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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莱戈拉斯轻声唤道，却并未回头。

“你的头发乱了，莱戈拉斯，”那缓缓伸过来的指尖触到了他耳侧凌乱的发丝，“战士应于上战场前梳好发辫，你总是忘了这一点。”

“你却并不是总是为我梳理。”感受着温暖指尖在自己发丝间的捋动，莱戈拉斯垂下双眸。

“这一次不一样，儿子。”父亲仍然平静的嗓音竟会令他觉得心痛无比。

他原本以为父亲至少会说“平安归来”，然而直到最后父亲也未开口，只是在完成一切后将双手置在儿子耳边，静静等待了片刻才决心抽离——那便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所言的无声的再见，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所默默给予的无私祝福。

莱戈拉斯却忽然伸手握住了父亲抽回的手。

他仍然没有回头，因为他不敢回头，但是——

“Ada，我爱你。”

在他主动放开那只手的同时，一声轻叹也滑入他的耳中——

“我从来都知道，儿子。”

白光闪耀得最为强烈的那一瞬间，莱戈拉斯感觉到有什么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而他也适时开启双唇念着那些誓词：“与我的身体紧密相系，愿一切力量支撑你们不倒，愿一切伤害降临在我身上；与我的灵魂彻底绑定，我将永远属于森林，直到悲伤与疲惫彻底消耗我的一切……接受我的给予与奉献，与我一起去爱和保护那个最重要的人……”

“那么这个誓言将缔结最为伟大的壮丽，”甘道夫看着光芒逐渐沉淀进年轻精灵身体内，沉吟道，“却也或许是最为忧伤的结局。”

莱戈拉斯睁开双眼，轻轻松开胸前的手，发现那枚戒指已经消失了——不，它并未消失，一丝微笑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浮上他的嘴角。他呼吸着，感觉与森林同呼吸；他行走着，感觉与森林共进退；他现在与森林同为一体。

消失的是威胁父亲安全的力量，消失在那颗甘愿奉献出一切的跳动的年轻之心内。

 

 

 

 

 

第43章 第十五章 森林之心（上）

“传陛下口谕，幽暗密林进入完全备战状态，所有伤残妇孺立刻迁进堡垒中以策安全，除此之外，一切还能拿起刀剑的战士都须严正以待！”

战争的乌云沉重地压在每一个森林精灵的心上，就连最后的欢快歌声似乎也消弭在此类警惕的指令中。这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哪怕三千年前那场与绝望擦身而过的最后联盟之战，战争的恐惧也并未笼罩蔓延森林。

而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许也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当菲诺进来时，瑟兰迪尔正出神地望着书桌上的那枚白宝石戒指，如此想到。

“你该不会是又在打那戒指的主意吧？”菲诺皱紧眉头，毫不客气地说。

“完全备战指的是任何方面，菲诺。”瑟兰迪尔正视好友，不紧不慢地说道。

“所以你最好在有所妄动前考虑清楚，瑟兰迪尔，不论你是拿国王的身份压我，还是干脆挥拳揍我都好，我都必须这么说：你希望你的莱戈拉斯于战后回来发现他的父亲要死不活或者干脆已经咽气了吗？那孩子视你为一切，你想让他伤心至死吗？”

“我想你告诉他，我一直在骗他。”

惊讶只在那双灰眸中一闪而过，随即快速沉淀。

“你在后悔吗，瑟兰迪尔？后悔一直瞒着他一切？”

“不，我从未后悔为他所做的一切，”瑟兰迪尔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窗外远方的森林，“只是在这个时刻我需要一点希望——只要他能平安归来，什么都不再重要。”

“平安回到你身边，”菲诺纠正道，“三千年前我已经目睹过一次父与子的生离死别，我并无意再见证一次，只因那着实太过悲伤。关于精灵死后的命运，有幸聆听过梵拉亲自教诲的那类精灵有着详尽的了解，可是你我都知道自我们的祖辈拒绝西渡开始，梵拉的庇佑便与我们无关，我们这类精灵甚至连梅丽安的祝福和保护也早早地遗失了。谁能保证我们能够在曼多斯神殿占有一席之位，谁又能保证我们能像鼎鼎有名的格洛芬德尔那样，好运到能够洗尽一切过往悲伤而重生？”

菲诺沉沉地叹了口气，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国王与挚友。

“如果我们所爱的人被死亡带走，我们甚至连一个期盼的念头也无法拥有——只因我们彻底遗失了他们未来命运的方向。”

“你在要求我停止奉献与牺牲，”瑟兰迪尔低声说道，“如果我真能做到，那又如何能称之我所珍爱的一切呢？”

“我只是劝你节制点，”菲诺上前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脸上依然是不曾改变过的灿烂笑容，“没有谁愿意见到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付出牺牲一切乃至死亡，尽管那是歌谣里千年传唱的动人的不变主题。但我们谁都不想变成歌谣中虚无的音符对吧？我们所努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许久之后，瑟兰迪尔才绽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谢谢你，菲诺。”

 

由着不同族类所组成的护戒远征队自冬天出发，向着更为阴暗和寒冷的地方而去，却是为了终结那场企图湮没所有光明的黑暗。

佛罗多一路上都忧心忡忡，而他的仆人兼好友山姆则始终忠实地陪伴左右。另外两个意外加入的霍比特人梅利和皮平相比之下显得活泼爱闹，为这场令人疲惫的旅途增添了不少欢笑。每每有什么拿不定主意需要众人商议时，矮人吉姆利的嗓门能够媲美他睡觉时的呼噜声，而刚多摄政王之子波罗米尔在尊重这位同伴的同时，与生俱来的骄傲也迫使他毫不示弱地回击，这个时候总是沉默寡言的阿拉贡就会及时调停并安抚两人，隐藏在他身上的王者光辉于这一刻彰显。巫师甘道夫总是带着神秘的微笑在旁观看不发一言，而莱戈拉斯作为队伍中唯一的精灵，则自始至终都习惯了一边静静聆听，一边任悠远的目光落向后方。

精灵美妙的歌声仍然会适时响起。但他的歌声就如风中的律动，他的呼吸就如林中草木的摇摆，他的存在会令人忘了一切，直到失去他的那一刻才会猛然觉醒——有如目睹所有美好之物为阴影笼罩一般。

同行之人中唯有甘道夫知悉他的秘密，但正如年轻精灵所期望的那样，巫师并未给予自己过多的关注，他非常感谢来自于此种沉默中的尊重，他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会时刻保证自己有能力肩负起所有责任——直到不得不倒下的那一刻为止。

他的耳畔仍然回响着埃尔隆德的话音——“你现在已与森林结为一体，当它遭受到伤害祈求你的力量时，你唯有顺应这种给予”，还有他看着自己时那独属长者的关怀与悲伤。莱戈拉斯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一段注定被谱写进千古歌谣中的美丽爱情，无论魔戒之战的结局是何，他都会承受失去最爱之女的痛苦。而他自己则不同，当中土未来的命运与森林还有父亲的命运重叠在一起时，至少他还能够选择为他们而战。

他们最终的命运都落向了同一处。当莱戈拉斯回首看向莫多的方向时，他的内心与他的外表同样平静。自他与森林绑定在一起后，这种平静就始终伴随他，这种无形的纽带随着他的逐渐远去反而更强烈。在幽暗得不见星光的夜晚，不用闭上双眼，他也能感受到森林安抚的气息落在自己身上。

而森林的气息对他而言，就是父亲的气息。

我的脚步迈向远方，我的心却始终留在原处。

 

自他们的国王亲自带兵剿灭一队势力强大的半兽人队伍后，幽暗密林的战士们士气大增，他们的战歌跟随他们坚定的脚步，一直延伸到曾经被迫放弃的家园之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出发之前，瑟兰迪尔曾手握那把重铸之剑如此坚定说道。

如果说决战时刻已经到来，他将毫不迟疑地奔赴进阴影之中，与一次次企图夺走自己所爱的黑暗势力面对面——这一次他绝不再认输。

严冬已过，覆盖森林的积雪纷纷融化——然而我们迎来的可能并非春天，当瑟兰迪尔骑马立在高处俯视整座森林时，这样的念头犹如宝剑出鞘的利音，久久回荡在心头。

“你在担心什么，瑟兰迪尔？”菲诺的声音于身后适时响起。

“担心我们都在担心的一切，你看，菲诺，”瑟兰迪尔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他们脚下，“河面上的冰已经融化，冬天就要结束了。”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好像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切。”

“因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许并非我所盼望的，”瑟兰迪尔沉吟道，“只因冰雪融化后的光明并不能抵御所有阴影……以及伴随着阴影而来的烈焰。”

菲诺倒抽一口冷气，恐惧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显露在他向来淡定的双眸中。

“来吧，”瑟兰迪尔收回忧虑的目光，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们需要做好准备抵御那样的攻击。”

“我们能……抵御得住吗？”担忧与疑虑共同交织在菲诺脸上。

“我不知道，菲诺，到了此刻，我们也唯有相信。”

那天夜里，瑟兰迪尔又做了那个梦。这些日子以来，随着他不断迎击黑暗势力收复昔日国土，同样的梦境总是会在夜晚造访。梦里，他一遍又一遍地行走在失而复得的土地上，倾听着等待已久的森林孩子们的低语。而最后，他总能见到他最挚爱牵挂的那个孩子立于森林前方。

“Ada。”他只是如此轻声唤道，美丽的双眸中却蕴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而他的身影从未如此单薄瘦削过，宛若星辰般的光芒正自其中散发，在映亮了整座森林的同时，却也带走了属于他本身的生命力。

他就像要立刻消失了似的。

 

 

 

 

 

第44章 第十五章 森林之心（中）

梦境总是结束在瑟兰迪尔上前企图拥住儿子的那一刻，而梦醒之后，他既为梦中所能重见儿子感到安慰与感动，又为那所预示的隐隐悲伤感到伤心难过。离开王宫之后，他便也将那枚戒指带在身上，菲诺仍然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陈述那种力量的可怕性，而他并未告诉好友关于多年前埃尔隆德所作出的那个预言。现在他相信，就算一切邪恶能依照他们的意愿所终结，就算他们都能平安活下来，那个横亘在他与莱戈拉斯之间的预言仍然令人悲伤地存在着，它所指向的结局或许与死亡无关，却仍然是注定的。

但是只要知道你仍然平安无事，那就够了。又一次梦醒之后，瑟兰迪尔摸了摸怀中的戒指，必要时刻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戴上它。

在黑暗势力迎来彻底的覆灭前，所有胜利都只是暂时的——甚至无法被称为胜利。森林精灵才刚刚在河岸这头驻扎下来，就遭到了去而复返的敌人的又一波猛烈攻击。瑟兰迪尔害怕的烈焰并未随着这次进攻而到来，然而森林还是遭受了重创，无数的树木在被砍倒的同时发出了令人哀伤的呻吟，野鹿与獾子的无辜尸体沉沉压在了土地之上——森林在哀呼，森林在寻求帮助。

国王高大的身影立于山头。他所举起的宝剑上染满了邪恶妖物的鲜血，他看向森林的双眸中充满痛苦。他仿佛能切身感受到那些落在森林上的疼痛，但是那还不够——他决绝地收起宝剑，拿出了那枚戒指——他将再次与它们共同承受痛苦，并勇敢击溃邪恶。

“瑟兰迪尔——”菲诺的惊呼传到耳侧，但他与国王之间仍然相隔着不少距离，就算他努力斩杀阻挡自己的敌人，也来不及——

就在戒指触到自己指尖的同时，一股猛然的力量忽然袭上背脊，震得瑟兰迪尔松手，而那枚未能及时套进指尖的戒指也同时掉落——一瞬间瑟兰迪尔还以为是敌人，然而在他侧身的同时他只瞥见泰西尔那张年轻的面庞于面前一闪而过，接着也追随戒指一同落进湍急的河流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