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闪开！你怎么可以任意触碰至尊殿下？』半缘君粗鲁地将人推至一旁。

 

真神仙任由半缘君扶住几欲软倒的金小开，弯身在沙地上捡起刀刃呈青绿色、显是沁有剧毒的匕首，神色凝重地抬首道：

『你们的至尊已然中毒，若不立即处置，恐有性命之忧！』

 

『啊？！至尊中毒？！』半缘君闻言脸绿了一半，当场倒退三步──糟糕，这档事要是让非凡公子知道……他不被剥皮才怪！

 

『至尊殿下，您老人家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抛下属下不顾啊～！』

半缘君略带哭调用力摇晃着金小开，后者晕头转向，几欲坐倒。

 

真神仙皱眉，『我是医者，让我来！』

平稳的嗓音发挥安定人心之效，哭丧脸的半缘君看了看真神仙，乖乖让位；真神仙微颔首，示意俘虏群让出位置，让已经昏厥的金小开倚在一块大石旁。真神仙动手卸下金小开沉重的盔甲、撕开染血衣襟后，金小开从颈侧延伸到肩胛的伤口一览无遗；看着已然发黑的腥臭血痕，真神仙沉吟片刻，从身侧的乾坤袋中拿出药瓶，以药汁漱口，毅然凑上伤口吸毒。

 

『你……？！』半缘君傻了眼，跟着他同时发出讶声的还有数位村民，一位白头老翁更是扑上前去硬要将真神仙拉开：『大夫，这样你会中毒的！』

 

『人命关天，老伯，您别阻止我。』吐出一大口毒血后，真神仙摆手回绝老人，继续凑上金小开颈边吸毒。

顷刻，毒血吸净，金小开缓缓睁眼，对上真神仙从颈边抬望的双眸。

 

『醒啦？等会儿我帮你上药，包扎一下伤口。』

面露安抚病患用的标准微笑，真神仙长长的发丝擦过金小开脸庞。

 

熟悉的眼、熟悉的发、熟悉的唇瓣、熟悉的肤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梦…哈哈！他又回到梦中了吗？…是梦也好……一下下就好……反正他很快便会醒来……。

金小开眼神朦胧，微侧首咬囓着伊人耳垂，低声道──『……陪我…别走……』

 

！！

真神仙猛然摀着耳朵退后。他他…他…他做什么？！

 

『至尊！至尊殿下！您没事啦？！』

见金小开清醒，半缘君差点喜极而泣，孰料金小开随即又闭眼沉沉睡去。

 

『至尊殿下？』半缘君哭丧着脸，回过头来指着真神仙鼻子道：

『你这个蒙古大夫！说！至尊怎么被你医成这样？！』

 

真神仙强自宁定动摇的心神，一脸肃容：『解毒之后昏睡上一阵子本属正常，况且你们至尊所中之毒毒性霸道，虽然抢救得宜，但因伤及要害，部份毒性仍窜入血脉之中，若我没料错，撑得过今晚的高烧应该就没问题了。』

 

『今晚的高烧？！』

天啊！要是金小开撑不过呢？不就全玩完了吗？殿内只有金小开会罩着他啊！

忍住哀号的冲动，半缘君铁青着脸问：『我们至尊能撑过去的机率有多大？』

 

『五成，伤口接近脑门与心门，所以凶险。』

说到「凶险」二字时，真神仙不由得多看了金小开两眼──

他年轻力壮，方才还有精力非礼自己，应该撑得过吧？

 

『好！那今晚由你全程看顾至尊殿下，要是至尊有个三长两短，就用你们全村村民性命来赔！』半缘君嚷嚷着，若是金小开活不成，等回到无极殿被非凡公子一发落，自己也别想活了，要死干脆大家一起死好了！

 

『村民无辜呀！』真神仙据理力争──更何况他只是凑巧经过此地行医！

 

半缘君抬高下巴，蛮横道：『谁管你们无不无辜？总之我说了算数！来人吶！把这些人全给我押回营去！』

 

『是！』

 

半缘君一声令下，早已集结的兵士们簇拥而上，扛起金小开，押着真神仙与大群村民浩浩荡荡朝向兵营出发。

 

再续

 

(之十)

 

～聚首篇─下～

 

『喂！现在全村村民的死活全看你能不能救好我们至尊，你招子最好放亮点，好生照顾至尊殿下，知不知道？！』

日色向晚，安顿好村民们的囚牢后，半缘君押着真神仙，一边出言恫吓，一边走近外观最为奢华的至尊帐帷。

 

『济世救人原是医者本份，你不用威胁我，我还是会尽力救他，用这种手段只是徒让无极殿在此地离心离德罢了，又何必如此？』真神仙轻喟道。

 

『哈哈，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惜本君不吃这一套！』半缘君仰头一笑，解开真神仙手上的绳索，用力将后者推入帐帷：『等至尊醒来，看他会不会念在你救他一命，听你唱高调吧！』

 

『你……！』还来不及回头向半缘君抗议，被推入帐帷的真神仙一见斜躺于榻、满头大汗的金小开不由得大为吃惊，注意力马上转移──有没有搞错？金小开已经在退烧了！好强的恢复力啊！这样一来根本用不着他整夜看顾，只要派个侍仆来候着就够了呀！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比起照顾眼前这个至尊，他倒不如去救助外边那些露天横躺哀号连连的伤兵！

 

黑发青年打定主意，正要转身往外，却被意料之外的叫唤声止住脚步──

『…续…续缘…素续缘…不准…走……！』

 

嘶哑粗重的嗓音把真神仙吓了一跳，抬眸望去正好迎上金小开睁大的双目，神采异常晶亮。

 

『你、你认错人了。』

现在趁他受伤中毒还来得及跑吧？真神仙别过眼，正要掀开帷幔快步出帐，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砰然闷响，连忙回首，只见金小开颜面朝下滚落于地，情状狼狈之余仍兀自呢喃──『…缘…素啊续缘……』

 

真神仙一愣，叹口气，回头弯身架起金小开，安置他躺回榻上：『乖乖躺着，我去唤你那些手下进来照顾你；还有，「素续缘」已经不复存在，你怎么叫都没用。』

合该遗忘的名字就别再被提起了。哎。

 

『不要走！』金小开双臂一箍，正好箝制住真神仙的腰身，让后者动弹不得。

 

『你……！放开！』真神仙企图挣扎脱身，金小开手臂倏地一放，真神仙猛然坐跌于地。

 

『呀！』真神仙呼痛，抬眼望向榻上的金小开，后者竟是一脸无辜的睡容；他揉揉受疼的臀站起身来，歪着头凑近金小开的脸庞打量──这家伙难道睁着眼睛在梦呓吗？

 

『…至尊？至尊殿下？』真神仙模仿半缘君的语调试探似地叫了两声，还用力拍拍金小开的脸颊，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

 

真的是梦呓。

真神仙下了结论，奇异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虽没被认出来，但身为大夫的自己竟然被耍了……

黑发青年怅然若失地转身欲走，霎时间一个念头闪过：等等！村民们被金小开的手下制住，自己可以利用现下这个大好良机，在他身上动手脚反制那些手下，好让他们放了村民们啊！

 

真神仙露出黠笑，回头卷起衣袖开始剥除金小开汗水湿透的衣衫，手上边动作边纳闷──都几年了，自己怎么脱金小开的衣服还是脱得这么顺手，比脱自己的行装娴熟？

 

看清金小开赤身裸体上满布大大小小的各式疤痕，黑发青年不由得眉头大皱──

这人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吶，不爱惜自己的人，又怎么去爱惜旁人呢？这样的人当上武林至尊，只会招来绵延不绝的刀光血祸，生灵涂炭……。

 

真神仙摇摇头，甩去心头不快，继续进行自己的大计；用摆放在水盆旁边的布巾帮金小开仔细揩拭过身上的汗迹之后，他从身侧的乾坤袋里小心翼翼地搜出一包药末，缓缓地倾倒在金小开胸膛之上，一边用布巾涂抹着。涂完胸膛，药末还剩下少许，真神仙脑筋一动，改涂金小开的额头，大功告成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种趁人之危的作法实在有违自己的本性，不过为了村民们及自己的性命着想，只得从权──真神仙说服着自己──这样做没错、不会错的……看半缘君那副蛮横样，沿途遇见的兵士军纪散漫的德性，若不先掌握有利的筹码，等这家伙醒来，可真要任其鱼肉了。

 

真神仙搬张凳子挨着金小开的榻边坐下，帮金小开覆上薄被，双手支颐看着金小开酣睡的容颜，在被睡意征服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人睡着比醒着无害多了…从以前就是这样……没错…一直都是……

 

 

 再续

 

(之十一)

 

　 ～疗治篇─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浅眠，一方面因他总是坚持要在半夜把陪侍的女伴轰走，一方面是怕睡深梦甜，醒来心情只会更加恶劣；后来即使是受伤昏厥，他清醒的速度也比别人都快。天公仔子金小开绝对不会有软弱禁不起打击的一面。

 

行走江湖最忌讳让别人知晓自己的弱点，或是没有同伴帮忙掩护弱点。他只有孤身一人，唯一的选择便是让自己没有可供人掌握的弱点。

 

他冷血、残暴、狡诈，做不到人人敬他，宁可人人怕他。

 

遇到那人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如此渴求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存在；纵使无法朝朝暮暮，起码自己寂寞不安时，可以倚赖的另一个存在。

 

金小开从没有机会碰触那样的情感，也固执地以为自己并不需要，他纵情声色、为所欲为，满足的只是本能欲望，心底真正渴求的，他反而连想都不想、不敢想。

 

他早已丢掉真心。

 

直到那人在他怀中断气，他开始有了不可碰触的软弱；为求江湖活命，他只能更变本加厉地使坏。受了伤会痛，为了避免痛到自己身上，所以先让别人受伤，无法伤害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他被天地诛灭，大概有很多人都会额首称庆罢！他偏偏不想让一干人称心如意──所以他恣意玩命，能求生时努力让自己活着；只有将性命摆在刀口上，他方能确切感受自己仍然活着。忙着求生存，他才不会想到自己其实活得空虚。低潮时没有旁人关怀，快乐时没有对象分享，挫折时没有地方舔舐伤口。

昔日认为理所当然之事，总会在忆起那人时变得难以令人承受；原本那人该跟他共度这一切…那个可恶的素续缘！！

 

当他因肩膀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醒来，看到趴在榻旁的黑发身形时，不由得愣住─

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在作梦吧？？

 

金小开单手撑起身，用力之下伤口再度发痛；他蹙眉，伸出微颤的手缓缓解下伊人齐整的发髻跟头巾，凝视着散落的黑发依傍青年熟睡脸庞的景致，双眸一霎也不敢霎，深恐一眨眼便又要错过好多年。

 

哇咧！他早该认出来的！只是发型改了样子、逆天的三角印记换成蓝痣、外放的凌人傲气转成温温吞吞的书生样──他应该要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素续缘才对啊！！

激动之下，金小开猛然坐起身来，伤口一经牵动沁出血迹。

 

妈的！这家伙竟敢睡得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