他真的打开了房门，这孩子难道真的不准备敲门了？

　　看着金鎏影眼眶发红，眼皮浮肿的模样，道无余只觉得有点心疼。

　　金鎏影有梦魇之症的事情他其实是知晓的。而这梦魇之症只有和他共处的时候才会有所缓和这道无余也是清楚的。

　　大半年的时光，都是道无余拥着金鎏影，金鎏影才能得以安眠。而他这些日子看金鎏影这病症似乎是好了不少，他才安心的放了金鎏影一个人睡。只是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金鎏影这病症似是又犯了。

　　“既来了便进来吧。先把头发擦干，莫着了风寒。”人都已经抱着枕头，一副受了惊的模样，道无余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放了金鎏影进门。

　　看着金鎏影熟门熟路的擦干了头发，而后躺在了床榻的内侧，道无余摇了摇头，合上了房门。

　　“睡吧。”翻身上榻，道无余吹熄了适才为了让金鎏影能够看清事物的蜡烛，手掌抚上金鎏影的长发，将金鎏影的小脑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让金鎏影能够更加的有安全感一些。

　　“鎏影，有吾在，你一切都无须担心……”

 

　　第 6 章

 

　　15.

　　或许是因为适才的噩梦太过令人恐惧，金鎏影埋首在道无余的胸口，用脑袋在道无余的胸口磨蹭了几下，而后拉住了道无余的衣衫，在熟悉的气息的包裹之下不久便睡下了。

　　搂着金鎏影的身子，道无余见金鎏影睡得如此的快，心下有几分的好笑。分明抱了枕头过来，但是金鎏影的头根本是枕在他的胸口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道无余也感觉有些乏了，见金鎏影睡得似乎是熟了，他便也合上双眼缓缓的睡去了。

　　在道无余最初陪着金鎏影的时候，道无余大多夜不成寐。习武之人对于身边的气息相当敏锐，金鎏影的气息太过陌生，让他本能的警觉。只是百日下来，现在的道无余也习惯了金鎏影的气息，哪怕是金鎏影在他怀里翻个身，他大概都只会反手揉搓揉搓金鎏影的脑袋，而后迷迷糊糊的醒不过来。

　　而陷入睡梦之中的金鎏影此次却并未梦到那忘川黄泉的景色。

　　没有彼岸花，没有黄泉路，没有忘川河，有的只是苍茫荒凉的景色，以及闷闷的雷声。

　　他抬头，看到了一片黑夜。他眺望，只看到不远处道无余正坐在阵法之中。

　　分明是陌生的场景，他却清楚的认识到这种场景的意义。是的，卜筮。他清楚的知道道无余如今正在耗损寿命进行一场卜筮。而他也意识到自己将要做什么。

　　他要做的，就是亲手在道无余最虚弱的时候，用自己手中的刀——云龙斩，用这柄刀刺入道无余的胸膛。

　　这真是一种丧心病狂的想法，因为太过渴望，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越发的想要得到承认。当最终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承认的时候，他就疯了。

　　就在道无余踉跄着被少白扶住，而少白又听了道无余的卜筮结果之后，他将手中的云龙斩送进了道无余的胸膛。

　　难以言喻的悲痛从金鎏影的胸腔之中爆炸出来。一幕又一幕像是无法解开的漩涡，让金鎏影只感觉头痛欲裂。

　　他看到自己抱着道无余的身躯，恳求好友紫荆衣医好道无余。而在苦境定居之后，他却将道无余囚禁在六极天桥。甚至他在听闻道无余有着赴死的想法的时候，他竟然对道无余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再然后，他就永远失去了他。

　　他带着道无余走过了很多的地方，苦境山水秀丽，地域广阔。他带着道无余走过山川，踏过沙漠。但是无论做什么，他都唤不回道无余已经消逝的意志。他将自己所有的功力都传给道无余，让道无余的身体能够保持一线生机。

 

　　第 8 章

 

　　17.

　　而后金鎏影做了一个梦。梦中道无余冷着一张脸，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随后转身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