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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刚才就好奇……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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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口口声声说刘公嗣罪该万死……可我现在最想做的却是——

　　就在这黑暗中，与他背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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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再不必天明，可从此永夜。

　　我们甚至也不用转身相见，只这样坐着，隔着衣物，感到对方背上的热。这就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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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发现：即使在这样一个时刻，他无限望见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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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落落的心坠落万丈深渊，终于到了底；无限的深渊尽头，居然立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照出一个彷偟不可终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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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舌呐喊的夜，那个委屈张狂的声音不绝于耳，终于咆哮道出最后一句。

　　都是刘公嗣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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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曾好好回应过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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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耳鸣起来。他犹豫着，第一次自问：

　　【那么，我对刘公嗣，到底倾付着怎样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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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像断裂的蛛丝挂下树枝。枯萎的青苔从墙上剥落。一切挣扎历尽后，自然浮现真实。赫然触目惊心——

　　在这样一个时刻，一个最不适宜的时刻，他突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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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爱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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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比一切悲喜际遇，身体交汇，言语暧昧都要更震撼。这比所有的欺骗和恶毒都让人绝望。这个真实的念头崭新浮现时，司马昭差点想像扼杀新生儿一样，封死这句话。

　　可是，他的心底再也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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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刘公嗣。

　　我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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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陡然揭幕，是如此的强烈，又如此违和。这竟是司马昭今生最禁忌，最令自己身心蒙羞的字眼。更遑论那唯一的对象，竟是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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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什么玩笑。

　　一个人，怎么可以“爱”另一个人？

　　大魏相国晋王殿下，怎么可以爱前季汉之主，亡国之君安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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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乱世中的男子们自有规则。

　　他们的生涯，可以纵横权利场，帝王家，游冶的花街，生杀的刑场，交易的桌面桌下，侠义的戏台勾栏——

　　唯独最不相称，不能相容，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抹杀掉，成为约定俗成的禁忌的字眼，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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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怎么可以存在于这世界！它那么柔弱，矫情，粘连，卑微、天然带着娘们儿脂粉的俗香……令“男人”“英雄”们啧啧厌恶。

　　它一早从人类最真切的情感，沦为被乱世嘲笑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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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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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体面，丈夫们连妻子也要忍住不爱。情郎们连枕边也要保持风流的距离。父母连待儿女也要刻板生疏保全尊严——

　　他们只得攻心计谋，狎乐迎奉，欺骗背离，又或者快意恩仇，壮志豪情，生死义气……

　　从来没有人允许他们的心里，有这种炽热真实的情感。即使相似的热忱擦出无数暧昧的火花，但是绝不可以准确命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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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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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没有这个字眼，原本他们纠缠再深，也可以掩口一笑，当做风流事，贵族男子间的熟稔异趣。大家逢场作戏，互相狩猎欢悦，欣赏愉情。如同在昏暗绿水中擦着鳞片而过的两尾鱼。

　　可是，“爱”，太真切。是钓住鱼唇的银钩。让一切赤裸裸脱出水面：

　　真心去爱一个人。太可笑——

　　天下之大，哪里容得下【司马昭爱刘禅】这样的奇耻大辱，天下极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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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司马昭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胃里翻江倒海，不断有呕吐的冲动。即使战场上一招算错，折损三五万大军，也不会如同现在一般闯祸似也的惊惶。回忆自己方才的絮絮怨言，简直像不知穿衣的野人裸身穿行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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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守着自己这濒临暴露的秘密，一时甚至觉得比刘禅怀中的灯火更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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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幸是这孤夜里的暗室！只得他们两人在。

　　庆幸这夜时光漫长，而身边的刘公嗣心不在焉，如同死物般不知觉！——

　　别叫人窥见他的窘迫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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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响起拍门声！——司马昭几乎惊得心脏停跳，差点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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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殿下，园中所有的火都灭了。您——还好吗？”

　　“……我无事。我累了。天亮前，你们备好马车等我——”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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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比任何时候都想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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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影殇】下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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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慢慢地，为小灯添了最后一次油。小灯的灯火快燃尽了。仅剩豆大。

　　司马昭盘腿坐在刘禅身边。

　　时间死寂，如同滞留，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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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煎熬足够久的时间后，司马昭终于想明白了。或者说，他胡乱地将所有的思绪串联，生硬地摆布成一盘沙，并相信了自己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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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确信一切果然【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犯下错误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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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他相逢根本就不对等。明明该他做恶人，他却偏想结识这个风雅的妙男子。硬假装没有国恨血仇，只与他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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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该和他刀光剑影，却莫名依恋他的冷漠，渴望他的发肤身体，期待他常在身边——

　　最荒谬的是，未知几时，他居然暗暗爱上他。

　　爱之入骨，又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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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奢求这世上最不属于他的东西——【刘禅的心】。

　　于是自己一颗心明明藏在胸腔里，却被看不见的刀片割得伤痕累累。

　　错不在刀刃。在于这个愚蠢的人，为什么要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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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无今日之事，或许他还可以懵懵懂懂，莫名欢喜，无由来烦躁，把刘禅当做玩伴。某一天醒悟自己的恋情时，犹有退路，能隐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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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也晚了。

　　他们之间，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培养起来的一点薄如蝉翼的信任与眷恋，在真实的山崩地裂间，再不复存在。

　　携酒将刘禅拥入怀中，一同望池塘浮灯，花前卧相偎——这才相隔多久前啊？

　　已如梦不可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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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点燃的灯烧尽油，一盏盏陆续灭了。油烟的腥气越来越浓密。

　　光线渐渐黯淡下来。眼前的花影越来越繁杂。睁眼，也不知道是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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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叹道：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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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刘禅居然小声应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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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过了半柱香时间，司马昭才想到，也许刘禅误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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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那个意思。”

　　“都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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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话，莫名会心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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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恍恍惚惚，心里一阵难过一阵空洞。

　　刘禅抱着那主灯，流过泪后的面颊自干，他还是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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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如同变成了一双石像。

　　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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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几乎没有察觉到窗外的月夜何时消退；何时换成一片水蓝清白。

　　他回过神来，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暗室中，借着熹微的晨光，看见那盏主灯平静地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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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火星一闪。一缕白烟起。

　　天明，恰如梦醒。清寡得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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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仿佛过了十几个世纪。

　　而刘禅，始终对他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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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晨光透进窗口时，司马昭才突然发现，这光影将他们分隔开来。他在明处，眼睛酸楚；刘禅坐在阴影里，隐若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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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啊。”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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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慢慢站起身来。身体的酸痛十分生硬，仿佛是借来的一具病躯。听得见膝盖，腰身骨骼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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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别恨我。“

　　“因为我，你吃了不少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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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对他站定，却发现自己眼前全是阴霾眼翳，竟然看不清刘禅的身影，——被烟火熏了一夜，怕是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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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朝着刘禅的方向慢慢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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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逃也好，想这样躲在安乐公府里活着也好……“

　　“从此后……你自由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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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两个字一出口，又是一柄双刃剑，同时划破痛他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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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永远也……“

　　“不想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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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恍若不闻，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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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奇怪啊。

　　【永不相见】这句诀别，竟并不比前面说的话更锥心。一别也好，他还有余生去消磨心里的秘密，而刘禅，不必再假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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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心里茫茫然一片空。空白之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却不自主地走上前去，朝阴影中枯坐的刘禅伸出手——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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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恍恍惚惚，居然顺从地、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上。司马昭拉他站起，盲然触到他冰凉的手腕。

　　“瞧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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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将这个傀儡一般的人最后一次拥入怀里。

　　心空若谷，拥他在怀里，却好像依然会吹过一阵温柔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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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个冰冷的，绵长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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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你长寿，平安。刘公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