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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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看着沈夜的脸,无法发声。
那四个字,那久违的四个字,穿越过多少生死,见证过多少散聚,历数过多少圆缺,才再一次地,从他的口中说出,抵达到他的心里。
那是最致命的言灵偈。
无需法力与灵力,便已经是最厉害的咒语,将他牢牢锁住,哪怕奉上所有,亦甘之如饴。
他于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微微垂下头,尽力平静内心那决堤泛滥溃不成军的情绪。然后他再度抬首,费力地试图朝他微笑,轻轻张开双臂。
手臂刚一张开,他便被沈夜抱了满怀。
少年的怀抱还稍显单薄,但已足够温暖。如觅,如归。
他感觉到沈夜将他抱得很紧,紧到勒得他有点难于呼吸。
他却只是将手环过他的背,牢牢地回抱。
为你,我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尚且不计。
何况你要的只是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我。
这样的我,却让你好像如获至宝。
那你就拿去吧,全都拿去吧。
那晚就寝,沈夜还没睡着,就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把人先搂了过来。
然后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着怀中人。
“初七,所以,你现在是我的了吗?”
“我是你的。”
“我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
于是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有星子落在其中辉耀。他凑过来想讨要一个吻,却被初七挡开。
“你还未及冠,这种事,现在还不行。”
“下午明明都可以……”
“下午是意外,不作数。”
沈夜明显对初七斩钉截铁的态度颇为腹诽。
“哼,小气。”少年瞪着眼睛,不满地看着他。
初七好笑。是谁之前拍着胸膛说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这不还是个孩子吗。
他撑起身,在沈夜的额前落下一吻:“阿夜,我会等着你长大。”
第八章 彼此
山崖之上,立着一匹身经百战的苍狼,正值壮年。
这苍狼一向独来独往,但在巫山地界的鸟兽群中,却一直是噤若寒蝉的存在。无数飞禽走兽成为他的腹中佳肴,无数同族面对他的利爪败下阵来。甚至人类,他也用锋利的牙齿撕开过几只。
今日也依然昂首阔步于巫山岭上的苍狼,看中了溪边徜徉的一只体型丰腴的幼年野猪。他从树林里静静地朝着猎物靠近,蓄势待发。
突然,野猪响起一声惨烈的嘶鸣,然后壮硕的身体挣扎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一柄长剑,一个人类,居然抢在他的前面动了手。
灰色的山林霸主那阴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那个年纪尚轻的人类。敢在他的鼻子底下抢猎物的,很好。苍狼毫不犹豫地将攻击目标从野猪改换成那个年轻人,他带着狼族的桀骜和骄傲纵身一跃扑了上去。
他想着,居然有人敢挑衅狼族威名,实在罪无可恕……
然后他就没有再想下去了。
——因为他被一剑穿喉毙命当场,失去了继续想的能力。
沈夜看看脚边的一猪一狼,掬起溪水,拭去了剑上的血。
说来他的运气确实糟糕。草间猎兔子踩着蛇,林里打野猪撞见狼,实在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
不过半年多来,沈夜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不少,已是青年的身材样貌,而剑术更是颇有精进,面对山妖水怪都不惧一战,更何况只是些许长虫猛兽。而且,某种意义上,这些撞上门来的家伙,也正合他意。
他一面将成年灰狼温暖厚实的毛皮剥下来,一面想着明日去学堂之前,将狼皮带到镇上卖掉。
还有不到一月,他便会年满十六,即将举行冠礼而正式成年。
他希望送给初七一样礼物。
这算是,第一份聘礼吧。青年想着,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沈夜拖着野猪仔,肩上披着狼皮从后山回家。他先把食材扔进厨房,再把狼皮偷偷藏起。然后沈夜去后院新盖的小屋里寻初七。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沈夜便把打猎劈柴之类的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对此初七很认真地表示过反对,沈夜却坚持道:“你看看村子里,哪家哪户不都是当家的男人负责这些事的?你莫非觉得,你男人不及他人?”
措辞和理由都太让人难以反驳,初七哑口无言。他想着,沈夜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感,似乎今生前世、于公于私都这般一以贯之。他于是试着换个角度继续商榷:“阿夜,可你还须上学堂啊?”
“陈先生说我已可在家习读,每日上午去学堂答疑释惑便好。”
“那……那我闲着做什么?”
“去摆弄你那些木头疙瘩啊。”沈夜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喜欢用木头石头铜铁什么的,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初七愣了愣。他未曾想过,沈夜对他的观察细致到了这般地步。他虽已放下了偃师的身份良久,但天姓里对偃术的憧憬与志趣,却还是割舍不断。所以在制作农具、帮助乡里之余,他有时情不自禁会把材料拼拼凑凑,试图在微末之中,也探求一些偃术的可能姓。
初七感觉到温暖却酸涩。兜兜转转,是非因果,全都系于此人一身。自己的偃术因他而起,因他而终,如今,也要因他而续么。
不过说起来,自己倒也确实有样东西,一直在盘算着何时做了赠予他。
于是初七便在后院搭了一间小屋,作为偃甲工房。
沈夜此时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却只见到一个伏在桌上的身影。
初七近来似乎在着紧赶制什么东西,颇是费神忙累,他已不止一次见他就这么睡着在案台之上。
于是沈夜悄悄退了出去,隔了好一阵,又拿着些物事进来了一趟。他搁下东西,再轻轻把窗帷合拢了些,以免逐步偏西的日头晒到熟睡中人的眼睛。
做完这些,沈夜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初七的头发。
初七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肩上有什么跟着滑落了下去。他拾起来,是一条薄薄的毯子。是谁为他披上的自不待言。
空气里还有一抹淡淡的甜香,初七这才发觉,案台的一角放了一碗冰糖炖梨。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全然消退,冰糖温和,雪梨降火,最是合宜。
初七将瓷碗端了起来,用汤匙搅动一下,啜了一口。梨的清香,糖的甘甜,再加上熬煮之人的心意,让初七从舌尖直直温润透彻到了心底。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那人一直有着一颗细腻温情到体贴入微的心。
前世之时,在那人威严冷峻的外表下,在那人日理万机的忙碌中,他对弟子,对亲人,对下属,对朋友,其实有着毫不张扬的体怀。
——所以才那么多人愿意对他以命相托,甚至为他轻生赴死。
只是这份无微不至,对此时的初七而言,是何等百感交集。
因为他曾拥有,也曾失去,然后更长的时间里,他对得与失都混沌而一无所知。
初七从偃甲房走了出去,夕阳中,他家厨房升着缕缕炊烟,炙烤的香味传了出来,他不禁迈步过去。
火上撑了架子,烤着新鲜的野猪腿,正被青年不断地翻转。
“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沈夜见他进来,笑着朗声说。
青年的脸被熏出了汗,初七便过去撩起衣袖为他擦了擦额头。
“阿夜,”然后初七退到旁边去看他干活,“你现在什么都抢着干,我总觉得不太好……”
“有何不好?”沈夜用小刀剔下一片肉试了试滋味,然后又往上熟练地洒了些佐料,再翻了翻,“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他又剔下一小块肉,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才用手拈过来往初七嘴里送:“我一无所有身无长物,总不能让你觉得,把自己许给我吃了亏啊?所以别人能为心上人做到的,我要做得更好。”
初七嚼着那块肉,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初七,你说什么?”沈夜一面把野猪肉一片片从架子上剔下来摞进盘子里,一面问。
“不悔。”初七笑着,“阿夜,无论如何,我心不悔。”沈夜其实什么都不必做,他亦永不言悔。
用过晚饭,初七便退回到偃甲房里继续去画他的图纸,沈夜却抱着要看的竹简和书册,也跟着窝进了偃甲房中。近来他们的夜晚,便都是这样度过。
没人提起为何明明正屋里便有书房,沈夜却偏偏要跟他挤。沈夜要来,初七便在偃甲房里,再支起了一张书桌,备置了一把椅子。
两人便在一间屋子里,在对方伸手可及之处,各自料理着各自的事。
然而,他们相互不知。
看书之人,偶尔会抬眼去看画着图纸的人灯下的轮廓,看得顿生温柔;
绘图之人,不时会偏头去看执着书简的人专注的侧脸,看得暗自怦然。
——时间曲曲折折,仿若又回到了原点。
当年也曾有过这样的画面,他手执青简奏章察读审阅,他涂抹偃甲图纸伴在一旁。
他们绕过山高水远,绕过碧落黄泉,绕过生死阴阳诸种殊途,似乎终于绕到了归处。
这日晨间,沈夜一早便去了学堂,而独自在家的初七终是绘好了较为理想的图纸。
于是他盘算了下所需材料:“毕方翎、鹿蜀角、火玉……”这些材料皆不易得,而最方便的所在不言而喻。虽然这意味着,他得重返久别的故地。
他算算时辰,以他的身法,应该午前便可自静水湖返还。
湖水清冽,寂静无声,像岁月在此凝固驻足。而湖边草木,几经荣枯,和初七记忆中参差高低殊异,方才显出时光荏苒,从未止步。
算来已有多少年,他没有踏上过这方云水之间的土地了?
一梁一柱,一砖一木,均是由他亲手测绘搭建。而他设下的法术结界,让屋宇内的一切保持着纤尘不染,似乎下一刻便能等来主人的回还。
初七叹了口气,径直走进书房,挑拣所需的物料。
他无意流连,但屋舍内处处皆流淌着回忆。诸多器具事物,注释着他的当年。当年他埋首偃术的孜孜无怠,当年他挂牵故土的忧心如焚,还有,当年他思念远人的夜不能寐。
初七忍不住走上了那敞亮开阔的屋外露台。百余年前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他都曾在这里徘徊眺望,高天之上,那遥不可及的月亮。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故地重游,那许久未曾翻阅,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与感受,都悉数苏醒过来。
不过前尘旧事,已尽随流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他已只是静水湖的过客。
他的家,在巫山脚下。那院素朴木屋,比这里窄小不少,简陋许多。但那是家,有沈夜在的地方,才有他的归属。
初七回到沈家村时,沈夜尚未返还。
也许是静水湖沉淀的思念太过溺人,让他的心绪久久难平。初七突然难以自制地,很想见到那张面孔。
于是初七站起了身。
想念他,便去寻他好了。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思念,终于可以化繁为简。
我若思念你,便越过半座山,绕过一道水,去拉你的手,去看你见到我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不用再题字上匾藏心事,不用再但求明月寄相思,也不用再相顾无言,心悦君兮君不知。
而此时的沈夜,坐在学堂一隅陈先生的书房里,师生两人正剑拔弩张地大眼瞪小眼,陈先生平日里一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都气歪了几分。
沈夜今日并不是来请教或辩难,他是来和陈先生商量冠礼事宜的。按照常例,冠礼需由老师等尊望长者作为主宾导引,并赐表字。
“沈,沈夜!老夫教了这么多学生,从来就没人在此事上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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