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文]碎玉章台 作者:Requiem花葬列/Mr_眉毛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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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眼睛一沉,“难道你——”
“对,我是叛徒。”
荀彧干净地撂下了这么几个字,一时间殿上静了下来。
“是我叛国通敌。”
荀彧站在那里,一字一字道:“请丞相赐死。”
“你说什么?”
“罪臣荀彧叛国通敌,”荀彧神色淡然,利索地撩开了衣摆,跪到了地上,“请求丞相赐死。”
曹操没有说话。他攥着几案上的镇纸,掌心都要被磕出血来。
“罪臣临阵脱逃,泄露军机,造成我军极大损失……自知罪不可恕,已经无所挽回。”荀彧伏到了地上,“请求丞相赐死。”
曹操却没有说话。
“……也是,怕脏了丞相的手。”荀彧缓缓地站了起来,洁白的袍子仍是纤尘不染,就像刚才并没有跪过。他因病而略显虚弱的声音异常清楚,“罪臣自裁罢。”
夏日正是荷花开的好季节。请窗子里涌进来的风里面都带着些许清晨的露水味和荷花的清香。
曹操却觉得周身冰冷。
他最终还是没能所出话来。他看着荀彧从怀里掏了什么,又犹豫一下,最后什么也没有掏出来,然后望了他一眼,退了出去。
曹操看着他的身影,真是像极了郭嘉。那个倔强又坚决的样子,真是像极了。
然后消散在夏日的清晨里。
五十六.
“最近这么热,也就只有早晨能得一丝清凉了呢,荀令。”对刚才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的侍卫对难得出门的荀彧道:“荀令穿这么多,不热吗?”
“……可能是年纪大了,所以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呢。”荀彧微微笑了一下,那侍卫道:“怎么会,荀令完全没有老呢!”
荀彧倒也没答,告诉侍卫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之后缓缓走向了荷塘。
这荷塘还是当年曹操入主汉宫建的。偌大的荷塘远远的都要望不到边际,正是夏日,无穷的碧绿蔓延到了远处,清丽出尘的莲花摇曳生香。
满池的莲花,就像荀彧一样。
他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清单出尘,温文儒雅。
从曹丕那里出来的司马懿和他撞了个正着。
司马懿是最不喜见他的,他心里揣着心思分了神,竟然没有看到荀彧。等自己发现的时候,荀彧已经在眼前了。
无论是官阶还是辈分,司马懿都要向他行礼。司马懿揣回去了瓜子笑道:“这不是荀令?好巧,今日气色不错。”
荀彧见了是他,只是笑了笑。“原来是你。”他四下望了望,“我说怎么听见嗑瓜子的声音。”
司马懿赔笑道:“懿的一点小习惯罢了……荀令见笑。”
笑起来倒当真像一只小狐狸。荀彧心想,怪不得把曹丕那样喜欢。
“今日见了,倒是有缘分。不如我来告诉你几句话,你听听。”
司马懿一怔,随即道:“懿洗耳恭听。”
“太子之事,不能心急。”荀彧淡淡道:“越是心急,就越会适得其反。在多疑的人面前一定要谨慎,不能露出马脚。”
司马懿没曾想他上来就戳破了他和曹丕私结党派之事!
“荀令,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荀彧似是不在意,“我当年举荐你,并不是想重用你,而是想看着你。”
司马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心中波澜起伏。
“狼顾之相……你想要的,恐怕不只是辅佐君王的美名吧。”
“荀令言重!”司马懿连连躬身后退,“懿不知荀令所指为何,懿确实只想辅佐曹氏履至尊之位——”
“罢了。”荀彧浅笑着摆摆手,似乎是没有生气的样子,“回去吧。”
司马懿当然不是只想要辅佐曹丕上位——他要的,自然是天下。被人看穿了心思,他也并没有多么焦虑,只是道:“那么,荀令多多保重。”
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司马懿微微偏了偏头。荀彧似是不觉,眼神望向了荷塘。
太子之争,党派之竞,现在已经有了苗头。
他可以向曹操戳破司马懿的野心,但是他没有。
不知是不是为了复仇。但是他确实渐渐缄默。
十里莲花香一袖。
“当年是你说你喜欢赏莲,他命人连夜赶工建了一个。”荀彧喃喃自语道:“建了你也只来了一次。你是不喜欢花的,这我知道。”
他下了塘边,放开了一只小舟。
木质的小舟吱吱呀呀地飘到了水上,然后荀彧踏了上去。
小舟像剪刀一样裁开了满目的莲花,碧波荡开一个裂纹。荀彧缓缓躺在了小舟之中,向池塘中央浮动。
清晨的浅浅的雾,萦绕在莲花的花瓣之间,笼罩在荀彧的身上。
一袭白衣,天青色暗纹,墨色的长发,龙章凤姿。
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莲花,莹莹有露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锦鲤破水而出,水声清脆。红白相间的锦鲤在他的舟旁游荡。
“文若总是喜欢这些花啊草啊,我倒看不出哪里好。”荀彧仿佛看见了当年三人来荷塘赏莲——唯一一次赏脸的场景,意气风发的郭嘉看着他,“花花草草不过一季,实在是无趣。”
“当初不是你说喜欢莲花?”曹操坐在小几后自斟自饮,笑道:“现在倒来取笑文若。”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当时一时兴起,想看罢了。”郭嘉饮了一杯,望了望远,“现在看看,也不过尔尔。没意思没意思。”
曹操沉声笑了,荀彧也忍俊不禁。
现在想来,三人再一同去赏莲,已经是不可能了。当初都没有在意的事情,现在却成了唯一,甚至是永恒。
当年……
当年他第一次来见曹操,曹操哈哈大笑。
“曹公笑什么?”
“天命于我!”曹操握住他的肩膀,“你就是我的子房啊!哈哈哈!”
那一刻,曹操的眼中有天下。那一刻他找到了他一生的归宿……无论对错,他都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一年他二十九岁。
后来,沈戏身亡,悲痛的曹操求贤若渴,荀彧找来了自己的挚友郭嘉。
“当真有这么好?”郭嘉甩着一缕头发,“若是个好吃懒做的蠢货,我一拍屁股就走,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荀彧笑道,“怎么会,你还不信我?”
他以为他给郭嘉找了一个好归宿,有了驰骋江山,一展雄心的地方。
……谁也不曾想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飞阁流丹,王都繁华,如今看来都做土。
荀彧撩开了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有一串白玉的珠子,晶莹剔透。
这是当年他们还在颍川的时候,荀彧生日郭嘉送的。当时两人一人一串,后来郭嘉渐渐不戴了,荀彧却一直戴着。
直到现在,他也仍旧戴着。
“终于都要结束了……”荀彧从怀中掏出了刚才从怀中掏出的那个东西,竟是一块玉佩。
上面刻了一半的“孟德”,不甚精细,做工也不是特别好,但是却能看出很用心。
……这是荀彧去地下水牢看徐庶的时候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徐庶不能再说话,荀彧却一眼就看出这东西一定是出自郭嘉。
看着这雕到一半的玉佩,仿佛能看见心高气傲的郭嘉对着灯光刻它的样子。
……可惜,最后这玉佩也没能完成。也没能……送到他的手上。
也许,是他根本不配拥有它吧。
他浅浅笑了一下,然后手一松,玉佩“噗通”一声坠入了池塘之中,惊起红白的鲤鱼簌簌地游开。
他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握着那晶莹的玉串,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夏日沾满露水的清晨,浅浅的雾气,池塘柳,白玉阶,在满目的莲花之中,在锦鲤的围绕之下,他躺在一只小小的木舟之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带着淡淡的微笑,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露珠滴到了他的手旁,袖上,他终是没有了反应。
乱世烽火,尔虞我诈,是非对错,纸醉金迷还是天下苍生,都离他远去了。
他们三个人的纠葛,终于是要结束了。
让尘都归尘,土都做土。
五十七.
赤壁一战之后,周瑜率众将凯旋,休整之后又继续四处处理余下的些许问题。直到这年夏天才偷得一丝清闲,一行人从四处回了京城(孙权在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之前迁东吴众来到“京城”,是现在的江苏镇江。在建安十六年迁到了后来成为王都的建邺。)一聚。
不出几月,就传来了鲁肃大婚的喜讯。
鲁肃出身士族,幼年丧父,家中如今人丁不甚兴旺。他性子在这方面又有些寡淡,这么多年虽然纳了几房妾室,但一直没有娶结发之妻,也无所出。这几年战事吃紧,他也无心于此,这件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同龄好友的孩子都会出门打酱油了,鲁肃却一直没娶正室,周瑜实在是看不下去。赤壁之后,便托人帮他选了一门亲事给他,也是门当户对。
鲁肃当时没什么表示,后来倒也是答应了。看上去也不是怎么欢喜,但也在张罗着。
这其中的缘由,周瑜自然是不晓得的。
这样的消息,传到了吕蒙耳中,自然是不太舒服的。
“让我瞧一瞧,”一日,周瑜约了吕蒙到家中小聚,二人喝了个痛快。推杯换盏之间,倒看吕蒙眉间郁色不散。他笑着凑过去,“我们子明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可不像你啊?”
吕蒙喝了点酒,一直被他强压下来的烦心事又不停地冒了上来。
鲁肃成亲,他自然是不高兴的。但这件事情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同朝为官,好友成亲,自己怎么有不高兴的道理?
只能打了牙和血吞。
“……也没什么吧。”吕蒙摆摆手,打了个酒嗝,脸红红的,“没啥愁的。”
吕蒙原本就不是什么会撒谎的人,又喝了酒,那寂寥的神色根本瞒不住周瑜。
他笑了笑斟了一杯酒,道:“怎么,连我都不能告诉?莫不是战事吃紧?”
吕蒙一闭眼睛,脸趴在案几上,“不是战事……哎。”
周瑜一瞧他这样子,了然地笑道:“原来子明也苦于儿女情长啊,真是稀奇。”
吕蒙一被戳到了心事,马上鱼打挺一样从桌子上弹了起来,“不是不是——都督你说什么呢,我——”
周瑜知道他不好意思,安慰道:“儿女情长谁没有呢?孔圣人也有,孟夫子也有。你也有我也有,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吕蒙被他一安抚,看着满桌子的酒菜瘫坐了下来。
周瑜边斟边道:“看看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你若是不好意思,我就去帮你讨过来。”
吕蒙只得苦笑一下,“最近都督倒是喜欢做红娘了?”
周瑜只是笑,“这不是也很好吗?”
吕蒙嘟着脸,只是喝酒,也不说话。
周瑜打趣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你的正室不也是你托人讨来的?如今便又有喜欢的了。”
吕蒙也不知听没听见,默了半晌道:“都督功成名就,又有美眷在陪,一生至此,恐怕是不能懂我们的愁虑了。”他喝得醉醺醺,开口也是无意。周瑜听罢颦眉,“子明,这话是怎么讲的?我一直待你如亲兄弟一般,这样生分的话……”
吕蒙一听他这样讲,连忙摇头道:“都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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