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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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篁顿时无语,酋却在一旁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好,不做君夫人,那你要做什么自己说,本侯现在就可以封啊!”
“……”幽篁沉默了一会儿,扫视了一圈儿,见所有人都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悲愤地回自己房间把门撞上了。
※君夫人:诸侯的正妻。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论语·季氏篇》
☆、别离
第四十六章
临走的时候,酋给玉心留了长长的几张药方和一大箱子的草药,又叮咛了各种注意事项。众人纷纷表示,相处这么久,从未见少言寡语的无寐侯大人这么絮叨过,与冰心堂那些真正的医者真是越来越像。
酋对此不屑一顾,冷冷地道:“本侯好不容易才帮小丫头将身体调理成现在这模样。而凡人庸医不了解魔族的体质,万一给他们弄巧成拙,还不得添上许多麻烦?”
玉心笑笑,一面真心实意地道谢,一面又颇有些唏嘘。
当初北溟南三位魔侯之间来往极少,彼此交恶,一有机会就拼了命地相互诋毁。其中酋一门心思地练兵,玉心一门心思地打仗,所以这件事自然是想象力丰富的夜歌干得最为熟练,什么生吃小孩儿心脏、拿鲜血当油漆涂墙这种传说全都是他发明的。
——那小家伙不去写话本,倒真挺可惜。
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玉心虽然知道流言不可尽信,但听多了,也就不免对另外两位魔侯没什么好印象,更何况酋的残暴嗜血绝非污蔑,那家伙的手上不知毁掉了多少性命。
直到那日,她在夜明城外的水晶洞窟里遇到幽篁和那名温文尔雅的白衣魔族男子。
果然喜爱钻研医道之人,无论如何,内心里终是有一份柔软的。
玉心一直记得,来到江南后,有一次一行人在酒楼里吃东西,小二端上来一盘鱼生。片片莹白如玉的生鱼肉排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散发着鱼类特有的微腥。为了表示新鲜,厨子特意把片剩下的鱼头也搁在一起,鱼嘴缓缓地一张一翕,竟还是活的。
幽篁当时脸就白了,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半途还撞倒一张椅子。而酋的脸色瞬间也变得很是吓人,紧紧跟去了,半晌,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接一阵作呕的声音,似乎要连心肝肺都要呕出来,听着很有点儿难受。
玉心不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缘故,只注意到酋回来时眼睛有点发红。自那之后,他就只陪着幽篁吃十成十的熟食,沾一丁点儿血丝的都不会碰。
眼前白衣的魔侯正站在桌旁,将草药分别称重,然后用牛皮纸一副一副地包好。其他人也围在旁边,七手八脚地帮忙。
也许的确是因为酋年长许多,一路行来,他对玉心的态度早已不再像是当初对待平级的将领,而隐约有点儿照顾后进晚辈的意思。尤其这晚辈还是个小姑娘,于是张口闭口便“丫头丫头”地喊。另一边玉心也恍然觉得,狄戎有时候活泼得不像自己的哥哥,反倒是酋远远要稳重不少,甚至于更像是辈分高许多的长辈。
玉心忽道:“酋,谢谢你。”
酋的手顿了顿,淡淡地答:“……没事。”
幽篁半开玩笑地抗议道:“我也在干活诶,你怎么不谢谢我?”
玉心道:“当然要谢。我最感谢的就是你,一直。”
幽篁一怔,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室内的气氛忽然就变得不大对,因为玉心的语气竟然隐约有几分……诀别的意思。
那些草药只够一年之量,然而现在一年之量大约都用不完。
他们谁都清楚,幽篁和酋出发去蜀州,不久之后,狄戎和玉心也要离开桃李花林四处游历。一年之内,居无定所,说不定便再无机会见面。
此番或是永诀。
流香保证道:“小师叔,你走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玉心姐姐的!”
幽篁笑了笑,转头对玉心认真道:“巴蜀那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会捎礼物给你。”
玉心道:“好。”
幽篁又道:“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玉心道:“我也同样如此。”
然后便再没有什么话了。这世上有太多东西即便埋在心里不说,彼此也是知道的,若要强行以语言表达,反倒显得苍白无力。
君子之交,淡如水。
***
从桃李花林到剑门关,脚程快些,不过花了五天时间。正值初夏,草木繁盛,生趣盎然,五颜六色的野花从红木林深处一直开到了高大的城墙脚下,艳阳之下姹紫嫣红,甚为美丽。
酋并不熟悉路线,于是幽篁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绕过剑门关,在葱葱郁郁的密林间穿行,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过不多时,两侧树木渐渐稀疏,换做碧绿无边的旷野,前方高大的城池逐渐显出轮廓,竟是来到了蜀州城的一处侧门,与先前剑门关外景致十分不同。
死亡了十几年的鬼城看起来一片冷冷清清。乌黑的木门因年代久远,已经朽了一半,歪歪斜斜地搭在丈余高的门洞上。有冰冷阴风自门后吹出,隐约伴随着什么人的悲哀饮泣,白色的纸钱如雪片般随风飘得到处都是,平添了几分凄凉鬼气。
幽篁倒十分熟门熟路,带着酋左绕右绕,拐进了门里。迎面的台阶上站着几名守卫弟子,俱是漆黑的长袍,边角朽得有些破烂,脸上一片青白。弟子们看见幽篁,立刻打起招呼围上来,很是高兴的样子,也不那么像死人了。
“——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小师叔!许久不见了!!”
“——小师叔!掌门说你出去遇到了麻烦,还好你安然无恙!”
“小师叔!!……”
“……”
“好啦好啦,我没事。”幽篁笑着安抚。他在门派里位份很高,但性格随和、见人就笑,远不像司空墨般沉静端肃,故而平时人缘极好,弟子们从不怕他。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跟在一旁的白衣魔侯——虽然酋换做了人类的模样,却仍然掩不住明艳姣好的容貌——于是有小姑娘脸色微红地发问:“诶,这位是……?”
“他叫酋,是我的……嗯……我的——”幽篁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形容,脑子里霎那蹦出的词汇都惊世骇俗了些。便盯着酋扑哧一笑,见对方微微挑眉,没往下说,转而问道:“司空呢?”
一名弟子禀报道:“回小师叔,掌门正在不律斋与众部各位主事议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有些忙碌。”
幽篁点点头,不在意地道:“既然这样,我便暂且先不去烦他。”转头扯了酋的袖子,兴致似乎很好,“蜀州城你肯定从未来过吧?要不要四处参观一下?”
酋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好整以暇地答:“好啊。当年我游历此处时,这里根本还没有城。”
四周的弟子们听了,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脸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望着酋——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幽篁浑然不觉,还很兴奋地说:“来来来,我先带你去拜拜我的牌位吧!!”
酋却道:“为什么我要拜你的牌位?!”
只见那两人一路说着,慢慢走远了。
☆、死讯
第四十七章
供奉鬼墨众门人牌位的大悲寺位于蜀州城正北。
多年过去,弟子们早已将惨遭蜀匪毁坏的佛像法物修复完毕,然而墙角的焦痕和碎裂的庙碑仍在无声述说着此处曾经遭遇的那场灭顶灾祸。进得门去,莲台上一排排的佛像尽皆白纱覆面,不知是那年血染佛堂不忍卒睹,还是无力庇佑有愧于天。
绕过主殿正中数十丈高的大佛,便能看到壁龛上供奉的牌位,一排紧邻着一排,密密麻麻,怕不有几百上千之数。幽篁的牌位在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挨在司空墨一旁。他从案台上取了三支香,在火盆中点燃,然后闭目躬身,自己给自己拜了拜。幽篁并没真的要酋做什么,不过后者看了看他的动作,也学着点燃了香。
青烟袅袅,烟火气愈发浓郁。
幽篁敛袖站在一排排门人牌位前,陷入了深思,大堂内一片寂静,唯有远处寺钟敲响,平添几分沉肃禅意。
酋右手无意识地捏着左手腕,抬眼四处打量,忽地瞧见脚边地板上堆叠了大摞大摞的纸钱。他知道凡人有清明时烧纸钱祭奠死者的习惯,却从不知那纸钱是否真的有用。一时有些好奇,便弯身抓了一大把扔进火盆。
散落的雪白纸片在火焰的吞噬下迅速皱缩化灰,酋忽地想起来,也许自己得说点什么才能表明那些钱是烧给谁的?那么他岂不是还得拉着幽篁对他祝福一句“愿你此生安息,永垂不朽”?
——怎么这么奇怪。
一旁幽篁忽然“咦”了一声,只听几声轻微的金属撞击,他慢慢从袖子里拎出了一长串铜钱。
幽篁望着铜钱愣住了:“……谁给我烧的?”
酋也愣了愣,老实答道:“……我。”
幽篁瞟了一眼火盆,那些纸灰还没散尽,更加莫名其妙:“你烧这个做什么?”
酋脸上一烧,觉得自己几千年来从没这么蠢过:“……我就试试。”
幽篁却似乎很是高兴,飞快将铜钱塞进衣袋:“多谢,那我就收下了。”
酋点点头,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半晌反应过来,开口问道:“莫非……你们鬼墨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不会。这类幽冥死物,置于阳光下面过不多时就会化回原形。我们要是随意乱用,肯定会被附近的老百姓打死,死得不能再死。——纸钱最多只能在朔方城流通,但朔方城离我们实在太远了,修为差些的弟子说不准又都得死在路上。”
“那岂不是并没什么用?”
“……可是,收到了还是很开心啊。大家做了鬼,闲得久了忍不住就会攀比这些。”幽篁珍而重之地在衣袋上摸了摸,又抬起头来:“……我没什么亲戚,更没子孙,每次到了收供奉的时候,都挺没面子的。所以明年——明年清明,你给我烧好不好?不用很麻烦,就一次……”
酋心下释然,笑了笑,指尖在他脸上捏住:“……你若喜欢,我每年都烧,保证给你挣足面子。而且我活得长久,烧个几百几千年都不成问题。”
“……好啊,那就说定了。”幽篁的手抚上他的手背,轻轻覆住,“不许忘。”
酋微微颔首。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幽篁感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扑到他面上,隐约发痒,心中跟着便酥酥麻麻地温软,也顾不得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忍不住就要再凑近一些。眼看离那双嫣红嘴唇不到一分,忽而外面隐约传来几个弟子的说话声。
“诶,小师叔是不是在里面——”
“在、在。等等,你别进去,他还跟那个客人在一起——”
“可是小师叔他哥哥的事情——”
“诶,闭嘴!小师叔哪有哥哥!!他自己都不承认,当心你胡说八道惹他生气!!”
“那又怎样!如果现在不说,那人的事情他总有一天会发现的,到时候还不是我们的过错。”
“话是这么说,然而——”那弟子一抬眼,只见幽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慌忙抱拳行礼,“——参见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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