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娄听见外面的声音怪异,正欲起身,被楚留香一把按住手,挣扎了一下,低声道:“怎么了?”
楚留香哑声道:“别出声,睡罢。”
门外的金属刮擦之声一下接着一下地传来,实在是有些吵了。那脚步声沉重而且疲惫,一下又一下地走着,似乎是走到了尽头,又转身下来。不多时,那走路的人远去了,金属的声音也渐次止息,隐匿在深沉黑夜之中。
段小娄低声问:“外面是个什么人?”
楚留香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鹰王,他足上被捆住铁链离不开这鹰王宫,只能夜间在王宫里上上下下走走,又无仆人跟随,只能将沉重铁链拖在地上了。”他说着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段小娄,伸手轻抚了抚他头颅:“明日还要赶路,睡吧。”
段小娄将头埋在他怀里,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郁金香气,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明日去哪里?”
这时,睡在对面床上的三不知翻了个身,梦呓一般打了个鸣,迷糊道:“明日景乘镇就出发了哟!”
段小娄皱眉道:“这三不知睡觉还不忘给我们透露点消息,真是为难他了。”
楚留香低笑一声,伸手揉揉他柔软的发丝:“你也睡罢。”
段小娄哼道:“被他耍地团团转,不爽。”
楚留香挑了挑眉,笑道:“那你就不要被他耍,他想让你我跟上去,你我偏不管那景乘镇,死活如何?到头来景乘镇若是死在大漠里了,咱们也好气一气那三不知,你看这样可好?”
段小娄:“……我们还是跟上去吧。”
楚留香笑道:“这可不好算了,他到底是不是你叔父?这要我日后如何认?还有你那个师兄,是不是你师兄?”
三不知那边传来绵长的一个鼻音:“哎……”
段小娄抬手抓了个东西直接砸过去,那边儿彻底消音了。月色泼进屋子中来,双方都噤了声,睡去了。
次日清晨,三个人从屋子里打着哈欠饿着肚子走出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李三优表情十分精彩。
虽然常飞云表情也很诧异,但是他脸上的这种诧异,和李三优脸上的那种诧异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诧异。
鹰王这人怪得很,留人住宿在王宫之中,次日清晨却不肯提供饭食,甚至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当年段小娄与楚留香等人在皇宫之中的时候,总是嫌中原规矩太多束手束脚,如今到了这大漠中,真正见了没规矩没礼节的一族人,反倒是觉得那中原内陆重重花草掩映之下的诸多礼节甚是有用了。
比如,早晨不会饿肚子,晚上不会睡地板,夜里住宿外面不会有怪声。
赵无垢提了灯上来,带着一行人下楼。段小娄下楼途中向中央的那七层楼高的巨大笼子看去,发现这里的鹰远比昨日少了很多,而此刻正是上午,与昨日黄昏不同,光从另一个方向照进来,段小娄看见那高笼的最底部有一张床,鹰王在上面枕臂而眠。
段小娄看了下面的景象一会儿,不由觉得心惊,转头问常飞云道:“师兄,你知道自那件事以后,我如今记性不甚好,想问问你,我当时是如何从鹰王身上偷了宝石的?”
常飞云冷哼一声:“你那鬼机灵,还有什么偷不到手?”
段小娄挠头:“可是这鹰王将宝石戴在身上,我要如何偷?总不能扑到他身上去一阵摸吧?他还不得把我的手砍下了喂鹰吃了?”
常飞云问道:“你当真不记得?”
段小娄一脸诚恳:“当真不记得。”
常飞云叹息:“你训了一只鹰,让那鹰趁着鹰王熟睡之时,叼走宝石,从这笼子缝隙之中叼与你,鹰王自以为统御大漠之中所有的鹰,被你这么一闹,丢了面子,气得半死,若不是你是水月观音的弟子,如今早就没命了。”
段小娄心想,这沉钺还真是聪明得很。
但是他既然住在道观,衣食起居都和师兄师弟一起,要是真的训了一只鹰,师兄难道会不知道?常飞云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问出来,沉钺怎么可能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驯养一只如此聪明的鹰?
也就是说,这只鹰,绝对不是由沉钺练出的,而是有人将这鹰送与沉钺。那么此人只能是拿走了宝石的秦婉容。
段小娄跟在最后慢慢走下楼,脑子里想着整件事情,觉得越想越乱,好多事情都堵在脑子里想不清楚。
秦婉容自幼习武,有志向把守边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这女人能挨得住把守边疆的风沙之苦,又怎么会受不住富贵荣华的诱惑呢。
段小娄想到这里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到鹰王宫门口了,见不远处景乘镇正在上马,双眼被白布蒙着,上马时十分吃力,那侍卫好不容易才将他扶上马去,喘着气牵着马往前走。
马是鹰王赠的好马,然而那前朝丞相的消瘦背影也未免太萧索了。
常飞云看了一眼,回头问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么病成这样还要来往于大漠和中原?”
楚留香看着景乘镇远去背影叹息一声:“鹰王不能离开王宫,只能折腾他两回了,如今这中原皇帝追杀的人又变成了敌人的使者,入京之后有多坎坷,可想而知了。”
段小娄手臂上滴滴滴作响三声,系统新任务:【复返北京城】
段小娄差点就摔在地上了——穿行大漠啊?
他赶忙抓住赵无垢问道:“你们鹰王也太小心眼了吧?将人从中原搞过来,连匹骆驼都不给人家,让他骑着马穿行大沙漠啊?”
赵无垢被他扯住袖子,下意识抽了两下。他和沉钺这人不熟,人一走近他就容易脸红,此刻被逼近了,红着脸道:“怎么可能?你看他那样子,若是骑马怎么能从大沙漠穿行进绿洲?鹰王有骆驼车队在城外等着呢,只是在城内骑马罢了……”
段小娄又逼近一步:“那车里可以坐多少人?”
赵无垢一怔,道:“鹰王赐的车自然是最大的,能容纳十多个人不止呢……哎,你做什么去?”
段小娄一扯楚留香的袖子,一边快步走一边雀跃着道:“回中原,去不去?”
楚留香笑道:“正好美人十二卷的案子查到一半,事情真相不明,到如今我都如鲠在喉,要是能陪着你查清楚是再好不过的了。”
常飞云快步走两步上来一把拽住段小娄,急道:“大清早的,你做什么去?”
段小娄一怔,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重身份。他还是水月观音的弟子,是常飞云的师弟,是个偷了宝石干了坏事的沉钺。师兄对他不放心,师父对他不放心,鹰王也对他不放心……整个大漠都对他不放心。
常飞云咬牙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争气,一听说有法子去中原,又要去找那个负了你的女人?”
段小娄很无辜:“……其实我——”
常飞云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打在他头上:“没出息的东西!”
段小娄很委屈:“师兄,你听我说——”
常飞云怒道:“你是我水月门下的弟子,你去哪里,我这个师兄说了算!”说罢一把拉过他的手,怒道:“现在就跟我回道观面壁!你哪儿都别想去!”
段小娄有点无奈:“……我不喜欢——”
常飞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看你这幅不肯死心的模样,迟早死在那女人手上!”
楚留香忽得低低一笑,一双星月一般明亮的眼睛笑盈盈看着段小娄,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
段小娄都快被他骂哭了:“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不是……她年纪都够当我婶儿了……”
实在不能理解师兄的脑回路是怎么生长的,总之他到最后只有一句话:“就算这样你都不愿意放开她吗!”
段小娄:都别拦我,让我以死证明清白。
然后,在这时,李三优也低头看见了新任务,恍然意识到跟着景乘镇的骆驼车队穿行大漠和自己骑马穿行大漠之间的区别,于是,这个傻子终于开始发挥他的优势了。
李三优撒娇:“师兄,我也想去中原。”
常飞云:“……”
李三优耍赖:“我要去中原嘛!”
常飞云:“……”
李三优一跺脚,然后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哭闹:“我不管,我要去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大,我自豪,耶!
☆、第三站:鹰王宫
段小娄成功坐上了回中原的车队。
段小娄成功瞒过了师兄他回中原的真实目的。
段小娄成功瞒过了景乘镇他的身份。
然而做成了一切的段小娄依旧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在劝说常飞云的时候,段小娄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智力,使尽了浑身解数以期能够换得常飞云的信任,然而只得到了接连三个被打断的陈述句以及残破不全的真相。
与此相对的,李三优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师兄,我要去中原。”
不仅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而且还佩带一张智障脸,甚至到了最后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在陈述。
段小娄说的时候,事情是这样的:
段小娄:“师兄,我们虽然是水月观音的弟子,但是在这件事到底是因我而起,而这个人也实在是太可怜了,放他一个人走过这么远的大沙漠,我怎么能安心?”
常飞云怒道:“不争气的东西,说这劳什子做什么,想去见那个女人就直说!”
段小娄:“……@#¥(一下省略一千字)……”
常飞云:“我看你是不死心对吧。”
然而,李三优做流氓状一撩袍子,盘腿一坐,赖地上不走了:“师兄不带我去中原我就不回家。”
常飞云慌忙道:“三弟,你二师哥的脾气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见了那女人,得了甜头,还能回这沙漠来?指不定做出什么没羞没躁的事情来……”
……没……羞……没……躁……的……事……
复读机李三优:“师兄我不带我去中原我就不回家。”
常飞云:“那好吧,我同你们一起去。我也顺路看着点这个小臭崽子,省得他再惹事。”
段小娄当场晕倒了。
一行人赶上景乘镇的车队,楚留香一张巧嘴,仅说了几句,就让景乘镇等人同意带他们上车。马车内装饰辉煌,十分舒适,可见鹰王为了派景乘镇来做这个说客,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驼铃响起,车队缓缓走向沙漠。
景乘镇不仅外貌苍老不少,就连做事时的方式、说话时的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很多时候都是不言不语,只在侍卫请他吃药的时候回复两句,其余时间只坐在那里不动,加上他双目又失明,这么消瘦的一个人坐在那里,着实让人十分心疼。
段小娄记得当日在景府初见景乘镇,他一身紫红官服何其华贵,向前走两步就气势万分,说起话来更是势若雷霆,令人不敢造次。景相威名传扬天下,又生得好相貌,星目炯炯有神,剑眉飞扬,唇红齿白宛如少年郎,当日带着他在北京城牡丹花开时进皇宫,入得帝王家,多少人追捧跟随,如今竟变作了这个不言不语的瞎子,真真是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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