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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拿都斯！

我的眼睛在睁开的霎那，灼热的东西溅了过来，扑到我的脸上，红色的雨水将我浑身立刻浇透了。而在我面前，小山一样的巨兽此时正痛苦的扭动着身体——它的双臂都被斩断，一道伤口纵贯身体，劈开的骨骼从肌肉中刺出来。大量的血液从它的口中涌出，像从爆裂的消防栓中喷出的水一样溅在我身上。

“根据《神典》，违反者将被施以剥夺生命，执行结束。”

嘶叫的怪物不敢相信的后退了几步，撞击在直立而起的水墙上，露出恐惧的眼神盯着我的身后，它在挣扎了几下，山一样的轰然倾倒了。

弥撒般华丽神圣的唱和，也随之瞬间收尾，灵魂都在霎那散去，世界突然安静的让人想要炸裂。

侧过脸，在我的肩膀上，放着一只如鹰爪一般的手掌，从指根长出的利甲弯曲出一个弧度，闪烁着黑耀石一般的光芒。

恐惧让我不断的抽着气——从背后袭来的，是融入骨髓的巨大恐惧感。

“别怕，是我。”

被熟悉的声音呼唤着，我茫然的转过头……

妖怪……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都没有办法发出，可是无法喘息的哀号却一刻不停的在我的心里撞击着我脆弱的意志。

杀戮之神手持镰刀停留在我的身后，那柄镰刀上的纹理好像是皮肤烧伤后愈合出的瘢痕，银月一般的刀锋游走着电光，一双宽大的黑色双翼滚滚的燃烧着，烟尘四起的火将破灭的光照耀在他的铠甲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此刻是一瞬间的慌乱，吊起的血红眼睛中，瞳仁紧缩了一下。

“对不起，我是这个样子……请不要害怕……”仍然是温和的语气，却是出自染了血液的薄唇，尖细的牙齿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克制的印记。

死亡之神真正的样子——绝望美丽和丑陋恐怖的极端黑翼天使，灵魂的收割者。

真正的恶魔。

我们长时间的对视，直到他开始退缩。

“想要尖叫或者哭出来都可以，”恶魔终于在我沉默的逼视下向后退去，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他的手从我的肩膀上移开，遮挡住自己的脸：“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我……”

一些声音挣脱了意图逃脱的哀叫，清晰的出现在我心里——不要……不要哭出来，娜洛，你说过的那些话，现在，要对他兑现……给我、给我一个证明……让我知道那是你……这就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的原因吗？达拿都斯……

屏住呼吸，我慢慢抬起冰凉的手指，几度犹豫着，终于从他的手背上划过。男人抖了一下，那双预示死亡的血色双目从指缝中瞪视着我。

“达拿都斯……”极度的恐惧让我的声音抖动。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定：“请抱抱我……”

黑翼的噩梦之主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的眼睛，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愕然的看着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的我。

狠狠的一脚踢在他穿着铠甲的腿上，我狂吼：“快点，如果你是他的话……抱！”

“是……好的！”黑翼的天使回答着，然后，缓慢的，姿势僵硬的用持有刀锋的手臂将我环抱住：“这样么……”

忍耐着立刻逃走的念头，我闭上眼——是的，是他。

即使被血液污染了，但是和白天一样，他的身上还留有清馨的罗勒香气。

“嗨，厨师长大人，谢谢你来保护我。”终于可以放心的将脸贴在粘有粘稠血液的铠甲上，我呼出一口气，伸出手臂将他也抱住：“谢谢你，我的大人。”

“娜洛……”我听到了喜悦的声音，随即感觉更加温暖——收拢的双翼紧紧的将我环绕起来，然后他傻兮兮的笑了：“也就是说，你以后也会经常主动的让我拥抱了……”

去死，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

“想都不要想！”我又踢了他一脚，然后在他的哀嚎中微笑：“答应过你的，我绝对不会逃走，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第65章 孤独

“知道了，上面的问题都解决了吗？那些家伙是怎么出现的？”口气平静的达拿都斯在一切危险都被排除的时候，随着回旋的神圣赞叹的歌声在最激越处的一个咏叹调结尾，在黑色光芒中又变回了那个高大而又平和的帅哥，仿佛刚才那个黑翼的杀戮之神仿佛根本就不曾出现过。英俊的男子抱胸站立着，血红的瞳孔褪尽了血色，重新呈现出如同夜空一般的深蓝，除了脸上沾染的暗红证明他曾经浴血奋战，再没有一丝恐怖的气息，又恢复了那种沉静的温和。

“回禀达拿都斯大人，刚才的进攻是从其他的洞穴中开始的，属下已经查明，是有人短暂的开启了禁罪之地的通路才会让那些神话时代的怪兽出现在这里。进攻虽然很突然，可是被我们的军队完全抵御住了，没造成过大的损失和伤害……”

“判官长拉达曼提斯，”难得会正经起来说话的死神口气是相当的严厉：“这一次的被偷袭可以说是你防御不当造成的，虽然可以说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但是希望你在汇报战况的时候顺便考虑一下冥王大人严重的伤势。”

“是！大人教训的是，冥王陛下涉险受伤，实在是属下无能……”拉达曼提斯的表情悔恨交加，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声线都开始颤抖。

我停留在两人的身边，看着判官长的脸色在一幅军曹样子的达拿都斯训斥下由惨白转为通红

死神并没有理会判官长的自责，他抬起头看着上方那些遥远的火光：“那家伙还活着吧。”

汗水从判官长的脸上流下来，他低下头，神色间闪过一丝释然：“请大人放心，冥王陛下刚才已经醒过来了，还和对方交手作战……现在贝瑟芬尼殿下正在为他疗伤，估计休息一段时间……”

我们三个都浮在半空。河道上浮动的火焰星星点点的发出晦暗的光线，向被什么切断的黑色水体被阻隔成墙壁一般，仿佛一面巨大绵延的镜面反射着火光。崩塌的山体一般，巨兽凯美拉的尸体就倒在下面的黑暗中。我刚刚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那条正向人间泛滥的阿格龙河。而在损毁的堤防上，动作夸张的僵尸已经背负了巨石开始快速的重筑工作——死神告诉我，这些僵尸都是在人间犯有重罪的灵魂，役使它们在这里为河堤加固也是惩戒的一部分。它们速度快捷的像是被按了快进的按钮，在我看来，即使是吉萨金子塔这样的巨大工程，在它们手里也不过是一天就可以竣工的小建筑。

“这个笨蛋，”我回头，达拿都斯压低了声音骂了一句，也扭头看着我：“不用替那家伙担心……下次可以拉他去做义工献血，不管怎么放他的血，这家伙都能像蟑螂一样的立刻跳起来。”

苦笑了一下，我稍微有些放心下来——太好了，田野没事。随即，新的担忧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向前一步，叫住了要离开的拉达曼提斯：“判官长大人，康成先生和海皇陛下……”

虽然一再的在心里祈祷着，我还是在拉达曼提斯瞬间皱紧的眉头上看到了最坏的答案。

“怎么回事？”达拿都斯追问着，我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当听到“憎恨之河史蒂克芬”这样字眼时，他的眉头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你是说这条河已经被污染了！”

“是的，康成是这样说的。”

高大的男子沉默了，他挥了下手，拉达曼提斯微微鞠躬，然后就离开了。

“告诉我，娜洛，你刚才是怎么掉下去的……”

“A？”我愣了一下，死神此刻的脸如秋水一般平静，深蓝色的眼睛好像融入了黑暗，变得深不见底，可我却从中看到了克制的暴怒。他看着我，好像能穿透我的眼睛看到我的灵魂。

“只是不小心而以……”我扭过头避开他的凝视，心里一阵难过——我一直当大家是朋友。可是，这些人里面就有在背后将我推进深渊的人。 

也许，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相信会对自己微笑的人吧……这是怎么了，我变了，明明只想做人类的我，居然开始对这些陌生的神们丧失了本该有的谦恭和防备。我本来就是不应该出现的一个角色，但是……

“不知道，达拿都斯。”

“告诉我，娜洛，是不是他干的？他代替你那样做算是心里有愧疚么！”终于，他还是问了出来，压抑的怒火随之暴发：“他从前就不是我们阵营中的！那个谎言者没有一点值得相信的地方！”达拿都斯拉住我的手臂，摇晃着：“告诉我，娜洛！”

“不，我不知道，是真的，就是这样……请你不要问了……好痛！”达拿都斯愣了一下，飞快的放开钳制着我的手。泪水还是冲破了压抑下的哀伤禁锢，我开始掩面抽泣。

这样的自己，明明在能力上强大了，却在心态上开始软弱起来。是因为有了在乎的人们吗？这样的感觉真讨厌……

田野，在没有遇到你之前，娜洛一直是快乐的，一个人洒脱的坚强生活着……

“对不起……”达拿都斯有力的手臂再一次小心的环绕住我，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易碎品，虽然我努力坚强，可是他仍然可以轻易看透我的伪装……田野，也是一样……我嗅到死神身上那特有的香料味道，让人忽然安心下来的温柔宠爱的味道。

……我可以相信你们么，和我不一样的神祗们……

“达拿都斯大人……”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我忽然想说些什么，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抬起手臂，轻轻的用手指摸索着他的脸颊。

……告诉我，我在你们身边存在的理由……

觉得嘴很干，好像每一个字都是要艰难的从空气的夹缝侧身挤过：“大人，你是喜欢我的，是这样的吧……”

……在做什么啊……我只是想留下来……请给我一个可以留下的借口……

他的唇闭紧了，我的手指停在他的唇边，柔软的触感。

……给我一个不尴尬的位置……

空气一瞬间的胶着。

……求你……

男子的叹息带着冬青的气息从我纠缠的长发间垂落下来，他的下颌轻轻的摩挲着我的额头，我固执的收紧了手臂，体会着从他的方向传过来的体温——达拿都斯，你是我唯一可以碰触到的信任之人。而田野，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有用现世的认识无法解释的尴尬关系，更有我的倔犟……甚至我一直想保留的，人类的身份。

达拿都斯，从某些意义上来讲，只有我们是一样的，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孤独的人啊，可以理解我吗……

在他唇上停留的手被握进一个掌心，我把头埋在这个坚实的怀抱中，听见他的声音从宽阔的胸膛中传入我的耳中：“是的，娜洛，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我对你……”

忽然间，一道霹雳抽过我的心扉——我在做什么，同样面孔的人啊，那双灰色的眼睛正在看着我。

夜空下，隔着记忆的水面吻着我指尖的温柔男子，至今不知安危的人。最早说出喜欢我的话，而我还没来得及了解我们的过去，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的感情。

“休普诺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对不起……”一再压抑着，这个名字还是泄露了我的意识。而我背后的手臂忽然的松开了。抬起头，那张脸孔，眼睛却是如星空般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