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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横贯四方(捭阖本纪 第二部) 作者:独孤求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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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历史剧

  师兄弟之间的静默持续了很久。
  “好了,账本的事终于说清了。师哥可还有什么疑问?”
  “……既然你手中有不少靳苒这类人作诱饵,那么许多罗网探得的情报,可能都是假的。比方说,秦国朝堂上是否当真有一名楚间?这间人究竟是不是昌平君??又是否真有许多楚国的世家大族,对当今楚王不满,想要拥立其为储君?”盖聂一面说一面理清思路,眼前仿佛巧辟蹊径,越走越是宽阔,却偏离原先的路线越来越远。“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那么事情反倒清楚了。你想从内部削弱秦国,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找到了最薄弱的一点,首先分化秦王与出身他国的客卿之间的关系。正如你以前所说,‘我却要让秦王知道,再听话的奴仆,也终有反噬的一天……倘若秦王有一天真的吞并天下,那么六国之中便到处都是他的敌人。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何时、何地,有何人会背叛他。’昌平君便是极好的一枚棋子。你伪造了楚国屈景昭氏大族与昌平君的通信,恭迎此人回楚地称王,一来造成秦王对客卿重臣的怀疑,二来营造楚国内部不和的假象,令秦国君臣更加轻视楚国的战力。三来,你要让罗网继续信任给他们提供消息的间人,所以即便原先‘昌平君背秦’这条消息是假的,你也要将它变成真的!!”
  “庄得遇师哥,如伯牙得遇子期。” 卫庄先是一惊,继而笑了,“早在两年前赵亡之时,我就考虑到秦国迟早要讲矛头对准楚国,因此建议楚君及早准备。我原先的计划是不引人注目地往郢陈送入一批暗子,一旦秦楚开战,则由他们刺杀秦国在陈的守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打扮成各地的流寇巨盗,故意被捕入牢狱之中。但项燕的计划更为大胆,竟然借兵与韩,令我们夺下新郑;虽然新郑很可能只是楚国的弃子,但倘若同时拿下陈,在颍川、郢陈之间建立一道防线,却是打乱秦人进军步伐的佳策。虽然楚国的半壁国土早为秦所据,但鄢郢之战杀戮太多,楚人对秦人怀着一股无法磨灭的仇恨;即使郢陈名义上是秦国的土地,但来自楚国的影响力,始终如一缕幽魂一般在这里徘徊。”
  “……所谓的外野山贼,自然也是早就伏下的楚国军队。”
  “是项氏抽调的各地封君的私兵。”
  盖聂仍沉浸在方才看清的局面中,震惊的语气之下,隐藏一分赞叹九分忧虑:“流沙劫持昌平君的三个目的,互相依存,最重要的便是第三点——一切虚假的消息,只有建立在秦人相信它的来源的基础上,方能发挥作用。这就好比你把这本账册上的间人,也炼制成了鸩羽千夜一般的毒药;而罗网向他们索求军情,便如同光照;二者结合,方为至毒。或许在先前,楚地的世家贵族之间确实矛盾重重,然而大战将至,他们极有可能临危和解,与楚王共同设计出一个对付外敌的计划。唯有巫申这人——”
  卫庄道:“楚王殿下对卫某在陈城的计划知之甚详。可惜他始终坚持要处死昌平君。庄也只好奉命行事。但,听闻其后巫申在楚王面前进谗,说庄是韩人,与昌平君互通书信恐有私心;并自告奋勇要取下昌平君的头颅,献与楚王,同时也为奇袭陈城出力。”
  “难怪他要用上这么一个复杂的阵法……所以说,你与他相斗,不过是在抢功?”
  卫庄微笑道:“我总不能让昌平君真的死在他手里。昌平君一死,某不但得不到新城,秦王也会怀疑昌平君是否当真背弃了秦国。”
  “的确。”盖聂沉吟道:“我自咸阳出发起,行踪便遭泄露——恐怕是昌平君自己所为。他又利用新城散布消息,召集天下豪杰共聚郢陈,同样是为了除掉我,至少牵制我的行动。但这一切只是为与他合作的你铺路罢了。”
  卫庄抚掌道:“是啊。此人是一枚有趣的棋子,在棋盘上挣扎挪动,指手画脚,却看不见整个棋局。”
  盖聂低眉沉思,须臾方道:“不错,秦王,燕太子,昌平君,还有你小庄,你们都是棋士,而众人如我,只是棋子。但天下这局棋毕竟与十九路纵横不同。玉石的棋子不会背叛主人。但血肉做的棋子——也有喜怒,也有痛楚,也有欲望,也爱惜自己的姓命。当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还能像泥俑一般任凭驱策吗?你们看到的是大局,是取舍,是角逐,需要的时候将棋子捧在手心,无用的时候便弃如草芥——对于取胜而言无可厚非,可是对于天下苍生而言,真的是幸事吗?而那些不愿乖乖听从掌握的棋子,又会掀起多少不测风云呢?”
  卫庄爆发出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所以这局棋,比什么游戏都有趣。普通的棋士只需要掌握对弈者的想法,而想下好这一局棋,连棋子的想法都要顾及。有太多顾及不到的地方,就构成了变数。若无变数,一切世事都按照日月的轨道般昼夜运行,活着还有什么刺激?所以我喜欢乱世,因为乱世的变化,连我也猜不透。”
  盖聂无声喟叹,但卫庄已看穿了他眼底的不赞同。“师哥喜欢治世,所以打算回到秦国,对否?”
  “你若不杀我,我定要设法回去的。”
  “你我立场不同,你一心想着四海归一,战祸停止,我也不指望三言两语便说服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不如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师哥。”卫庄说着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小时候,我家里养了许多猎犬。其中有一条掉光了牙的老狗,成天无精打采地窝在墙角,从不会攻击任何人。但连家里最下等的仆人,有事没事在路上看见它都要踢一脚。那些在主人那里受了气的下人,更是喜欢拿它出气,动辄下狠手踢打。一日我早上起来,发现它被一块石头砸烂了脑袋,血流了一地。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只狗年已老迈,不可能、也没有力量袭击人,人却如此恨他。家里其余猎狗,动辄抓咬狂吠,却都被喂得膘肥体壮,皮毛顺滑。师哥,你可知是为什么?”
  盖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因为别的狗有牙,谁要是上前挑衅,可是会被咬的。但欺负一条没牙的狗,却没有这种危险。人便是这样。如果一件恶事做起来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那么大部分人都会去做,并且习以为常。”卫庄说着语气一转,肃然起立:“过去的七国君主,如果暴虐百姓,他的臣子便会警告他:如此作为,人口都会逃亡到邻国去了。但倘若天下成了嬴氏一家的天下;秦王以严刑峻法约束百姓,如同拔去狗的爪牙。当嬴氏无道时,谁来警告他们?谁又能约束他们?当四海归一,七国莫非王土,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人可往何处逃?”
  TBC
  
 
第71章 七十一
  虚实之章八
  卫庄慷慨陈词一番,如意料中的没等到盖聂的任何回话,于是冷笑一声便起身离开了。看来他的目的就是找个能欣赏他计谋全景的人倾吐一番,倒不是当真为了说服某人。对于鬼谷传人来说,世间能跟上他们想法的人太少,哪怕抓住一个都是至高的幸事;就好比对于一个下棋的国手而言,击败对手已经没什么稀奇,更难得的是观棋之人能看出他的布局是多么精妙、每走一步暗含了多少算计与心血,这才更加令人陶醉不已。
  纵横游说之术到了卫庄这种程度的人,一般听他说完,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直接心悦诚服,跪地求指点一条明路;像盖聂这般听出好像哪里不对只不过无言反驳的,已经是比较高端的境界了。卫庄走后,盖聂坐在原地静思了许久许久,从在鬼谷修行的三年想到出谷后投军的生死历练,从入秦出仕的一路打拼到游历三晋齐楚的种种见闻,似乎始终无法抓住一个令他能坚守本心、亦能够击溃卫庄的质问的答案。他自觉陷入了僵局,于是干脆放空头脑,让肢体得到充分的休息。
  不管辩不辩得过小庄,他都一刻都没有放弃逃脱此地的计划。盖聂自认随姓谦和,然而所做之事必须由自身的意志所决定,从不受人摆布。
  大约又过了半日之久,昌平君被人架着送了回来,重新挂到了对面囚室的锁链上。盖聂望着他昏昏沉沉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在邯郸被罗网擒住时的情状,与昌平君此时的处境着实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无论昌平君合作与否,卫庄都绝不会杀他;为了隐瞒姚贾的账目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他必须让“昌平君背秦”这一消息是真实的。而在邯郸时盖聂之所以被留了一命,仅仅因为罗网看中他的剑术。当时他倒是想对赵高展示一番自己游说辩合的才能,不料还未开口就被嘲笑了。“如今天下大定,七国已灭其二;纵横游说,也都无甚大用了。”这句话,从当时起便成为了盖聂心中的一根刺。
  难道说盖某亦有如那个散尽千金之家,习得了“屠龙之技”的蠢材,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想到此处,盖聂忽然又觉心头一道灵光闪过。
  “我太愚钝了。为何执着于一个答案呢?人事在变,问题的本身就在变化,哪有一个答案便能解答全部的道理?天下大势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在一刻不停地变化,无论是尧舜的盛世,还是桀纣的乱世,最终都如江河一般奔流远去;曾经翻云覆雨的纵横说客,到四海一统之时却毫无济世之用。我所求的道难道不也应如流水一般,延绵不绝,应势而变才对么?
  “诚如小庄所说,倘若将来赢氏的子孙暴虐百姓,那时自然也会出现新的解决之道。我非圣贤,不求永偃戎兵,垂于后世,所能考虑的,只有终止眼前的战祸而已。人在交战之时,将帅鼓励士卒冲锋陷阵,杀人如麻,这算不算一种恶?但是战火熄灭,在平静的乡里,哪怕杀死一个人也是犯法,必须要承担罪责。也就是说,人之善恶,需要在特定的情形下才能断定。正因为知道如此,才必须以律法规范群臣百姓的作为……但天子呢?即便没有有形之法,可有无形之法约束着天子的举动?若想盛事常在,国家繁荣,天子亦不能为所欲为。以秦王之精明强干,怎能不清楚这种束缚所在?”
  盖聂只觉心头的迷雾渐渐散去,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也清晰起来。他趁夜间用饭之时,看似无意地打翻了桌案,汤水洒了半身,几只圆溜溜的果子满地乱滚。侍女赶紧取来布巾为他擦拭。盖聂趁机调动阴阳之气,集中在右臂之上;他虽不会使阴阳家的咒印之术,却可以凭记忆找到当年中咒印时那股内息将分未分、化而流动的感觉。果然,当湿淋淋的右臂上重现“震”之卦象时,封穴金针像破土发芽的草木一般,往外启出几毫。
  盖聂发觉右手可以移动寸许,于是偷偷藏起两枚红枣。到夜深之时,他贴着囚室的四壁细细摸索,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孔道,约有一寸粗细;遂将两颗枣子陆续塞进孔中,刚好卡死。
  随后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当他听出对面牢房中的呼吸动静改变了,方才开口道:“昌平君,你醒着罢?”
  对面没有答话。盖聂意料之中,倒也不急:“我想到一些事,你若有兴趣,便听一听。六年前九龙峡一战,堪称在下出谷以来遇上的最危险的硬仗之一。阁下的剑术,在下也佩服得紧。但盖某始终没有想通,那时你是如何从我剑下逃脱的?”
  昏暗的牢室内传来细小的铁链相撞声。但也仅此一声而已。
  “然而入秦之后,在下在咸阳曾邂逅一位精通阴阳术的高人——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走于闹市,众人眼中的她皆是不同的样貌;她只需摆下阵法,便可使实物消弭于无形。因此在下想,当初你在崖下,是否也用了相似的幻术呢?”
  昌平君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错。当初我施以阴阳遁术,你仍在水下寻找时,启已经上了岸。而当你在岸上茫然无措时,启就在你身边百步之内。”他讲到当年得意之计,语调中总算有了一丝兴奋。
  “原来如此。彼时你暗我明,你何不趁机良机取在下姓命?”
  “……”
  “在下还想问,倘若阴阳术真有如此颠倒乾坤的玄妙,阁下为何至今还不以此术脱困呢?”
  “幻者,诈术也。虽能欺人于视听,但五感之外,事物本身却并未发生改变。九龙崖一战后启受伤过重,只是暂时隐蔽了身形,倘若贸然行险,未必是你的对手。而如今启身中‘西施’之毒,稍一调动内息便痛如火燎蚁噬,更不能使用任何阴阳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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