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鷇梦]相芡 作者:晦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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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转头,这才发现自己枕边散落的发丝竟是皓发如雪,思绪渐清晰起来,三馀大概明白了眼前状况。
想必是赶回的鷇音子渡了真气过来稳了胎息,又擅自以时引时,取出了自己身上的逆时计。
而就眼前现状看来,鷇音子的情形并不乐观。
心知现在的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三馀便再没有出声打扰鷇音子调息,只是静静地在榻上躺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鷇音子,霎时间思绪万千。
逆时计若是入体,便再难取出,否则自己也不会一直拖延至今日仍未能解决。而逆时计作用,如何都将是寄体的弱点之一,鷇音子取出逆时计的风险,三馀岂是不知。
敢如此放手一搏,又是为了什么。
“有何问题便问吧。”似是感受到三馀视线,鷇音子闭目盘坐,平静地道。
“你——”你如何了?这句话到了嘴边仍是咽了回去,事到如今,三馀自问依旧无法坦然地关心眼前这个人,于是话题一转,便道,“你为何对妖界下如此重手。”
“吾讲过,你吾不同,在于你重过程之完善,而吾,只重结果。对吾而言,妖界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地狱变。”
“然也,伐木者择良木而伐之。而伐木之时,必要去其周围阻碍之物,或缠藤,或杂枝,而妖界,乃至妖界之人,就是如此存在,而吾,只要地狱变开启天机谶。”
“你,太不懂人情了。”暗自攥了拳,三馀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缓。
“哈,人情,重情或是你之长处,但亦是你最致命的弱点。”鷇音子说罢长吐一口气,便站了起来,把身子略微僵硬的三馀扶着坐起,又在他腰间垫了柔软的枕头,拉高被子替他掩好,遂从旁边的药柜里取出一支艾条,就着火烛点了,鷇音子便缓缓卷起了三馀脚边的被子,用艾条炙烤着他脚上至阴穴,续道:
“而吾不懂人情,所以做事便可更加果决,直奔目标。”
“既是如此这般,你为何不直接将吾送回时间城,如今又还要大费周章,引出吾体内逆时计。”
“你想知道?”鷇音子用余光看了三馀一眼,抬手在床边弹了艾条多余的灰烬后又继续灸着另一边的穴位。
“不说也罢,吾不强求。”
“因为那是吾之错误。”
错误?
“圣魔元史给吾的影响并不是不在,这点吾承认,但是,吾本以为你会理解全部,因为你是吾,吾也是你。”
结果给他当头棒喝的,正是自己。
“对你的无礼,是吾的错误,既得此果,吾不会将自己的责任推给他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鷇音子心里在打鼓,话说得并没有十足底气,因为他分明感觉到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某一处是拧着的。
他一直认为三馀是自己的责任,就在那起初的三分敬重变味的时候,机缘错轨之下衍生出的责任。但是初衷,似乎始终没变,三馀身边最亲近的位置,他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却终究在另一个层面,愈发的背道而驰。
如果单单只是责任,那如今又为何会如此纠结郁烦。
不解,也无解,鷇音子的眉皱得比往日更深刻了些,心中郁丝翻搅着气血,口中漾起一股腥咸。
却是闻言,三馀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艾条上因久未弹灰而落下的灰烬烫到了自己的皮肤,这才回过神来。方觉心里一沉,只感此刻心头酸楚,比之之前的疼,竟是还要强上百倍千倍。
稳着呼吸,三馀故作镇定地道,“吾三馀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行走在这个武林,没有谁是谁的责任。但吾对你的出现无时无刻不感到愧疚,因为那是吾在天梯魔考失误,才会让圣魔元史有了机会,染指你这个化身——”
鷇音子缓缓抬头看着三馀,目光中是捉摸不定的愕然。却听三馀续道,
“罢了,你有你之做法,吾亦有吾之计划,吾要休息了,请回吧。”
鷇音子沉默不语,在床边弹灭了艾条,遂让三馀重新在床上躺好,又帮他翻了个身侧卧,这才掩好被角灭了烛火,转身欲向屋外走去。
却是在门边,人突然顿住了,屋外皎然月光,投下的身影一动不动,透着一丝凄寒。
鷇音子随即挥了挥拂尘掩饰了尴尬的沉静,回身看着裹在被中的三馀背影,语气幽缓而疑惑地道,
“此子,你又是如何看待。”
纵使月光的照度有限,鷇音子还是清楚地看到那裹在被中的身影一震,却半晌没有丝毫动静,于是便又负了手出了房间,反身带上了门,留下屋内一片空寂。
如何看待?
三馀依稀记得自己意识到这个生命存在的时候,就已经与他相处了数月之久,但是真要论起来,此子之命,太过逆天。
可更重要的是,为何自己没真正想过要扼杀此子生机?纵使那次吞下以为是鷇音子给的那颗药丹,也是一时赌气所为,吞下之后也是马上就后怕了,难道自己竟是真的怕伤了此子的……
或者说,对鷇音子,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了什么,肯定了什么,却不曾自知。对这个大胆的设想感动一丝惊恐,却是随即想到就在方才,鷇音子说,那是他的错误,是他的责任,虽然乍听之下让自己失了神,此时回味,却品得一丝无奈和胆怯,以及,明显的语不从心。
那明显的底气不足,为何自己当时没有感觉出来?
☆、之十七
之十七
“圣婴主与地狱变还活着。”
“哦?太好了。”以灵识传音,得知的虽是应该庆幸之事,三馀的语气却带着明显的倦意。
“你——如何了?”
“吾无碍,圣婴主与地狱变的状况如何。”
“嗯——两人虽被救出,但情况不容乐观,圣婴主五脏郁气,经络交缠,而地狱变六腑尽碎,灵光已散,都十分棘手。”
“唉,此战,必定惨烈非常。嗯——地狱变之状况,暂且不用担忧,倒是圣婴主,如果必要,可往时间城寻求一助。”合了眼帘,三馀慢摇着羽扇,筹划着眼前局势。
“嗯?地狱变比圣婴主负伤严重,为何反到是圣婴主更需要忧虑。”
“因为鷇音子,必不会放弃地狱变,他的目标,仍在开启天机谶,而圣婴主,乃是鷇音子欲弃之棋。”
“哦?”
“此点吾已确认过,你毋须怀疑。如吾料想无错,鷇音子定会乘机劫走地狱变,此后之事,便无需你吾操烦,因此你不妨让鷇音子顺利劫走地狱变便可。”
“好,就如此办吧。”
“嗯,还有何事么。”眉峰微蹙,三馀伸手轻揉着肚腹腰间。
“嗯——”踌躇半晌,小四终究没能把孽宰凶棺的事情告知三馀,只是淡淡地道,“你——也快了吧。”
“此事你不必担心,鷇音子已取出吾身上逆时计,如今吾之功体,已好过从前。”
“嗯,鷇音子取出你身上逆时计?”
“是。”
对方又是一阵无声,只是三馀或许是真的有些累了,便又道,“若无他事,吾累了。”
“嗯,保重。”
“彼此。”
能让三馀对自己这个化体说累了,那他该是真的累了。
小四暗暗地想,若非迫不得已,最近就不要再去打扰三馀休养了的好。
数日之间,江湖之中已是风起云涌。但鼎中之界,世外之境,依旧宁静如初。
岸渚小筑。
几日沉淀,心境已然平复。披散着一头皓发,身着白梅墨纱之人单手撑着腰际,倚了门边看着远处小池。
亭亭芙蕖,濯濯翠叶。掩映之下的蓝紫小花单薄而可笑,却是顽强地挺立其中,争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光景。
芡实芡实,本草实部中本经上品,芡茎三月生叶贴水,芡味甘平,腴而不腻。食之者,能使华液流通,转相灌溉,其功胜于乳石。
所以你看,纵使是假莲花,也是有着相当作用的。
也是可以,荫庇人世的吧。
三馀暗暗想着,一手撑着发酸的腰际,另一手抚上有着些坠胀感的腹部,正打算迈步回躺椅上休息,转头却看到了方才正看着自己愣神的鷇音子。
鷇音子没有说话,见三馀发现了自己,便缓步走过来,凝了真气护他坐到躺椅中,才开口道,“感觉如何了。”
“无碍。”
“吾已救回地狱变。”鷇音子说着,执起三馀的手腕细细解读。
“哦?那吾该恭喜你,又离你之目标更近一步了。”
“哈,那你呢。”说罢直视着三馀暗红的眸子,逼得对方无处可逃。
“你想问什么。”
鷇音子没有说话,稍稍探了探三馀肚腹。连续一周有余的艾灸竟是产生作用,原先不正的胎位似是已被正了回来。而如今脉浮而气血旺,或许那日,也已不远。
再看三馀,表情淡然,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倒是让人心生疑虑。
“你可知四智武童来求吾修复烽火关键战力。”
“哦?料想此事应在你意料之中才是,否则你当初为何只是修复其飞行能力,而并不修复其战力。”
“哈,吾若说是因时间不够,所以未及完成呢。”
“你是吾,吾也是你啊。”
鷇音子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三馀。
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随即三馀续道,“波旬虽还未再出,但应是迟早之事,烽火关键在未来,将是对抗魔佛波旬的一大利器,吾相信你必会将其修复完好。”
三馀不知道波旬已经再出?是四智武童并未来得及以灵识传音么,但这并不合情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四智武童刻意隐瞒了此事。
难怪四智武童那日提出要修复烽火关键之时,只字未提魔佛波旬一事,莫非是为了稳定三馀情绪么。
却思绪飞转之间,忽感另一鼎中生变,“嗯?不对,地狱变。”
“地狱变?”
鷇音子随即化光,转瞬便又回来了。
“怎样了?”三馀望着鷇音子明显有些哀落的神色,隐约猜到了三分,“难道地狱变——”
“唉,随吾来吧。”
流霞晚照,惊涛卷雪,被漱刷着的岸沙,去而复往。是浪涛无情,还是江湖无情,为何带得走过去未来,却一定会留下遗憾。
箫声瑟然,音弄黄泉。鷇音子收了箫,却听得背后之人低叹了一声道,“唉,人终究不是无感情的生物。”
“哈,你在说吾么。”
“这里还有第三人么。”
“那你可以收回第一句话了。”
“耶,说出去的话,岂有再收回之理,再说你之箫音已将你出卖,”三馀撑着腰绕到鷇音子前面,伸手抚了抚冰凉的墓碑,“而你若是无情,又何必在意地狱变死活。”
“吾有在意吗?不过是利用她开启天机谶而已。如今死者为大,当入土为安罢了。”鷇音子甩了衣袖,转过头不去看三馀望过来的视线。
“你留吾在此,亦非单是责任使然。”仿佛没听见鷇音子的辩解,三馀眸子里蕴着一丝笑意,看着鷇音子又道,“你不是真正无情,你是在逼自己无情,这样你便可以真正做到果决一切,达到你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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