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俱怀逸兴壮思飞 作者:墨微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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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变点头,又看向杨逸飞,似在等杨逸飞的回答:“门主呢?”
杨逸飞道:“我用大哥的琴弹出的曲调不似大哥那般稳重。”
雷变道:“二位公子现在可明白了?”
杨青月与杨逸飞皆是一点就明之人,两人立刻点头回道:“受教了。”
又年(8)
雷变亦是满意地含笑点头,他眼光拂过李倓,似在打量这位忽然做客长歌的李唐皇子,过了一会后,雷变伸手在流霆琴匣上轻轻抚过,而后才对杨逸飞道:“自门主外出回长歌后,我曾留意过门主弹奏流霆琴时,流霆琴的音色,音色浊而不扬,我猜因是琴身出了问题,细查下来果然如此。然流霆琴乃古琴之一,其琴身乃古时斫琴大师们呕心沥血制作而成,怎会轻易出现裂缝?后我遍翻相关典籍才寻得一二,流霆琴经岁月风霜沉淀,已能感知主人心境,只有心境平和之人用流霆琴才能奏出旷世绝曲,故而琴身有变,预兆着二公子心性有变。”雷变捋了下胡须,叹了口气道,“若二公子心性不似从前,就算我将流霆琴身还原,也不过是修复琴身而已。”
雷变话中之意杨逸飞明白,自他从南诏回来后,他刻意将心中顾虑掩藏,然还是被诸人洞察,连鲜少出现在漱心堂的雷变都从他演奏的曲调里听出了自己的心境变化,更别说他的父亲杨尹安、师父李白及大哥杨青月了。
雷变见杨逸飞捧着琴匣沉默不语,雷变不再多言,而是侧身对杨青月道:“大公子,现下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琴?”
杨青月有些担心杨逸飞,但见杨逸飞目光中渐渐聚起了坚韧之色,杨青月终点点都对雷变道:“劳烦雷大师了。”而后他又对杨逸飞道:“逸飞,既然来了,不如也让雷大师再看一看流霆琴,调整一下琴弦可好?”
雷变不经意地挑了下眉,瞬间又松开眉头,雷变这一转瞬即逝的神色被李倓收在眼中,李倓瞧出雷变局促神色,忙上前一步,对杨逸飞道:“我虽不懂琴之一道,但雷大师所言听来颇有见地,门主不如听雷大师一言如何?”
听得李倓此言,雷变稍稍松了口气,杨青月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并不妥当,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倓,问雷变:“雷大师觉得如何?”
雷变道:“过几日再看也不无不可,但还请这几日门主小心照看,莫再让琴身受损。”
既然诸人皆如此说,杨逸飞也不再勉强,于是点头应道:“那我就等几日。”
鸿鹄院离漱心堂不远,李倓与杨逸飞两人向杨青月与雷变告辞,先回漱心堂。待两人走远,雷变这才敢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手心里满是沁出的冷汗:“大公子你刚才可是吓死老夫了。”
杨青月刚才是关心弟弟,一时忘了与雷变说好的事情,差点坏了两人的计划。杨青月对着雷变作揖,歉然道:“是青月莽撞,让雷大师担心了。”
雷变也是看杨青月长大的人之一,他也是颇为中意杨青月为长歌门门主,可谁知一场横祸改变了杨青月的命运,雷变替杨青月可惜,倒是杨青月不以为意,对雷变说这或许是好事,他可以静心参悟琴剑,而小弟杨逸飞也得到了试炼。长歌门的大公子杨青月是一襟朗月般的人物,对弟弟杨逸飞也格外照拂。昨日听闻杨逸飞与李倓落水一时,本就担心从南诏归来后杨逸飞心性愈加沉闷的杨青月于大清早邀雷变前往怀仁斋,让雷变与自己演一出戏规劝杨逸飞重敛心神,两人刚谈一半,鸿鹄院内一琴一箫两股凌冽音调传来,杨青月无奈轻笑,只得先赶去鸿鹄院劝架,刚巧遇见了杨逸飞与李倓,雷变顺势演了一出戏,而杨青月太过担心杨逸飞而差点让雷变的戏穿帮。就算已经过了半刻钟,雷变还没顺匀了气。
等雷变顺匀了气,他亦是无奈地笑了笑:“大公子,不是老朽说,二公子心性改变恐怕与那位建宁王脱不了干系,若那位建宁王不改变,只怕众人再劝,二公子也难回头。”
雷变虽是笑着说的,但杨青月听出了雷变语气中的顾虑。杨逸飞从南诏回来后曾与杨青月深谈过在南诏之事,但杨逸飞所言之中并未提及李倓,杨青月奇怪,直至一日晚间,杨逸飞月下舞剑,杨青月见杨逸飞剑势踌躇,于是出剑与杨逸飞对练,结果不到十招,杨青月便轻易地挑下杨逸飞的折仙剑,杨青月大感奇怪,联想近日杨逸飞神情,追问杨逸飞在南诏是否还发生何事,为何他言语中不提及驻守南诏的好友建宁王李倓?在杨青月不断追问下,杨逸飞才略略提及南诏皇宫及南诏剑神一事,而那时杨青月就认为九龄公当年所担心之事恐怕就要发生了。
杨青月道:“昔年建宁王与圣人面前直言进谏,逼得高力士不敢再对长歌门下手,虽九龄公言建宁王怕会误入歧途,但长歌门永不负弃。逸飞与建宁王是好友,我又怎能让逸飞不再与建宁王相交,更何况……”杨青月仰头望着天上流云,似是做了个决定,他接着道,“或许就如九龄公所言,逸飞是唯一能阻止建宁王之人。”
“大公子,恕老朽僭越说一句,苍天真是不长眼,让您这么好的人错过了门主之位。”雷变忿忿长叹,虽然杨逸飞接任长歌门门主之位后将长歌门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杨青月的确是长歌门门主最适合的人选。
杨青月笑微微地回道:“有因必有果,有得必有失,有祸必有福,我都看开了,雷大师何必看不开呢?我的琴还须雷大师调一调,此时日头渐烈,大师随我回怀仁斋,梅先生早间泡的那沁梅茶应该已经冰好了。”说着,杨青月伸手邀雷变向漱心堂边的另一条小道走去。
夏日暑气蒸腾,李倓与杨逸飞先从漱心堂至翠湄居,又从翠湄居至鸿鹄院阻挡赵宫商与韩非池之争,待两人回到漱心堂,烈日悬空,两人额头皆已渗出汗珠。
有长歌门弟子给二人各上了一杯茶水,两人一口气喝完,杨逸飞搁下茶杯,对李倓歉然道:“本想修好琴重新奏一曲谢王爷,现下我倒不知该如何谢王爷了。”
李倓亦搁下茶杯,无所谓地笑道:“这本是我之过,能将琴修好便是向门主最好的致歉,怎敢劳门主致谢。”
杨逸飞愣了下,见坐在对面的人笑得云淡风轻,顿觉好似又回到了初到长安与这人第一次相间时的情景。彼时李倓不过十四,在他杨逸飞看来不过是个孩童,可听张九龄言及那日李倓在殿前替长歌门解围之事,杨逸飞便觉李倓与皇宫中那些贵胄子弟不同,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权利之争,没有什么欲望,他就是对那些弄权的小人入不得眼,容不得大唐的朝堂之上有女干吝之人。可在南诏时,杨逸飞见到的李倓眼中多了欲望,他变成了一位汲汲营营人,杨逸飞以为李倓再也不会有澄澈的目光时,此刻他又重新见到了。
又年(9)
一大早,天朗气清。
鸿鹄院内,李倓正坐在石桌前喝茶,千岛湖周边盛产莲心茶,与进贡宫廷的茶叶不同,莲心茶颇为常见,李倓现在喝的就是昨日下午跟着杨逸飞拜访杨尹安之时,杨老门主送的莲心茶。莲心茶叶短而壮,叶片之上有一层薄薄的茸毛,茶香清高,颇为悠远,倒也受千岛湖周围百姓喜欢。
一口凉茶解暑也醒神,李倓喝完一杯复又斟了一杯,而后他抬眼远望,鸿鹄院临漱心堂码头,对面思齐书院在望,碧波荡漾,仿若浮在水面的一叶轻舟。长歌门坐落在千岛湖一隅,然昨日下午李倓随杨逸飞在长歌门内游览半日,也不过只窥得长歌门一半,仅那万书楼中藏书就千千万万,凤息颜说就算一日十本书,在此也要待上三月才能大致浏览完毕。李倓昨日晚间与杨逸飞临别之时,杨逸飞说早上暑气不烈,邀李倓今日一早再去游览,李倓欣然以应,现在他正一边喝着莲心茶,一边等着杨逸飞的到来。
然而,杨逸飞未等来,一只雪白的信鸽越湖而过,稳稳地落在了李倓面前的石桌上。
李倓不得已放下茶杯,他本是来千岛湖散心,未想长安城内的风浪却还是随着他而来。李倓解开信鸽脚上的信笺,看了一眼,冷笑自语道:“安禄山的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
李倓话音刚落,他这才注意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李倓忙将信笺握在手中,信鸽见有陌生人靠近,扑棱着翅膀掠向空中,似是怕被人捉住。
杨逸飞停住脚步,望着已经飞向天空的信鸽,又见李倓神色紧张,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走到李倓身边坐下,没去接李倓递来的茶水,而是淡淡地道:“若我没猜错,殿下今日是无心再游览长歌门的景致了。”
杨逸飞的口气淡漠得让人心底发寒,李倓握着信笺的手攥得更紧,李倓想刚自己那一声喃喃自语,杨逸飞许是听见了。
“杨门主为何如此说?”李倓明知故问,自他再见杨逸飞便觉杨逸飞对自己有许多误会,而又因此杨逸飞对他顾忌重重,鲜少与他明说,李倓深知越是不说,两人之间的心结越是难解。
杨逸飞见李倓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本不想说的话,本压住的怒火在这一刻却压抑不住,杨逸飞攥紧茶杯,声音愈发低沉地道:“九龄公曾言安禄山狼子野心,这些年他所作所为皆证明九龄公所言不假,为何殿下要与此等人为伍?还有南诏之事,殿下至今都不给武林各派掌门一个交代么?!”
“交代?”李倓不经意地笑了一下,他又叹了一声,似在自嘲,“那谁又给我一个交代呢?”
“安禄山如何,高力士如何,杨国忠、李林甫又如何?”李倓眼中忽然划过一道锐芒,“既然你们说他们是女干臣吝相,如果本王设局替你们除掉他们,你们还要本王一个交代么?”李倓松开手,手中握成一团的信笺落在杨逸飞面前。
杨逸飞没有打开信笺,他挑了下眉,不知李倓的话有几分真假:“殿下是在推脱自己的过错么?”
“在门主眼中,方乾、拓跋思南、李复等人皆是好人么?”李倓给自己空了的茶杯里斟满茶,问道。
在南诏之时,杨逸飞与方乾等人所有接触,他们力图营救各派掌门,又拼力阻止南诏王东进,此些种种他皆亲身经历,若说他们不是好人,又能有几人是?
见杨逸飞不说话,李倓接着道:“周墨是否从未与你提及九天,他也未与你提及枫华谷一战到底是谁在谋划,四夷不安又是谁在暗中指使?”
李倓接连发问,皆是杨逸飞寻不得答案的问题,这一年来他调查过九天皆无功而返,周宋也不言一二,所以在杨逸飞的印象里,九天中有人为善,有人为恶,但他们的目的到底为何,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我本不愿与你提及九天,乃不想你牵扯其中,周墨许也是这打算,故而一直未对你说。”李倓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也劝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我只能告诉你,九天以天下为棋盘,圣人、安禄山、阁罗凤乃至九龄公等人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至于这江山会落在谁的手里,他们并不关心。而我,作为李唐皇室的子弟,怎能看见他们将大唐的江山当做他们手中的棋盘?”李倓振衣而起,看着沉默不语的杨逸飞。诸人只见表面而不知其里,故而九天之人所作所为在诸人眼中皆有不同,九天从不分对与错,黑与白,他们只凭局势或取或舍而已。
“安禄山此人曾于雁门关陷害苍云军,薛直将军战死沙场,‘治军不力’的污名一直未除,诸多苍云将士尸骨至今未收回,玄甲军如今不足十万余人,那是太宗亲手建起的军队,如今凋零至此,殿下若真顾惜大唐江山,怎会与此种人联手?!”杨逸飞还是不忿,安禄山之恶行他难姑息,李倓与安禄山为伍,杨逸飞更是恼怒,但更多的是惋惜。
然而李倓却是轻描淡写地勾了下嘴角,长歌门人素来耿直,一心为朝堂,可他们心中的那顶点固执又有何用?张九龄被罢相,李白被迫离开长安,诸多在朝堂之上耿直而言的长歌门人要么身首异处,要么被贬流放,观之如今朝堂,哪里还有贤臣良将立足之地?他反其道而行,表面之上与安禄山结交,暗中谋划推局如何激浊扬清,但心中之抱负,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他原以为杨逸飞能懂他,可惜……李倓怅然长叹,终究这世上无人能够明白他所作所为吧。
听得李倓长叹,杨逸飞这才抬起头来,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人仿若一座山川,将杨逸飞罩在身下。原来,一个人随着年岁渐长真的能变成另一个人,杨逸飞笑微微地对李倓说道:“建宁王所思所想,在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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