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HE)魂兮归来+番外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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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总得有个追求。怎能碌碌无为,恰如芥子蝼蚁呢?我既生于这金陵,自然不能免俗。想要爬至最高点,也算不上什么错。”叶成云笑笑,“况且,身为儒者,自该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己志己任。只有到达了足够的高度,才能有足够的空间和权力让你去发挥自己的襟怀抱负,能力才干啊!”
“罢了,这三十多年,我从没有一次说赢过你。”老者捻了捻一缕青烟,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的,只要是你想要做的,我都支持。”
叶成云默了默,“……是啊。无论是什么,你都肯帮我。”
说至这,气氛却意外地凝固了,两人对坐着,谁也没有开口。
青烟不断地缭绕腾起,在空中似素带飘动,模糊了对方的眉眼。
在难熬的静寂中,老者先开口了,却带着一贯的沉稳。“悬儿,还好么?”
“啊,他啊……”叶成云想到自己那个儿子,不由揉了揉眉心,“还是老样子,在兖州作威作福,没人管得了他。”
老者听此,微微一怔,“我久不问世事,本以为世间应是沧海变桑田,没想到只有他一如昔日,呵……”他苦笑了下,“只是可惜了兖州子民,因我们的罪过而无辜遭苦啊。”
“这事,不怪你。”叶成云顿了顿,“此事皆由我一人造成。当初我不知如何为人父,对他严加管教,动辄打骂,后来悬儿性命垂危,我方才明晓何为父子情义……可偏偏,这迟来的晓悟,让你反而为此搭上了半条命,要怪,便让上天怪我好了。”
老者摇摇头,“我乃被上天厌弃之人,在被万人唾骂弃绝之时,只有你不顾他人眼光,毅然决绝地救下了我。一命之恩,铭记于心,我自然怎么报答也是不为过的。”
叶成云似很是感慨,“那时的我们,又有谁能想到,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呢……”说至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微的叹息与那缭缭青烟融为一体,让人听不分明。
“不过……”老者犹豫着,最后还是开口,“这事恐怕要尽了。我,寿命所剩无多,大限,应将至了。”
“这么……快?”叶成云放在腿上的双拳紧了紧,声音有些艰涩。
“连命本就是逆天之法,待我气数将尽之时,一切的罪孽都会有个了结。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他摇着头,似是浑然不在意自身生死。
“我自然知道,人固有一死。只是没想到,”叶成云怆然含悲,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明明才一眨眼,却已是小半生过去了。这一生,实在太短,太短了。”他抬起头,万千感慨尽随泪水倒流眼中,浑浊,却又清明。
“如果有来生,不知是否还会有缘相见……”
“若真有来生,我倒宁愿不再相见。”叶成云低低说着,眼眶仍微红着,“遇上我,总没什么好事。如果真有可能,你还是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吧。”
老者愣了愣,随即一笑,“可你又怎知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呢?阿云,你啊,总是想当然地为他人作安排,却从没问过,这些是不是那人要的。你如果给猴子香蕉,他自然开心,但你若给他一颗苹果,这还不如不给。活了这么多年,你明白的,好心有时会办坏事,善意,有时也会伤害到他人。”他顿了顿,“我这一生既从未悔过遇上你,下辈子,自然也不会悔。”
“……好,好,好,”叶成云忍住泪意,笑了笑,“那你记得,在下辈子等我啊。来生,你我仍约于金陵城中的那棵合欢树下,斗酒舞剑,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结伴遨游。若我没能赴约,你可在那树下埋一坛合欢酒。每年季春,倘有微风吹叶,清酒泛漪,那便是我来见你了。”
“今日之约,永世不忘。”
他们两两看着彼此,看着彼此花白的胡须,看着彼此通红的眼眶,看着彼此苍老的容颜,似是看尽了前生浮沉悲欢,又看尽了来生秋月春花。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长相守吧。
第十四章/我喜欢你
烛火噼啪,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书案旁燃着小支火烛,萧景琰隐在幽深黑暗与昏黄烛光的边缘里,让人看不分明。
他已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时辰了,眉目深锁,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你……要不要歇会儿?”高湛犹豫着上前。
萧景琰抬手,示意他下去。
高湛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未央宫中,终于又只剩下萧景琰一人。
潜伏的黑暗蠢蠢欲动,似是只要那人露出一丝脆弱便会叫嚣着扑上来吞噬殆尽。而萧景琰却始终笔挺地正襟危坐,哪怕神色疲惫,哪怕心怀孤伤。
【——陛下,这梅长苏着实权倾朝野,祸国殃民啊!】
【——陛下,今日死了个宋应生倒也罢了,来日若死了一国之相,一国天子,那可悔也无用了啊!请陛下为国家安危着想,罢了那梅长苏啊!】
【——陛下……】
无数声音缭绕在他耳旁,哪怕已过了整整一个白昼,仍如苍蝇般吵闹耳畔,驱散不去。
萧景琰渐渐握紧了拳,面色压抑,呼吸粗重。
【——谗士高张,贤士无名。陛下,臣,也附议。】
【——叶相,你!】
【——陛下,国君之所以能贤明,是因为他能广泛听取不同意见;之所以会昏庸,是因为他偏听偏信。秦二世胡亥偏信赵高,不知天下崩溃、百姓叛离之事;梁武帝萧衍偏信朱异,不知侯景叛乱、举兵攻城之事;隋炀帝杨广偏信虞世基,不知各地起义、国势已威之事。陛下,莫做那些无道昏君啊!】
【——可朕并不曾偏听偏信于他,反而时常争论不休!叶卿,你的话,着实严重了。】
【——是不是过重了,陛下心里清楚。】
……
萧景琰慢慢松开了拳头,那口堵在心里的气随着呼吸一丝丝地往外泻,整个人没力气地瘫在了龙椅上,就像是皮影戏上的人儿一般,只剩下副躯体,魂魄却四散无踪。
塞住耳,却仍能听见那些在脑中无数次回放的对话;闭上眼,却仍能看见那封沾染血迹字字含愤的遗书。
【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
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
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
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这封遗书,句句取自《楚辞·卜居》,字字由血写成,纸上晕染着朵朵血花,艳丽至极,却也刺眼之极。
写至最后时,字迹早已狂草飞扬,笔画连绵,看不分明。只是“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这二十四字,字字按压极重,似是心中万分凄苦,无意间借笔书宣泄而出。
宋应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自缢?
萧景琰掩面低笑,笑似是哭。
你知不知道,人为的字句,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解释?
不过一封血书,经由不同的人,却可以解读出千万种心思——
可是,每种心思都不过是借题发挥。
每种心思,都不过是把死亡当作倾轧对手的工具。
你的心思,永远不会有人关心。
……
宋应生算是朝堂上小有名气的清官,为人危言危行,不着丝绸,家无余财,深受百姓爱戴,儒士敬仰。可是昨日,他却被发现自缢于家中,留给世人的,只有那封用鲜血写就的遗书。
而后不久,朝堂便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相继奏议弹劾梅长苏,称是梅长苏及其朋党把宋应生逼迫至死,还列出了二十多条梅长苏的朋党欺压宋应生的证据。他们扬榷古今,旁征博引,旧朝史料信手拈来,矛头直指梅长苏。什么“乱臣贼子”,什么“女干邪佞臣”,什么“国之大害”,不管什么名头,都往他头上套,似乎只要此人一日把持权力,国家就一日难以幸免于难。
连一向与萧景琰意见相合的叶成云,竟也附议了那些臣子的言论。
萧景琰明白的,梅长苏不是那种人,他不会排挤打压自己的对手,更不会朋比为女干,结党营私。那些臣子,也只不过是想借此打击亲近梅长苏的那些官员罢了。
朝堂之争,永远波谲云诡,无休无止。
只是牵涉其中的一些人,何其无辜啊。
譬如宋应生,譬如,梅长苏。
【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功过,也总是由后人来评价的。
谗人和贤士,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萧景琰长叹一声,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了自己的龙榻。龙榻上,那人曾经留下的温度,却早已随风消失。
花好月圆,又是一人孤枕独眠。
第二日,萧景琰照例又去了苏宅。他知道,凭梅长苏的眼线和情报,不会不知道宋应生的事情,也自然不会不知道,朝臣百官上书弹劾之事。
“你,是怎样想的?”他看着梅长苏,问出口时却有些紧张。
“你不信我?”那人只不过略略抬眼,轻飘飘地反问他。
“不是!我只是想要你给个解释,好让我堵住众臣悠悠之口。”
“没有什么解释。”梅长苏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过一介草民,不认识什么宋应生,也从未与朝中之官有过结交。”
萧景琰点头,无形中紧提着的心松了下来,“这已是最好的解释了,我明日就这么昭告群臣。”
梅长苏看着他,忽的微微一笑,“你就这么信我?”
萧景琰一愣,“为何不信?”
“如果我骗了你呢?”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萧景琰沉默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陛下,莫要偏信偏听啊!】
百官群议,他一言未听。
【——是不是过重了,陛下心里清楚。】
梅长苏一句解释,他深信不疑。
“我……”萧景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那堆积在心中的话。
梅长苏看着他,“怎么了?”
“……我,”他顿了顿,终于横下心问出那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偏听偏信于你?”
梅长苏一愣,“这该问你自己。我非汝,安知汝之心?”
萧景琰却沉默了。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心。
梅长苏轻叹了口气,似是从萧景琰的沉默中明白了他的回答。
“景琰,最慈爱的父亲莫过于尧,然而他的儿子朱丹却被流放;最贤德的兄长莫过于周公,然而他的弟弟管叔、蔡叔却被诛杀;最贤良的大臣莫过于商汤、周武王,然而他们的君主桀、纣却受到诛伐。你作为君主,要想治理好国家,就必须从依靠自身开始,别人,”他停顿了下,“哪怕是我……也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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