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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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这些话你说过,便不作数了吗?
沈夜奔至村口,见沈老根坐在村头晒着太阳,便连忙上前询问。
“太爷,”沈老根是村子里辈分最高的沈家人,沈夜便也随了大家的尊称,“太爷可有见到我家表兄出村?”
“谢老七啊?”沈老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想了想,“没有哇?我今天老早便坐这儿啦,没见着他啊。”
沈夜的眉头锁得更紧。
沈老根接着颤颤巍巍地说:“不过,前两日谢老七来找过我,说老家出了事,要离开咱们村很久,还说让我多照拂你,哦哦,还说也跟你学堂先生打过招呼……”
“他还说了什么?”沈夜赶紧追问,“他可有说起,他往哪里去了吗?”
“就只说了回老家啊,”沈老根捋了捋稀薄的山羊胡子,“你表兄老家在哪儿,你还不知道哇?”
“多谢太爷。”沈夜只微微鞠躬,便继续往村外跑去。
听沈太爷的说法,初七提前来找过他,初七还去找过陈先生。这意味着,这不是初七一时起意,这是他蓄谋已久的别离。
沈夜一边奔跑,一边觉得难以接受。
初七居然早有准备……初七居然早就在准备着要离开自己。而那人竟一面准备着别离,一面还能平静自若地与他如胶似漆。
“先生!”沈夜气喘吁吁奔进学堂时,陈先生刚泡了茶在细细品味。沈夜的大声疾呼,让素来秉持儒雅之风的陈先生不禁呛了一口茶水。
“沈初晗,成何体统!”陈先生顺了顺气,“多日未登师门,一来却不请自入大呼小叫,为师教你的仪礼,你都抛在脑后了?”
“先生恕罪,”沈夜草草行礼,“只是听闻学生表兄前些日子曾来拜访先生,不知,不知先生与他聊过什么?”
陈先生搁下茶杯,细细打量起满面焦急的沈夜来,却没有立刻作答。他知道这学生少时命途多舛,只得这位表兄相依为命,可前几日那位谢姓青年登门时……
“此事攸关重大,还请先生告知学生。”沈夜见他迟疑,一时情急竟撩起袍角跪了下去。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陈先生未曾想到他行此大礼,“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为师也不知是也非也。”
“两日前,你表兄前来交付了你未来三年的学堂花销,说是要远行,以后请我多多关照于你。”
听闻此言,沈夜的脸色顿时起了变化。
陈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这本是你家事,为师也不便过问。”
“只是为师一把年纪,自问诲人不倦,因此得以阅人无数。”
“你那兄长,将你托付于我之时的言辞语气,总让我不免有几分,类似托孤之感。”
“为师试图询问他几句,他却三缄其口不发一言,最后我也只得作罢。”
“但是他那眼神,总让我想起了曾见过将上沙场的兵士……”
那日相谈,是陈先生第一次单独与初七会面,也是第一次得以仔仔细细观察初七。初七的一双眼睛,让陈先生印象颇深。那是见过生死、甚至历经生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陈先生再三掂量,还是道出了那句盘桓在他心中许久的话。
“你那兄长,或许背负着什么重任,看上去他,似乎……存有死志。”
陈先生见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不肖门生,竟瞬时煞白了脸。
“初晗,你可还好?为师也只是毫无根由的一点猜测,你切莫胡思乱想。你表兄既将你托付与为师,你有何烦忧,都可与我相商……”
只见沈夜行了一礼,面色还是发寒:“多谢先生告知,学生无事,且容学生改日再来问先生安。”他行过礼,也不顾陈先生反应,便退了出去。
沈夜从学堂出来,没有再继续奔跑,他也不知还能奔向何方。
他本就天资极其聪颖,此事又关乎至亲至爱之人,所以从两位长辈的寥寥数语,加上这些时日来初七的情形,他便有了很多推测。虽然那些推测所得,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洒满阳光的街巷之上。
这条长街,他曾和初七执手走过许多回。初七的手掌常年冰凉,却偏偏让人握住了便舍不得放。
那家店铺,初七知沈夜喜好他家的茶叶清香,便备下了红泥小炉,常常为他摇扇煮茶;
隔壁那家武器铺子,初七在这里买了第一把剑送他,在他看来那柄剑并无不好,但是初七却还是煞费心血为他锻造了三生;
前面那家糕点铺子,初七见他偏爱甜食,便尝试买过店里每一种糕点给他,直到知晓,他最喜哪样,其次为何,最厌什么。
他早该知道,那样的一个人,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他的。
这条街上,他们同行走过阴晴雨雪,并肩看过春花秋月,在人群之中光明正大地执手,在街角巷尾无人看见地亲吻。
回忆,整条长街,满满当当都是回忆。
沈夜突然觉得阳光刺眼,眼前所见都如此难以面对。
原来当一个人不在了,和他共度的一道道风景,便都会变成一寸寸利刃,将记忆划出血肉模糊的伤痕。
“沈小哥?是沈小哥吧!”突然身后有人在唤他。他扭过头去,一个面熟的人凑了过来。
“一直承蒙你表兄照顾。”来人呵呵一笑,“还说过几日将这送到你家去,结果今日便碰到了你,这可正好。”
那人把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他:“前两日,谢七哥又送来好多犁锄,他说他赶着出门,让我们把酬劳缓几日送到府上去。”
沈夜认出这是初七长期有农具供货往来的店家,他便寒暄一二。对方应了两句,作了个揖,便离开了。
农具铺掌柜,学堂陈先生,村里沈太爷……他不知道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他把这些事情一一打点妥善。
妥帖得宛如他仍是幼童,妥帖得仿佛自己无法归来,妥帖得更像是……交托身后事。
沈夜握紧了手里的月光石,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月光石被他越攥越紧,阴刻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字样,被过度用力嵌进掌心硌出血痕,晶莹无瑕的玉石,渗入了丝丝血意。
他的心爱之人,带着满是病痛的身体,不知生死地离他而去,他竟什么都做不了,连能去哪里寻找,他都不知道。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他的心田。
初七回了老家……老家……回去……最初的地方……
他再度狂奔起来。
神女峰。他们最初相遇之地。
他不知当年初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但是也许,那里有蛛丝马迹。
因为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五年未至,旧地已被丰盛草木葱茏覆盖,当年古朴沉重的砖石,也都被葳蕤绿意淹没掩埋。
“初七!初七!”他的呼唤散落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越发显得寂寥凄清。
沈夜拨弄着半人高的荒草,试图寻找当年的入口,却找来找去,没有寻到。
他索姓跪在地上,用双手刨掘着巨大的石块,试图挖出一个洞口。
他挖着掘着,这五年的过往便一幕幕在他眼前如走马而过。
五年前,就是在这里,他们初初相遇。他的感觉却像是久别重聚,一切就那么自然地舒展与滋长,从相伴相知,直到相爱相许。
如青山绕水,如苍天覆地,如孤星伴月。那般理所应当,那般合该如此。
他想,也许是他害了初七,他这破败的命数,跟他走近的人都灾劫不断,或许是因为初七对他格外重要,所以才被格外严重地殃及;
他想,如若他能更强大就好了,法术、偃术、武术什么都好,如果更强大一点,能保护他协助他治愈他,也许就不会至于,初七选择独自离去。
他想得越多,下手便越用力,像是不知疲惫,无谓疼痛。他的指甲一根根断裂在石头缝里,他的指尖也一只只地渐渐磨出点点血迹。
三生剑就在他腰际,他却丝毫未考虑将之拔出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只用力地挖着,似要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
巫山多云雨,方才还晴朗的穹庐,此时却忽而转阴,天青青兮欲雨。
雨点开始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迅速沾湿他的全身。
他却还在刨掘着,试图撬动那古老厚重的砖石。
指甲已尽数断去,指端则磨破得更多,染红了他碰触到的泥土,又随之被雨水冲刷了去。
他却像自我惩罚般地,不肯停下。
雨水落地,汇聚成河,江流入海,终究复归天际。
周而复始的轮回路上,不知是否有某滴雨水,曾在一百多年前那个雨夜里,也同样抚触过这一张写满痛苦的脸庞。
沈夜的腰际,突然有光芒微微耀动流转。初七打造的与他禀赋契合的三生剑,正幽幽发光。
初七一直极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宿命般地发生了。
焚心以悔,心字成灰。
烈山部前任大祭司沈夜曾经的剑招,灭与寂灭,终至大成。
下卷·再赋长恨问天书
第十三章 日月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红日依旧规律地沉没与升起,与璀璨群星的夜空相互交替,燕子双双飞来再复去,桃花开谢一季又一季。万物有序,依旧各自蓬勃生机。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或消逝,任何人的得来或失去,改变迁移。
一如往昔,是天地多情,也是天地无情。
长安一家普普通通的茶馆里,一群茶客正围着一个说书人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寒光闪过,贼人面前便站立了一位侠士,挡在那顾家小姐面前。只见那侠士身长八尺,威风凛凛,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眉似燕尾,目若朗星,手握长剑,身着黑衣。来人声音低沉,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你们在此胡作非为,可有问过我手中之剑?”
“没错!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便是人称‘愿提一把三生剑,荡尽平生不平事’的,当今侠义榜第七位的永夜初晗沈大侠!只见沈大侠一剑朝那贼人额头砍去,那贼人向后一闪……”
“十二,走罢。”茶馆门外,有戴着箬笠的两人驻足而听,其中一人手里抱着一只鸳鸯眼色白猫,听得专心致志。他的同行者,却耐不住先行抬步往前走去。
“啊,哦,可是,初七,方才不是你要听一听……”十二连忙抱着白猫追上几步,“而且那人在说的,可是尊上的事啊!”
“不尽不实,多听无益。”初七眼里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情绪:“东西已备置齐整,我们该上路了。”
这些江湖谣言多是三分实七分虚,多余的部分,难免有些乌烟瘴气的附会之语。他虽然经常于茶馆酒肆稍作停顿听听,却只是希望还能听到他的消息。
有消息,便是平安。他满心所求,不过沈夜平安而已。
快步离去的两人,于是没有听到说书人尔后的絮叨:
“……不过说起这沈大侠啊,就不得不说起他身上的几桩奇闻怪事,这头一件便是冬至不眠之谜,这第二件啊,大概就要数他对侠义榜第七位的执着,有人说,以沈大侠的武功,闯入前三自不在话下,可是他却就牢牢地占着这天下第七的位置,不进不退,谁也不知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
时光如白驹过隙,自从参商,已是七年。古人云,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而七年时间,更是如道道栅栏,隔开了寂寥的人事音书,隔开了曾经的相闻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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