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文]碎玉章台 作者：Requiem花葬列/Mr_眉毛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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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这支军队的残余部分，正狼狈不堪地往回逃去，伤残的士兵被扔下了，绝大部分的士兵没有马。他们穿着最简单的装备，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抱着稻草往路上填，让这些骑马的人过去。
他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冷风从袖子里灌了进去，嗖嗖地冷。
大雨落了下来，曹丕将司马懿往怀里塞了塞。
“冷了？”
司马懿沉默了一下，然后仍旧笑着选择了曹丕最喜欢听的话道：“靠在你身上很暖和。”
后面的追兵愈来愈近，只有许褚和他的部队难以抵挡，曹操一挥手，“抛弃全部辎重，全速前进！”
马蹄声响起，然后是各种东西被扔到地上的声音。
辎重？
这个时候，你觉得什么事最大的辎重？
曹丕带着司马懿全速前进。期间不知有多少人葬身马蹄之下，或是被后面的箭射中。
“驾！”
冷箭嗖嗖就蹭着耳边呼啸而过！下一刻，可能就会葬身于此！
曹丕脸上却是淡定异常,不见半分惊慌。
“你大可以体会这样的滋味。”曹丕沉沉地开口，“你跟着我，这样的事情还很多。”
司马懿听完，只是沉默。
“怎么，不后悔？”
司马懿缓缓合上眼睛，然后道：“不后悔。”
曹丕低笑一声，“哦？”
“和你在一起，”司马懿原本虚握着缰绳的手覆到了曹丕的手上，“我就不后悔。”
雨声。
马蹄踏在泥泞的土地上的声音，一瞬间清晰可闻。
这是，真话，还是谎言？
曹丕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声喝道：“驾！”
五十一.
就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浅浅的身影。
是荀彧。他拨开湿淋淋的树枝，站在泥泞的地上，却仍然清俊出尘。
众人不禁变色。
可以说荀彧不知为何的出现和消失是这场战役轨迹偏移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有人知道曹操会做什么。
荀彧自己也不知道。
从他脱下周瑜的衣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一切放下。
大雨。
他和曹操对视。
在这个时候，就算曹操一剑刺死荀彧，曹丕也完全不会惊奇。
但是曹操就在所有人的注视里，缓缓长叹一声。
道：“回去吧。”
然后伸出了手，将荀彧拉到马上。
曹丕看着他，然后沉下了眼睛。
就算是曹操，也总是会有放不下的东西。人都会有的。
周瑜伫立在江头。
赤壁之战之前，他也这样伫立在江头过。赤壁之战之后，他同样站在这里，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藏蓝色的天幕延伸到最远的地方，火红的光闪烁起光芒。
噼噼啪啪的声音犹在耳畔。
曹军败退。
温热的火光照到自己的脸上，就像沐浴在当年舒县的阳光下。
伯符，你看到了吗。
我曾经答应你，和你一同指点万里江山。我曾经答应你，和你履至尊之位，登上万山之巅，走到万源之源。
你不在了以后，我也曾经将我们的剑刺到大殿上，在鼓声中，许下一统中原的誓言。
就算再累，我也一直记得。
他的脸上，是滚烫的火光。他的身旁，是冰冷的江风。
“我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周瑜动了动薄唇，“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远远地传来了联军的欢呼声。
从山谷的下面响起来，最后缓缓地放大到了耳边。
这一刻，我为了我们的胜利，而欣喜若狂。
五十二.
清晨下了点微微的小雨，土地有些湿气。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缓缓的有步子迈了过来，是红衫白襟的周瑜。
他拎着酒菜，缓缓到林间，看见了一个人。
微微笑了笑，然后盘腿坐下，倒也潇洒。
“好久没来见你了。”周瑜倒了一杯，自己饮下，然后缓缓道：“我自罚三倍。”
果不其然，他又斟了两杯，想也没想，痛快地饮了个干净。
微微泛着青色的草地上，蒙蒙烟雨之中，他扬起修长而白皙的脖颈，衬着红衫白襟，黑色的长发。
“好久没看见小绍了。”他给对面斟了一杯，然后絮絮道：“这孩子真乖，和你好像。我看他从来不欺负循儿，这点倒是不想你。”他抿嘴笑了一下，“循儿可喜欢他了。”
说道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你儿子要把我儿子拐跑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酒斟到杯子里，有悦耳的声音。
“最近好累啊，”他说着揉了揉揉自己的腿，“每天都有好多事情要做，也没有人陪我。”
都怨你啊。
“前些日子，你看到了吗？”周瑜眯起眼睛，笑得很像小孩子，“红色的，你最喜欢的吧？
“当年你说，等你登上帝位，就在天下摆上万里红练，让你最喜欢的颜色，遍布到目之所及的每一个地方。”
烟柳细雨，青冢，红衣。
“——伯符。”
孙策的陵，和他的父亲，祖父在一起。在气宇轩昂的宗庙里，前面是燃烧着的烟火。
但是孙策的冢，在一个只有周瑜知道的地方。
每次周瑜做完了一件大事，都会过来看他。用周瑜的话说，这样才有资格来见他。
他常常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跪着。就像双方都静默着一样，直到深夜才离开。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来这里，从来不带任何人。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
他们凝望着，跨越了整个沧海桑田。
突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这一定是人的脚步声，周瑜再清楚不过了。周瑜从来没有看见除了自己的任何人来过这里，没有看见任何的清扫痕迹，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祭品。
是谁？
“知我者谓，谓我心忧。”
周瑜听到身后有了歌声。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还没等他唱完，他就已经知道了来这是谁。
“是你？”
周瑜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他，“你怎么来了？”
“偶然走进来的。”
“偶然？”周瑜微微笑了笑，“这里在山的最上面，距离人烟甚远，你是怎么偶然走进来的？”
若是在平时，周瑜不会这样反问的。他若是来了，也就来了。
但是这个地方不一样。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地方。
“难得你会这么咄咄逼人呢。”诸葛亮苦笑一声走到了周瑜的身后，“看来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呢。”
冢前面的石碑上隐隐约约的有两个字，但是被旁边的草掩住了，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是我……”周瑜斟酌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最重要的人。”
诸葛亮拎着酒，淡淡笑了一下。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黄土之下是谁。
他坐到周瑜的身旁，然后也给这土下之人斟了一杯酒，放到了石碑的前面。
寒烟淡草。
“这里很多草呢。”诸葛亮望了望，“景致不错，倒是个好地方。”
周瑜微微笑了笑。“他生前说过，想让他的坟前，长满了草。”
“哦？”诸葛亮颦眉一笑，“与众不同。为了什么？”
周瑜看着那石碑上隐隐约约的两个字，浅笑了一下。
“为了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会找到他。”
诸葛亮神色一滞。
“我死之后，也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
——只为一个人。
“这样……”诸葛亮缓缓道：“不会太荒凉了吗？”
“荒凉？”周瑜一笑，似是全然不在意，“不是有我陪着他吗。”
生同寝，死同眠。
“看来是你的爱人呢。”
“哦？”周瑜微微一怔，然后转过头去，“爱人？……为什么不是恩师，同伴，或者挚友？”
诸葛亮深深望了他一眼。
“你的神情。”
周瑜一顿。
“我认识你这么久，你还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诸葛亮一字字道：“对你的恩师，你的同伴，你的挚友，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周瑜沉默着。
“我认得这样的神情。”诸葛亮的目光缓缓落到了那块不甚清楚的石碑上，“我娘思念我过世的父亲的时候……常常对着他的遗物，露出这样的神情。”
叶落有声。
“这是一个人，凝望爱人的神情。”
五十三.
轻烟从两个人之间轻轻飘动着，带着些秋冬淡淡的寒意。
满山的秋叶在枝上枯黄了，却又层层叠叠地压了一山又一山。
山下是千里阔野。隐隐地有芦苇的味道。
“孔明，”周瑜微微抬起了眼帘，望着这石碑。
“我一生，到现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好事坏事，顺利的棘手的，都经历过了。
“轰轰烈烈也经历过了，悲痛欲绝也经历过了。”
他这话说的，语气颇有些苍凉。秋风吹过他的脸颊，卷起黑色的发。
“墓里的这个人，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曾经告诉我，无论做过什么，都不要后悔。后悔不是男子汉所为。”
说道这里，他微微停了一下。
不知是顿了，还是哽了。
“后悔……我周瑜，戎马一生，于一个三军将领，我从来不后悔。”
诸葛亮的眼色深沉。
“但是作为我自己，我有一件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事情。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后悔。”
每一日，每一夜。
“我曾经问过我自己，为什么这样执着？”
“为什么？”诸葛亮嗫嚅道：“我也曾经问过你。为什么？”
“你说呢？”周瑜微微苦笑了一下，像就着秋风品尝了过去的苦涩，“执着这种事情，永远是没有理由的。若是我问你呢？”周瑜的目光投向了诸葛亮，“我问你，你为什么这样执着，你知道吗？”
诸葛亮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轻轻开口，却没有回答周瑜的问题，“我也有一件事情，直到现在，都在后悔。”
“是什么？”
“那一年的……上元节。”诸葛亮慢慢直起了身，然后支着腿站了起来，“如果我没有那么倔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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