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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被掌控在对方手里，幼鹏不得不停下挣扎，心中一阵痛楚。倾波族化人后虽与一般人族无二，全族归入儒教之后亦得到多数人承认，却也有极度卫道者视他们为异端，此事他早在求学岁月中体验过。

如今这些人不知他身份，一口一个妖物，便让他记起了久远之前的回忆。

想到扇宇之主可能因他被讥嘲讽刺的场景，靖沧浪呼吸一滞，体内真气突然大乱。

「这是怎么回──啊！」手掌似被一股奇妙之力卷入，为首的潜入者大惊失色：「此锦为异蚕所织，刀枪不入，怎会……」

只见他手中布球逐渐透出蓝光，慢慢破碎开来，中间的事物形成一个漩涡状的光团，竟卷纳吸收了周边无数气流。

「不妙、快放手！」旁边策师情急大喝，连尾音都不顾上飘了。

「吾也想放手──」那股旋力根本甩脱不开，为首者比他更急，失态地对光球大吼：「放手、放手啊！」

漩涡中心，再次感受到血脉异力充斥全身的靖沧浪紧紧闭上眼，心中只余一念。

──士为知己者死，他绝不让忧患深有事。

「千古！」

……是谁在远处喊他？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月白色的光球突然向上拔高，似挟千钧之力，竟将那为首潜入之人也带飞了起来。

升至高处，不及眨眼地双双消失在半空之中。

地面传来一声巨响，却是忧患深折扇一挥，扇宇半面具呈毁状。

四周尘砂飞窜，随后赶至的左右判令皆是噤声不动，只能干看着一旁逃跑不及晕死过去的两名潜入者，连向来以进逆耳忠言自诩的绀霞君，亦不敢在此刻出声提醒。

仲裁的背影平静一如往常，只是他垂手向地的墨色扇面边锋处，透出了极度冰冷的光。

「吾会等你。」

片刻之后，低着头的莫何听见上司这么道，却不知此作何解。

那说话对象究竟是敌人呢？还是别的什么人……

 

 

 

十一

 

细细织来银汉带，泠泠滴下碧落水。

千万年来，天河之水从未枯竭，冰层晶莹透彻，彷佛一眼就能见底，临河一观，却连其中是鱼是石也辩认不清。冰内河带粼粼泛寒，看似平静的水面以降，却是无数险恶的暗流，不时改变走向，四季无定，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行进于通往天河灵脉源头的路上，凋寒手持一方信柬，心中所想，却是凌主日前告知自己即将入世之事。

自从数百年前一次闭关途中失联，又突然返回北海后，他们的凌主好像就被闭关二字彻底纠缠上似的，先是归来短暂闭关半月，除去滨海作乱的大敌后似是元气大伤，又断断续续地休养，短则月余，长则百年，却不见成效；神州动乱，凌主举族迁移至天河底部，为了抚平造化灵脉，竟又必须再次闭关，直到几日之前灵脉骚动，方才带来转机。

他刚刚将此讯于族内公布，族民们无论老少皆是一片欢腾，看得他是既喜且忧──若是族民们知道凌主出关后立即便要入世……

凋寒心中一苦，凌主不让他说出此事，许是怕会使族中不安，但是他却不知族民们更担心他本身啊。

「凋寒？」

熟稔的清冷嗓音自上方传出，凋寒一抬首，看见倾波族的现任族长正站在灵脉源头中心处，手中一物金光耀目，正是日前百世经纶所托付的鹏鸟之卵。

「凌主。」他本欲步上前去，却见那蓝衣之人已然纡尊到了身前，想是怕他在源头处遭受什么意外。

「你面色不佳，是否有事发生？」靖沧浪稳稳捧着鹏卵落地，望向他的部属。

……目前没有事情比您涉入江湖更要紧的了。

凋寒内心叹息，表情却未变，他微弯下腰，将手中书信奉上道：「此乃儒门天下所送请柬，碍于暗流，信使不能亲入天河，吾便擅自传递了。」

总之凌主这入世之期，能拖几日便拖几日吧。

「唔。」

只闻对方一声迟疑，却久未接过信柬，凋寒惑然抬头，却见蓝衣之人神思不属，面上似闪过一丝茫然，不知想起了何事。

「凌主？」过去儒门天下亦曾送帖至北海，却也不曾见过凌主这种反应。

「抱歉，吾走神了。」抿唇接过信柬，靖沧浪并未细看，而是将请帖收入了袖中，问道：「那信使……」犹豫半晌，他又道了声：「罢了。」便不再说话。

「自传闻龙首入世后，儒门天下便未再有遣使之举。」虽不知对方欲问何事，想了想，凋寒回忆着几年来所知的讯息：「年前又传龙首退隐山林，既已深潜，却能知道我们一族迁移之事，实是不简单。」

多年来凌主闭关频繁，江湖传闻知之甚少，却嘱咐他不时禀报三教内部大事，他便猜想他应该会希望听到这类似讯息才是。

「原是如此。」点点头，靖沧浪忽转话锋：「待吾离开天河，劳你替吾好好照看鹏卵，勿让任何人进入灵脉源头。」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凌主莫要折煞吾了。」

「金翅大鹏应属佛门迦楼罗一脉，与吾族非出同源。」不以为意笑了笑，倾波族凌主道：「然这鹏卵的灵气却能与吾呼应，进而共同调和了灵脉，甚至助吾修复功体，实属难得的缘分。」

看看手中连声音也发不出的鹏卵，他不免想起自己那段有口难言的过往来，同样是只有受人照顾的份啊。

「当初凌主答应育化此卵，凋寒内心仍有疑问，根本没想到今日之变化，只能说是凌主善有善报。」见对方要摇头否认，凋寒又道：「却不知这金翅大鹏是否能与吾族同样，修出人身灵智？」

「虽有灵智，却只是孩童水平……」倾波族凌主顿了顿道：「但造物之神奇非是吾等能测度，也许牠日后终究也能。」

「确实如此。」大为赞同地点头，凋寒道：「就如吾族先祖，突破天人之障羽化成鹏，天资机缘缺一不可。」

「天人之障？」靖沧浪一怔，忽而问道：「是族内哪部典籍的记载？」

「这、凋寒自幼便听家中老人所述，未曾注意哪部典籍上有写到……」他的属下亦是一怔，直直回道。

「这天人之障是否另有涵义？」连忙追问，他转又歉然道：「不必在意，是我未曾读过此事，有些激动了。」

凋寒对他自然是无所不应的，更不愿见到凌主面含咎色，立即便搜罗起脑海中关于此事的记忆来。

「老人家的故事多半无理无据，前后不通，但就凋寒印象而言，天人之障是个比较笼统的说法。」

「笼统？」

「天，乃指天资，但却不知是重视遗传血脉浓度，还是更重根骨与领悟能力，故而凋寒说是笼统。」

「那么人障？」

「家中老人对此人障言及甚多。」凋寒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人障，又称情关。」

见蓝衣之人愣住，思及对方未曾涉及情爱婚配之事，凋寒又改口道：「情关也是陆地之人的普遍用法，类同那道家的劫数，便如凌主曾言，恩、爱、亲、友皆源自人之情感，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倾辄，产生羁绊苦乐，便生劫数。」

「说得好，果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靖沧浪点点头，他方才也只是被情关的字面意思一时镇住，儒家以人为本，伦理之道自幼研习至今，他自有个人见解，倒是凋寒此番表现，让他更能放心入世了。

他也听过族中流传的一些化鹏传说，老人们多半是以讲古的方式，提及某位先祖遭遇事故后大彻大悟化鹏远扬，其中事故二字大抵可以代换为背叛、阴谋、桃花债等激烈字眼，内中细节对他却是无甚参考价值。

今日初闻天人之障，才彷佛醍醐灌顶，解开了导致他多年闭关未果的着相。

目送凋寒的身影渐渐远去，靖沧浪取出儒门天下那封请柬，很是仔细地看了看边缘处，然后又收回袖中，内心小小松了口气。

没有夹层。

距离听闻那阵熟悉的狂吼已然过了好些时日，倾波族凌主此回准备入世，自然不是为了打破惯例参加儒门龙首所举办的文会。

数百年前撕裂空间回到故乡时，血脉能量意外在那一霎那融会贯通全身，自此他便能勉强控制部分鲲之力转化为鹏之力，用以维持平衡，至少不会再突然化形，而功体也在闭关半月后似复旧观，让他足以与祸乱北海的端木燹龙一战，只是当时御神风失约，他身心俱受挫折，最终仍无力杀之，自己也再次重伤。

那次着实伤得太重，靖沧浪几乎陷入了长期休眠状态，偶尔清醒发现自己躺在潜修的洞窟一角，便想起在扇宇那阵子他也是说倒就倒，然而醒时总有双手……

又感到有些庆幸，若血脉未因化鹏的经历得到强化，只怕这样的伤势下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断续休眠间，自是无法取得许多讯息，他也并未告诉任何人这次伤势的严重性，只与凋寒说自己是潜修闭关，待到复原泰半，已不知错过了多少回与友人的甲子之约。

此时靖沧浪又发现，转化鹏之力虽有莫大帮助，自身功力却是再无寸进，鲲之力倒可以向上修练，然而无法维持两力平衡的后果，便是不能自由控制自己体态的变化。

欲善其果，需溯其源，他复又开始苦心思索化形的根本原因。

直到今天听闻凋寒叙述，倾波族凌主才敢大胆归纳，当年初次化鹏，应该是根基上的厚积薄发所催化，便突破了那天障限制；至于人障，涉及人性显然脱离不了情字，他先前化回人形、二次化鹏，甚至能回到北海，情绪在其中引动的作用不言而喻，而当时真气乱窜的伤体更添一大不稳因素。

如今功体虽复，心中有结，命中有劫，需要破障的鹏鸟之力自然不得寸进。

「情吗……」靖沧浪蹙起眉心。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倒象是鼓励他往红尘走一遭了。

御神风失约必有原因，但失约后数百年未踏足北海……时间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依他的性子，定然是个天大的玩笑吧。

而北海隐洞内，冷孤寒的焦骨仍独自伫立在那里。

新一轮甲子约，迟了两年也该赴了。

还有那人……

就如他曾对凋寒所言，人情……最是难还啊。

 

 

 

十二

 

情之一字，确实使人动容。

鲲尘千古看了看手中净无幻所遗指环，内中凡人三火和谐共存，在暗夜树林之中交织出一片艳红火色。

禁吞、悟生之焱皆是选择凡人寄体，明亮了各自伦理际遇，若无视其中情理，虽强取而不可得，最后的醒昧之火一直封存于神木仙根之中，却也由一情绪疯癫者接触后转嫁而出，他方才能集齐三火，不负所托。

倒是那名使出逸踪绝式的疯癫之人，举动似是刻意而为，刚刚极上一式内力宏大，对招至今，自己体内气息竟仍波荡不已。

天道明火三日一晦，眼看即将进入第五晦，需得迅速将凡人三火送回半峰雪，也无多余时间再作调息平复了。

转头扫过周围环境欲判方位，他先前一路照指环所示追缉而来，四下树林昏暗，却未曾留意追到了何处。

「嗯……此地枝叶繁盛，遮星掩月，还是先出林中再说。」

收起镶有道门印记的指环，靖沧浪正欲回身，却突然感到胸中一滞。

「喝！」不及思索原因，他当机立断提起真气，准备压下骚乱。

一团火光忽自他胸口冲出，飞向树林深处，正是刚刚才完成融合的凡人三火。

「这、怎会？」感受到体内张牙五爪的鲲鹏之力，靖沧浪重重一顿，提身直追而去。

约莫净无幻也没有料到，他的水属功体自从被血脉强化，已与当年圣战时大不相同，竟对凡人三火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连那指环也锁拿不住。

追出一段距离，似已脱离方才暗林范围，天上月形如镜，漫天光华照耀之下，没有枝干遮掩的三火无所遁形，彷佛感应到鲲尘千古即将追至，猛地一转向，竟又加快速度窜入旁边另一处树林里。

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三火再失？靖沧浪饱提内元，悍然出手拦截。

「嗯？非请勿入。」

前方突如其来一句低沉话音，连带着声落，一股沛然旋流自树林中卷荡而出，意不在伤人，却是阻挡了鲲尘千古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