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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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欢快的身影远去,只留初七和那具半成品在偃甲房内面面相觑。初七一面在为瞳此时光溜溜的头顶植上一根根白发,一面轻笑,但愿十二不要买些过于花俏活泼的衣服回来,否则瞳醒来的表情,定会异彩纷呈。
然而想到瞳醒来,初七却不免沉了眼色敛了笑意。
瞳对冥思盒的记忆取舍,着实蹊跷。十二当局者迷,只徒然伤心,但初七却觉出了其中不合常理之处。以瞳一贯冷静公允不动感情的姿态,即便只将十二视为作品,但却在这一件花了最多心力与血汗的造物之上,不留寸缕记忆。这本身,就极不合情理。
瞳是想遗忘什么,抑或是想隐藏什么。讳莫如深,才最耐人寻味。
十二回来时,初七已完成了整具偃甲人,他注入了一小股灵力,驱动了偃甲的全身脉络,他想着待十二回来不久,应该就可以看见瞳睁开双眼。
但十二整个人却俨然是狂奔而回,短短的路途却让他全身风尘仆仆。
初七还来不及跟十二开口说瞳的事,后者的抢先开口却让他震惊得脑内一片空白。
“初七初七!尊上出事了!”十二拉着他的衣袖死命拽着,“我听见好些个人都在议论,说永夜初晗沈大侠在西域沙海里遭遇不测,身负重伤姓命垂危。我跟他们仔细打听,似乎不是流言,是从长安那边传来的确凿消息!”
初七如同静止一般。他没有眨眼,没有动作,甚至凝固了呼吸,只直直地看着十二,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能否定他的话语,能说服自己所听之言为虚。
“初七,你怎么了,初七,你听见了吗?”十二摇晃着他的手臂。
“我听见了。”初七的声音似乎是从极其深远的海底传来,带着压抑、苦涩和一丝不易觉察的颤动,“骨骼肌理我都已搭建完毕,方才也已经从天灵盖输入了灵力。”
“初七,你,你在说什么?”
“瞳的偃甲人随时即将甦醒,便交给你了。”初七放下了手上的所有工具,进屋把偃师敞阔而优雅的大氅迅速褪下,换上一身利落的束腰劲装,然后他执起唐刀,“我去寻他。”
只得四字,却掷地有声。不是商量,更无谓讨论,只是瞬间,便已决定。
那断金碎玉斩钉截铁的心地,出自愿为那人的利刃与护盾的誓约忠诚,也抑或来自更早,那回护一人一城的夙愿本能。
初七在用瞬移法术狂奔,他心中翻涌着千层担忧万重焦虑,他却全都把它们摁了下去。唯有南疆至西域,这八千里路云和月,见证了一个人的心急如焚,焚心似火。
到了长安,消息变得具体而明晰起来,却丝毫无法使人如释重负,反倒更加扑朔与令人不安。
沈夜并非重伤,而是失踪。地点是在,前捐毒国的沙漠。
事情原委说来其实很简单,沈夜不知何故路经西域,行至捐毒沙漠一带,遭遇巨大沙暴,他在沙暴中数进数出,救出了数十位受困百姓,却在又一次舍身前往救人之际,再也没能从沙海之中走出。
捐毒……这名字让初七的唇边扬起一寸苦笑。
这冥冥之中兜兜转转,竟又转回到需往故地重游。
昔日沈夜曾下令投放矩木枝,致使捐毒倾国覆灭,山河破碎。
而今夕,沈夜却为了救得数十名路过捐毒的西域旅人,而倾身赴险,不计死生。
这天道,这命数,像是隐约暗处,有着某位深思熟虑翻云覆雨的棋手,在冷眼旁观,在设伏布局。
但不管前路为何,事关沈夜,他就别无选择。
他的喜怒就是他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所以,他的因果也是他的因果,他的业报也自当是他的业报。
初七抵达捐毒之时,被救百姓还有数位不曾离去,他们与一些闻讯前来的江湖义士,还齐聚在沙海边缘地带,望着刮了几天几夜还不见衰弱之迹的暴风狂沙,而一筹莫展。
“这么大的风沙,完全无法行走和视物,更何况找人呢。”
“沈大侠真是侠勇无双,慷慨大义,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一回恐怕……”
“是啊,都受困在其中三天三夜了,怕是寻到也只剩……”
初七的眼色沉了沉。他没有再听下去,也无须再听下去,他只毫不犹豫地朝着狂沙漫天的大漠走去。
“哎哎,那位少侠,不可莽撞行事,这风沙的威力可移山填海,你……”
有谁在身后的喊叫,却迅速地被风沙掩埋。
初七已步履不停地走入了狂沙大作的地域,只留给众人一个异常坚决的背影,像绝壁上巍然屹立的青松,苍劲有力。又像荒原上历经沧桑的苍狼,踽踽独行。
无人能够听见他心中的呼唤与乞求,忧心与惶恐,比这沸反的风声还要震耳欲聋,比这沙石的磨砺还要切肤之痛。
行路难,举步维艰。初七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暗藏诡谲的沙地之上,不时避过风沙卷来的大小石块,以及脚下暧昧难测的暗涌流沙。
偌大一片沙漠,沈夜会在哪里?他张口欲呼,却砂石灌口;他极目四望,却黄沙蔽目。他试着用唐刀劈开风沙,却又迅速被天地间的玄黄填满那一丝剑气所斩出的空隙。
“初七,这是凤凰蛊,找到尊上,用这个帮他疗伤即可。”临行前,十二强塞给了他一大罐蛊虫,“你可要千万记得,你的身体如今非比寻常,不可轻易大动灵力。”
他们却都未想过,首先面对的,是沈夜下落不明。
初七身边没有任何可用作探寻的偃甲或者蛊虫,那他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一件事。
初七暗暗下了决心。他不再往前走去,他只拔出腰间的刀,直插入地,然后利落地单膝跪下,手掌刀柄,而闭目运力。
金色光芒。
刀身绽放出极其耀眼的金色光芒,然后千重光焰向四面八方释放出如金蛇一般游动的千缕光线,以初七所在为原点,万千金线四射开去,或潜入地下,或腾空而起,驰掣着往沉沉沙海的东西南北尽数去了。
初七的神识随着灵力的光焰,踏破百里,耗费千寻,叩遍每一处干涸的绿洲,问过每一颗沉默的沙粒,你们可曾见过,我心中的那人。
沙海何其广袤无垠,初七却还坚持搜索得事无巨细,生怕错过一点那人的生机。
穷尽整片沙漠谈何容易,初七的灵力剧烈地消耗着,而他身体里的两股力量,于是渐渐开始失去平衡激烈对冲,初七却罔顾身体内随之产生的时如坠入冰窖时如烈焰灼烧的痛楚,只一心驱动着灵力,一处不落,丝毫不松。
终于,光芒停在了某处。初七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站了起来,拔起刀,迅速地朝那个方向瞬移而去。
黄沙之中,有一抹黑色身影伏卧在地。
初七压抑住心中如氵朝汐汹涌的情绪,奔了过去,支起千柱之阵隔绝开狂风怒号和狂沙漫天,然后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将那人翻转过来。
久违的面孔,便赫然跃进他的视线。七年光阴,那眉眼已经全然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几乎与前世的面容分毫无差,即便此时眉宇沾了黄沙,嘴唇干涸皲裂,也让他一时忘却呼吸,喉咙干哑。
阿夜……
唤不出口的名字,带着苦涩的沉默。
初七附耳于他胸膛之上,听到尚有微弱的搏动,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解开腰间的水袋,凑近沈夜满是裂痕伤口的嘴唇,喂他饮下。汩汩清水,却只从已深度昏迷异常虚弱的沈夜嘴边缓缓流出。
初七叹了口气,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然后覆唇上去,叩开那人的唇瓣齿列,将清水徐徐渡了过去。
他的手,同时按上了沈夜的胸膛,默默地将灵气灌输给他。初七体内的那两股力量更是躁动不已,激烈交锋,他感觉到有几处偃甲在这场灵力对决之中被过度冲击而失去了效力。左腿,已经不能动弹了,腰的右侧,似乎也丧失了知觉。
但那又如何呢。沈夜在他面前,虚弱空耗到几近死去,只这一条,就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在所不惜。
当沈夜的呼吸渐渐清晰,心跳重归有力时,初七大半个身体的偃甲,已经在灵力耗损中尽数作废。初七收回了按在沈夜胸前的右手,轻轻抬起,为他拂去了眼角眉梢沾染上的沙粒,又拨了拨他的鸦黑长发混杂进的尘土。
初七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多了。搜索整片沙漠,支起千柱之阵,再为沈夜续气,他已是强弩之末。他冷静地盘算着,这点剩余的气力,怕是不够让两个人一起瞬移出大漠了。
选择,却异乎寻常的简单。
他低下头看了看枕在他膝上面色恢复一些红润的沈夜,然后轻轻地笑了笑,动了动手指,暗诵起了咒诀。
沈夜身边燃起金色的繁复光纹将他重重围住,似谁最后的祝福,与最终的期冀。
去吧。初七在心中一狠心。沈夜随着光芒明灭,瞬间消失了踪影。
他的怀中,他的膝上,一片空空荡荡。
他却来不及旁顾,只专注强行运着灵力一路护送他往沙漠边际去。气力在一点点地耗尽着,体内躁动的力量更是不依不饶起来,偃甲全数失灵,甚至有些偃甲承受不住那两股力量的交战碾磨,而在他体内碎裂开来,刺进血肉,划破肺腑。
血,一点点地从他口中溢出,跌落在明黄色的地面之上,又迅速被风沙掩埋,凄婉得像刚盛开便见凋谢的花朵。
他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执念,再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他终于撑到护送沈夜至沙漠边际,他一路相随的神识看见那些久候的人们或惊或喜地发现了沈夜,连忙将他搬至阴凉之处,接着开始救治。
他便放了心,松了气,散了所有灵力——其实无所谓散去,因为皆已消耗殆尽。
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落在黄沙之上。
千柱之阵早已随沈夜离开而被他撤去,沙恣意地随风而来,带着熟视无睹的冷漠,一点点覆盖了他的发,他的手,他的躯体,和他来不及说出的,眷恋与思念。
天地生灵之呼吸幻化为风,扶摇而起。而在捐毒沙海盘旋了数千年的天地日月之气息,是否也在轻声叹息这一次猝然的重逢与分离。
不知黄沙与狂风可曾感慨过,百余年来,于这片土地之上,这两人三来三往,却每次都只得一人安然无恙,一人遍体鳞伤。
“我说,为什么每次久别之后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垂死的样子?”初七几乎要丧失意识时,一抹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瞳的声音。风沙弱了,是瞳张开了结界。
瞳俯下身来,察看他的伤势,依旧冷峻地点评。
“还有,你是不是打算无论有多少条命,都全部交待在他手里。”
第十六章 冷暖
那日在捐毒沙海边际救援沈夜的人,后来都说他们见到了神仙。
在沈夜被某种不明法力传送出来不久之后,于飞沙走石间闲庭信步出一位器宇不凡的白发男子,步履缓慢苍健,面目肃穆,宽袍广袖,一看便是一派仙风道骨。
那人的声音像昆山里的玉石般纯粹冷凝,说沈夜平生行善积德,他乃一介方外之人,却也略有耳闻,故云游途经此地之时,见沈夜遇难,便施以援手。而另一位闯入沙漠的少侠,也被他救至安全之处,众人不必担心。
由于来人的气质太过凛冽,有股难言的魄力,一班人都只顾得点头致谢。那人便又躬下身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沈夜,凝视他的脸凝视了许久,似医家的望闻问切,却又似只是单纯的专注端详。
那人久久方说,沈夜只是缺水太甚疲劳过度,并无大碍。
然后那人便扬长而去了。
静水湖住所,十二正跟昏迷了三天三夜刚苏醒过来的初七讲着从市集听回来的这段江湖新掌故。还需卧床静养的初七忍着笑,朝此时立于窗边背对他们手握卷册而读的瞳扬声说:“瞳大仙,有劳。”
三日前,瞳及时赶到捐毒救下了重伤垂死的初七。而在初七彻底昏迷之前,他对瞳的唯一恳求却是,设法掩盖他救沈夜之事。离开的人,合该离开得彻底干净。
瞳果然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
“谢衣,你的全身伤口皆已愈合,大笑不会让伤口裂开,你不用忍得那么辛苦。”瞳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旧日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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