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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回答，曹操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不会的。

这个秘密，他将永远地带进坟墓。

“所以，”周瑜的声音在浪潮拍岸的水花声中仍然清晰可闻，“我也不会的。”

在万里沧江之上，火光点燃了整个赤壁，千里连船，毁于周郎一计。

但是在这里，他也失去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这件事情。”周瑜一字字道：“这件事情的秘密，我一定会自己找出来。”

曹操望着周瑜，那眼神中，既有愤怒，却又有赞赏。

“哈哈哈，”他大笑道：“周郎好脾气。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一挥袖子，似乎是要走了！

大表哥一个翻身跃到最前，痞笑道：“到了这里，难道还想走？要、走也行，身子滚走，脑袋留下！”当真是气势如虹！

“谁敢伤我丞相！”曹操身旁一虎将上前怒喝道：“许仲康大刀伺候！”竟然是赫赫有名的许褚许仲康！

双方立即成分庭抗礼之势，气势旗鼓相当，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股巨浪袭来，两艘船震荡了起来。周瑜一个不稳，被身后的诸葛亮扶了一把。

“小心。”

周瑜稳了重心，笑道：“放心，还轮不到你给我收尸的一天。”

诸葛亮苦笑道：“这样自然是最好。”

“荀令不在船上！”对面传来一声高呼，“丞相，这——”

“不在？”曹操一皱眉，“再去找！”

周瑜闻言，心头一跳。

荀彧不在船上？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说不定他还活着，又说不定已经葬身长江。

曹操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周瑜，咱们来日再战！”

“乐意奉陪！”周瑜勾起嘴角，狠狠地一笑，“伯符的事情，我定要你等血债血偿！”

双方对峙，气氛紧绷到了极限！

“都督！”鲁肃冲周瑜喊道：“形势危险，请都督回到岸上！”

许褚大刀横在前方，对着周瑜等人虎视眈眈。孙河长刀对峙，气势上不分伯仲。

这个时候，他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这么多人辛辛苦苦到了现在——

“全体，回岸！”

——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拼死也会把伯符遇刺的原因找出来。

他的脑中突然晃过了曹操的那句话。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好哦。”

——这意味着什么？

江风裹着船燃烧后的碎屑，带着星星点点的火星，从周瑜的眼前划过。

“放箭！三排掩护！盾手！”

盾手立即到了最前抵挡，然后后排放箭为回岸做了掩护。曹操也下令放箭，双方的船在箭雨之中迅速撤回岸上。

“派出分队，”周瑜低声对韩当道，“继续搜索荀彧。”

“得令！”

就在曹操的船渐渐就要退出安全范围的时候，周瑜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曹操那边最后一排盾手的位置，但是明显不是一个盾手。那个地方是一个死角，非常安全。他身上也不是战甲，而是一件贵族长袍。他在战场上，但是却站在最安全地位置上，此时虚举着一个盾牌，眼睛却是望向自己。

——是的，就是望向周瑜自己，而不是这个方向。

周瑜与他四目相对。

长长的刘海儿半遮了眼睛，唇角勾起微微的笑。

——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就像一只在烈焰之中舔着自己的毛的火狐狸。

周瑜不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周瑜立即感觉到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这个人，有着令人胆颤的野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冲着周瑜微微一笑。

周瑜望着他，然后缓缓提起了自己剑，横在胸前。

然后一甩头发，傲然提唇一笑。

充满了战斗力，就像一匹孤高的雪狼。

这个时候周瑜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到了后来，或者说知道最后，他也没能知道。

在这一生中，在这个时代，这个对望，实在是太过于短暂。沧海一粟，瞬间就淹没在尘埃之中。

其中的分量，只有真正知道的人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都督！”鲁肃指着一个方向道：“快看！”

周瑜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心头立即一跳！

——是荀彧！

他站在另外一艘不远处的曹营正在燃烧的船上，正在向着这边看。

白色的长衫，外面还披着那件周瑜送给他的厚厚的袍子。

他以奔腾的火焰为背景，站在江风之中，站在火星之中，在嘶喊声和求救声中，一个人，伫立着。

一如既往的清峻通脱，出尘如一支莲。

深蓝色和红色交织的广阔江面上，漆黑的天际被染红些许，然后向两侧无限延伸。

但是所有的人，包括周瑜，看到他，都完全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

“公瑾。”诸葛亮望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瑜沉了沉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荀彧……怪怪的。

 

五十.

荀彧站在距离周瑜不远的地方的一艘船上，望着他们。

他的身手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的脚下是波涛汹涌的长江。在极致的滚烫的火红与冰冷的深蓝的对比之中，荀彧就那么站着。

他身上蹭了一点伤口，但是却丝毫不显得狼狈。荀彧，永远是那么地温润而出尘。

站在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周瑜他们震惊的表情。

然后周瑜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其实非常的危险，因为毕竟这是在战场的最前线，他是一军的都督。但是周瑜仍然站了起来，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文若！”周瑜的声音隔着好远，在浪声和木头燃烧的声音中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快回来！我们这就过去接你！”

荀彧望着他，身上还披着那件他的衣裳。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对不起，公瑾。

“为什么？”周瑜坚持着在喊话，他身旁的鲁肃组织起了十几张盾牌将他向着对岸方向的那一面挡得严严实实，“我们说好了的！”

 

荀彧望着他很久，然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他能清楚地看到周瑜那些人一瞬间苍白的脸，和震惊的表情。

真的很对不起，公瑾。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回去。

就像你说的，为什么不用替身而偏偏要我自己上船来？我说曹操能看出来。为什么要回去之后再告诉你孙策遇刺的秘密？因为要你安心打仗。为什么要最后一个下船？因为我要亲自放火……

这些话，都是一半真一半假。是不是因为这个？确实是的，但是还有别的原因。对不起公瑾，这些“别的原因”，我都不能告诉你。

并不是知道真相，就意味着幸福。如果可以，我宁愿放弃我现在所有知道的，换取我真正渴求的东西。

他缓缓举起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腰带的位置。

周瑜一下就看懂，迅速摸向腰带，竟然掏出来了一个小纸条。

……是在他亲吻自己的时候，放进来的吗……

荀彧看着他打开那封信，然后微微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他在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从他决定写那封信、或者说他将那封信瞧瞧塞到周瑜的腰带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

后悔什么意义也没有。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我不会回去了，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很抱歉。

但是没有办法。江东很好。你说江东的风景很美，你故乡的桃花非常漂亮，有机会的话，真的很想去看看。但是不可以了。那些风景再好，也是你的风景。那里，没有我荀彧的位置。

我在这边，就可以了。

无论这里多么不好，曾经让我多么难过，现在让我多么麻木，这里都是我的家。是我一个永远唯一的归宿。

我不属于那里。我在这里看着你，还有你的朋友们，就很好了。

有很多事情充满了遗憾。你说，如果我们早一点见面，就一定会成为朋友了。我虽然说我们现在这样不也就很好了吗，但是心里也是有小小的遗憾的。但我从不奢求太多，那会让人不满足。我们能见到一面，在我临死之前，就已经很好了。人海茫茫，能相遇，就是不能替代的缘分。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先遇见的是你，或者是孙伯符将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是这终归是无济于事的。奉孝已经死了，我也就要死了。终于还是结局了。

我们三个人的纠葛，终于也要尘埃落定了。

还有，对不起公瑾，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件事情，恕文若……不能言。关于孙伯符将军，我只能说，让故去的人归于沉寂吧。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周瑜看完信，略带三分不可置信地看着荀彧。

荀彧望着他，然后缓缓了转过了身。

如果可以，真的很想看看你穿便装的样子，很想看看你故乡的桃花，看看你，和你的“伯符”。

可惜了。就这样吧。

“文若！”周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回来！快回来！”

荀彧依然向前走。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的犹豫。不知是安心了，还是死心了。

缓缓地，他将一直披在身上的那件周瑜的厚袍子解了下来。袍子缓缓逶在了地上，只剩荀彧单薄的身体，在烈火之中走向曹操的将船。

周瑜再也没有呼唤让他回来。

在他脱下他送给他的袍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他干干净净地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只剩赤壁的烈火，将深蓝色的夜空点燃。

 

许多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这个转身，可能都没有人会知道荀彧曾经到过这个战场。没有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促成了赤壁的这一场大火。史书中的东西，永远是最表层的东西。真相，永远被淹没在水面之下。

只有红莲夜火，蜿蜒千里。多少年之后，便只剩赤壁之战的硝烟，在史书中蒸腾着。

真相，无人可知。

 

曹军大败，周瑜回岸立率轻骑追杀，曹操众人急从华容道败退。

天阴了下来，沉沉地抵在头顶。曹操等人快马加鞭，急急后撤。

不过片刻，暴雨突至。道路泥泞不堪，甚至寸步难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司马懿暗骂一声，“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能下这么大的雨？”

“到这边来。”曹丕向他伸出了手，“和我乘一匹马。”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道：“和世子你同乘一骑，太显眼了吧……？”

“你自己乘一骑才显眼吧？”曹丕笑着示意了一下后面，“多少人没有马乘，你没有身份，说不定会被拽下去吧？”

司马懿一皱眉，被拉进烂泥里他绝对不要，于是把手递了过去，被曹丕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一会儿就闭眼睛。”曹丕低声道：“会很惨。”

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追兵就已经渐渐逼了过来！

“许褚断后！”曹操低喝一声，“步兵以草填路，其他人全速前进！”

司马懿坐在曹丕的前面，这个时候突然回头看了一下。

身后是残存的军队。

——难以想象这支军队来的时候是多么的声势浩大，气势汹汹。难以想象在一个时辰之前这支军队还有着一边倒的优势，难以想象这支军队是多么的志在必得，几十万水军是多么的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