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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将脸埋在刘禅的长发里，这些冰凉的长发触觉令人难忘。司马昭心如死灰。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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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刘禅依然一言不发。仿佛他天生是一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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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昭轻轻推开刘禅，转身走时，脚踢到一物。——是他遗失在地上的短匕首。他也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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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走出暗室时，士兵们都在外面等他——

　　司马昭所有的精力只支撑到坐进马车里。至坐下安稳，感到车身动弹时，他弯腰捂着痛楚的眼睛，脑涨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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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睁大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瞬间，竟是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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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暗室中的刘禅浑身脱力，扑通跪在地毯上；如同瘫了一般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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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邪……！”

　　刘禅的唇梦呓般嗫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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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调三弄

 

　　12：尾声。

　　司马昭走得很仓皇，他已是带着苦涩不堪的世界逃逸，所以他想不到——在他的人生里，有件事情刘禅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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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很清楚，世上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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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七星灯阵是逆转阵法。

　　天地人三境，逆行一百四十七盏灯。从大到小。由【星臣】为【代君】添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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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的本意，是将自己的寿命赠送给司马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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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话虽短说，还要追溯之前。

　　初春，离开成都前那一夜，刘禅万念平息。他在蜀宫外的星空下，与司马昭把盏言说“仁之世”的理想，——仰观星象时，却看见了【司马昭天命不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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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可笑啊。

　　拥有了一切的司马昭，活不过这年秋天。

　　而失去一切的自己，居然还有十几年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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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不想活那么久。活到跟无数后来的亡国之君，一起挤在许昌的黄金鸟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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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看着司马昭身体不停地衰弱，于是赶在秋日结束前，做起法阵，与天成约：

　　愿意把自己的十四年寿岁，折送给司马昭。与司马昭一起再度过几年安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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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

　　天命当初难违，而后也是难违。

　　他的相父没有成功。他亦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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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象征十四寿岁的天枢、天璇、天玑、……等臣位之灯点燃后，随七日法事祝咒，上天收走了刘禅奉上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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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未等法事结束，司马昭汹汹杀来。竟毁了一切。

　　那些被士兵胡乱踢灭的主阵油灯，一共十四盏，每一盏是一年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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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公嗣那时那刻，纵然有口舌，又能演讲些什么呢？

　　他难道要跟司马昭说，他是多么希望他能接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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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幸。在刘禅出府门迎司马昭时，他的侍从遵照他的吩咐，将【主灯】仔细藏好，竟未被破坏；

　　更奇是，被士兵肆虐毁伤后，居然西南位上，又还有一盏【摇光】星位的延寿灯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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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宿命，刘禅已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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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辛苦一夜，天见可怜：

　　终于还可以用自己的十四年，换司马昭多活一年。

　　多么讽刺，又多么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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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安乐公府府上的侍卫们一夜惊魂。

　　在混乱中有十余人受伤，却一个也没被杀死，带走。他们被押在府厅中，一开始怀疑会被烧死，后来倒看见魏军居然跑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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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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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司马昭撤离后，侍从们听闻刘禅还在暗室里，一直没有出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想到：

　　刘禅已经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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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侍从里，也有人从成都就跟随刘禅。大家哀痛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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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小太监黄羊儿哭着要去给“陛下”收尸。他头上裹着厚厚的止血布条，擦着眼泪来到暗室前，门虚掩着，烟雾恶臭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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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漆黑。一束晨光射在地面上。地面上匍匐着一片巨大的黑色黑袍。

　　那当然就是“死去的”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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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哉，陛下……”

　　黄羊儿泪如泉涌。他哀哀叫了一声。突然见那伏地的身影慢慢爬了起来。

　　颤颤巍巍，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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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儿。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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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黄羊儿喜出望外。然而当定睛一看，却又惊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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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吃力地从地上坐起，一身油污。他坐在窗口投射来的晨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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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刘禅的头发白了。

　　那白发在晨光下散发雪一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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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陛下，您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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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

　　刘禅疲倦地点点头，他已经毫无生气，嘴角却习惯性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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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妨。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啦——”

　　“回洛阳，过清净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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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呀……”

　　黄羊儿听到这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又捂口哀哀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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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野有蛩】上

 

　　01：

　　没过两天，朝中的人都知道了：

　　晋王司马昭此番出游，居然半夜兴起，带着人偷偷跑去洛道山中猎狐！

　　结果狐狸没猎到，眼睛反而被烟火熏伤，竟失盲了数日。

　　.

　　瞎了眼的司马昭游猎兴致大减。（……）从次日起，眼睛便敷着草药、包着纱布。

　　行弓射礼时，因为看不见箭靶，满弓一射，箭从围猎场中飞出去百里之外，——把年少的天子吓坏了。

　　.

　　好不容易匆匆履行完仪式。立刻班师回到洛阳安歇。

　　时人听闻，都暗暗以袖掩口，笑他不正经。

　　.

　　但这传闻也有一点好处。

　　司马昭这一折腾，展现犹如少年般生机盎然，让坊间之前关于他“身体不好，怕要一病不起”的传闻彻底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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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嗷哟！疼啊啊啊——”

　　司马昭仰躺在床上，拍着床栏，夸张地嗷嗷大叫。六七个侍女围着他，诚惶诚恐，随时听命。

　　.

　　偏偏此时，他不想喝酒，不想饮食，只剩下眼前的黑和从眼珠里传来的钻心的疼。

　　他难受极了，干脆痛快地大叫，满床打滚——

　　“疼啊！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啊！！我要像夏侯惇那样吃掉它们！！”

　　.

　　吓死几个胆小的也好。

　　.

　　.

　　“先等等。把汤药喝完——”

　　只有这个温柔的声音，能让司马昭稍微克制自己的抓狂。

　　.

　　他坐起来，朝空气伸出手，准备接碗——不料唇沾一点暖湿。汤药已经喂到了他嘴边。

　　“从前就说你太胡闹。如今可要听教训了。“

　　妻子王元姬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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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司马昭只是闷头喝药。.

　　他的手摸索到王元姬的手腕，一把抓住。半天，只是慢慢摩挲这细细的，光滑的手腕，一声不吭——

　　这沉默，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

　　王元姬被司马昭请回来时，已经察觉这位丈夫性情变得有些陌生。比如若是从前，听到劝解，司马昭大概会傻笑起来，或者顾左右言其他——

　　现在，他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甚至感受不到其他人。

　　眼睛暂时失明，心，更是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

　　“夫人啊……”

　　司马昭喝完药，半天才轻声道。

　　。

　　“夫君？”

　　“你的手腕，居然这么细。也很可爱啊……“

　　。

　　王元姬突然觉得浑身一寒。

　　她的第一反应是，司马昭在拿她和另一个人相比。

　　司马昭的双眼若不是被薄纱遮住，现在应该是什么神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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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上。好好休息。需要什么你只管吩咐……”

　　“我想听你念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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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

　　王元姬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司马昭当然不是一个多么热爱文学的人。但他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这个人做什么奇怪的要求，都是不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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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听什么？”

　　“《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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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元姬不愧是王元姬。她没有说二话，离开片刻，再回到司马昭身边时，牵着司马昭的手，让他摸到竹简。于是展开竹简，一卷卷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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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音调温柔，平静。优雅的语调不带情感，吟诵得十分简单，反而让人能慢慢品味文字间的情愫。

　　从“麟之趾”到“芣苢”。又读到“旄丘”，王元姬挑选其中有关王师与男子气概的诗歌，读给司马昭听。

　　这些古老歌谣的词句音节甚美。遥远古人的身影随诗篇呈现眼前。

　　司马昭听完直笑。

　　“从前的人真直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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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渐渐又选了一些描述星辰和风物的诗篇。至念诵《七月》，如同古代臣子，讽谏描述百姓泥露里生活。又吟唱山野里的美人，望着江河兴叹。

　　司马昭虽然没有大肆点评，却不停地点头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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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两人都觉得品味诗文歌词滋味甚美，兴致高了起来。王元姬于是开始渐渐挑选一些情诗来念诵——

　　微妙的是，当念诵《伯兮》这样的诗文时，王元姬始终感到微微尴尬。

　　她不希望司马昭将诗歌中那个热烈爱着丈夫的寒门女人形象，等同与眼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