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摩严一手揽着流自己的肩一手熟练的解开胸前的绷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摩严动作虽然快,但不曾让流音感觉多大的不适。这是摩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次伤得很重,自己是动不了手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有什么想问的你都可以问。”
流音眨眼:“比如,阿音何时受的伤?阿音记不清了。”
摩严的手果然快,快到没几句话的功夫便上好了药,重新给流音包扎。他的声音平缓无波,也不答他而是说:“在我的记忆里你二十岁的时候并未受过重伤。今年也不是你所熟知的五十年前,事情我先同你说......”
流音很冷静的听完,并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面对自己失去了五十多年的记忆是如何这般冷静的。待摩严将他在瑶池为摩严挡刀的事情说完,流音也只是微笑的点头:“原来阿音过了这样的五十年,虽然不记得,但似乎又有些印象。”
摩严真要倒茶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抖,“除了那个花千骨,你都很好。”
流音蹙眉,摇了摇头,道:“师尊,说实话,阿音觉得您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便以阿音对自己的了解吧,听您说阿音似乎是喜欢上了那位叫花千骨的师妹,但是......”
流音看了看手上的红色狰狞的疤痕,明明刚刚及冠的年纪,却带着五十年后的智慧通达:“阿音觉得这道疤不该是为那个姑娘留下的,阿音喜欢的该是另有其人,阿音可还在瑶池上对着已经伤心欲绝的姑娘说了更加让她伤心的话。虽然实在是不对,但是她当时可是要伤我师尊,现今我都觉得不大欢喜。我并不喜欢那位姑娘,可能只是可怜她。“流音最后总结,不知为何心上都点不大舒服,可能是伤口离心太近了,连带着影响了心脏。
摩严沉默着将茶水一饮而尽,对流音的话不做任何表示,反而给他沏了杯茶,流音赶紧端了过来,并且确定,五十年与仙家来说并不长,可师尊却,变了一些。流音不由握住摩严放在床边的手,摩严手一动,却没挣脱。
“而阿竹之事,阿音觉得从前就一定同您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那是阿竹自己所做的选择,因因果果,师尊不要太过忧心。阿竹那么聪明便是在蛮荒也会照顾好自己,而阿音,日后陪着您。一直陪着您。”流音瞄了一眼摩严额上的疤,心里困惑,为什么刚刚看到不觉得疑惑,难不成是看多了,便是忘记了也还隐隐有些感觉,似乎是这样的。
“话不可说的太绝对。总会事出意外。”摩严记得当时的流音并没有说后面一句,后面那一句是他后来再加上的。摩严抽出自己的手,对流音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说着自顾自的便走了。
流音伸出手想要拉住摩严,却堪堪指尖触碰到玄色的衣角,愣是看着摩严的背影消失在自动合拢的门缝里。流音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定不是。刚刚,师尊他对他有些,疏离。说不出的疏离,仅仅凭感觉就已经让流音确定。可是为什么?
流音一个人留在房里,到底,现在的他才二十岁。很多事他想不通,看不懂。迷茫的看着紧闭的房门,流音抿了抿唇,缓缓低下了头。
摩严站在一排香樟树下,深深吸了口气。他没想到会这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会这么难。面对面色苍白的他会这么难。面对什么都忘了却还是说着那些话的阿音会这么难。难的他狼狈奔逃,难的他听不得看不得。
他从来不知道阿音究竟何时动的心,他以为二十岁已足够,可阿音好想没有变,除了少了那五十年的人生阅历并没有对少改变,对他。
这一刻,摩严不知道,他日后要如何对待流音,除了逃避之外,可还有出路?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同他做师徒。要怎么样才算师徒?
摩严闭上眼睛,一阵风吹,香樟枯叶“簌簌”跌落,满目纷飞的叶里,玄衣的人两分颓然,两分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我果断的,开始虐的漫漫旅途【捂脸】
☆、章三十二
章三十二
人,一旦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件事,那么便只能逃避。仙,与人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夜,渐渐深了,流音身上伤口痛得厉害。却又架不住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的睡着,却又睡不安稳。神识游移间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掌心的粗糙摩擦过细腻的皮肤,酥酥麻麻,带来意料之中的温暖心安。便连痛楚也减缓了不少。
“师尊。”流音梦中嘟囔了一句,昏昏沉沉的睡去时,顺带将额上的那只手也带进了自己怀里,搂紧。
摩严顺着流音的力道做到床边,面色复杂。他想当然的以为只要阿音忘了,就都可以把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可那只是他以为而已。真该那时候给阿音一下的时候对着自己的脑子也来那么一下。
奈何。事情一旦发生,就没有办法挽回。纵然他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也依旧追不回时间。
他每每见到流音,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可脑子要想什么有时候基本管不住。一下子是漫天璀璨里的一句“与子白头”,一下是流音被绝情池水淋得皮肉溃烂的模样。他努力当做没看过没想到。可流音那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又让他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夜的雷声雨水里。
怎么可能漠视那差点失去的温度!怎么可能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可能的!
可他又不能让自己也忘了。光想想就知道,他若给自己来了一下,当清醒之后不明原因的他一定会立即给自己解开。之后,依旧是白忙活一场。
摩严现在只能将一躲自决发挥的淋漓尽致。除此之外,他不知道他还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早出,晚归。流音给摩严下的定义。忙到何种程度?早,早到流音没醒时他便已经离开。晚,晚到流音睡去他都没有回来。一日十二个时辰,半月就是近两百个时辰,流音都没有再见过摩严。
流音一个人在床上躺着,便是他这个极静得下来的人,身体上的腰酸背痛腿还软也影响到了心境。流音深刻的认识到他再躺下去,伤还没好,人就该先废了。于是乎,他忍不住了,将自己打理的勉强能看后,流音出门了。
太久没有见光的眼睛被外头明晃晃的阳关刺的睁不开,一睁开就本能的要掉眼泪。流音伸手挡在眼前,突然有些迷茫,可究竟迷茫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只是心上空空的,不知去向哪里,也不知归到何处。
心上一抽,连带着没好全的伤口,让流音有那么一刻萌生退意。可到底他还是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路数着,九转的回廊,二十四香樟,一座依水小榭,再一转是一个紫藤花亭,隐约有一条林荫小道通向贪婪殿最大的草坪,阿竹平日就爱往那头去练剑。
流音脚步一急,没变,纵然五十年一息不见,但贪婪殿没有变。就是树又高了点,花架又长了点,小道明显了些。他顺着回廊一直走一直走。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别停下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再一点点就是......
“师父,这是近几日派中事项......”
流音的脚步一僵,耳边的声音斯斯文文,而他,不熟悉。师父?是在唤谁?在师尊的书房内,这一声师父,在叫谁?
“嗯,还可。你下头的师弟师妹的功课如何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流音一辈子都不会认错分毫,低沉而威严,一面关怀,一面又不肯太过溢于言表。这是,摩严,他的师尊。
“狐青丘和上上飘都很用心,只是......霓漫天......”落十一有些吞吐。
摩严皱眉,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子画做得过了,你再放着她两天吧!”
“是。师父,还有......”
耳边的声音渐远,脚不由他控制的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后退。流音急急地喘着气,脖子上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箍住,掐得他喘不过气来。脑海中像是在演一场大戏,哭哭笑笑,欢喜悲伤,一幕幕飞快的闪过,似是真实经历过有似乎只是一场大梦华胥。
等到流音冷静下来,脚下踩的已经不是长留山白玉铺就的地面台阶,而是柔软而湿润的细纱。耳边是浪打礁石阵阵鸣响。
原来,师尊真的有其他的徒弟了。
他不是第一次知道,只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真实的感受到,如果师尊有了其他徒弟,会怎么一般模样。现在,他看到了。
摩严可以一连半月不见流音一面,但是流音想每一日总会有一个弟子带着敬仰而孺慕的心,或是敬怕或是亲近的唤他一声“师父。”
而流音......而流音......流音又算什么,不过是长留世尊众多弟子中的一个,泯然于众人。
流音一下子慌了,心口似是被人开了个口子,不,不是似乎,他的心口本来就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轻轻一碰,就会痛。
他可以不在乎很多东西。不,应该说除了摩严之外,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他都可以不在乎。唯有摩严不行,唯有他的师尊不行。可若有一天,摩严不要流音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没有任何办法拉住摩严!
人生在世,从来不是你想有就可以拥有,你想要就可以得到的。流音双手骤然握紧有放开。清澈的眸映着天蓝海碧,波光粼粼,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进入那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依旧空空如也。
师尊,阿音是不是失去了什么?失去了的,应该怎样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那,又要如何去弥补?如果,心头被剜走了一大块,阿音,要怎么办?
流音闭上眼睛,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已经找到了一把锁,却怎么也找不到打开这把锁的钥匙。那把钥匙被谁藏了起来,究竟在哪儿?就在眼前了,再想一想,再用力的想一想。
“啊”流音突然按住半边脸与额头,半蹲在地。透过发白的手指的缝隙,只见艳丽如鲜血的细线密密麻麻的罩住了大半的脸颊也额头,好像是血色的脉络,又如同一张由鲜血织成的一张网,劈头向流音盖来,束缚着他,让他挣脱不得。那一张网,让他无处躲,无处避,挣脱不开,更逃不掉。
被血丝覆盖的地方,都像是被烈火灼烧,烧干鲜血,烧坏经脉,烧焦皮肉。
“你真是不要命了。”谁?一把拉下流音的手,言语恶劣,却有着藏不住的半缕关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慕云青夏的地雷~表示同考未完,刚刚开始,7月6后更新转回正常了~当然落下的更也会补回来啦~
☆、章三十三
第三十三章
流音眼前幻影重重,他用力摇晃着头,抬头看去时,眼前突然出现三四个重叠又分离的青面如兽的面孔,猛地将他拉回现实,“你,是谁?”他拉回自己的手,不由戒备。
青衣的人,“哼”了一声,不在意的收回手:“师兄,三十多年不见,就不认识师弟我了?”
三十多年?流音怔怔的看着那个人,站起身,口中犹豫的吐出:“阿竹。”
是了,他记得师尊说过,阿竹他跳下了贪婪池,这般伤疤也不奇,“抱歉,我,忘了许多年的事情,五十年间的都不大清了。”他动动唇,如愿勾起一个温和的笑,血丝如潮水般退回额心,一刻朱砂模样的红色一闪而逝。
流音他自认为出来不是一个分得清所谓“对错”,所谓“天下”,所谓“大义”的人。说他是正派弟子,他却觉得他有时更想一个妖魔,他从来都是为了一个人不惜负尽天下的,竹染他做了什么,只要不触及他最后的那一个人,他都可以不在乎。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后的他又有多大的不同呢?便是现在让他决断花千骨当初为救一个白子画就弃天下于不顾的事,他也会认为她没有错。因为如果换做了他自己,也是同样的选择。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太过执着,将一个人当作了全天下的他,注定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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