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浅浅的白光自曾经的王座背后隐隐透出,吸引着瑟兰迪尔加快了脚步。他想起了菲诺口中所谓的奇迹,不由得于嘴角抿起浅笑。
他原以为,一切伤痛到此为止了。
他原以为,他会在新生的森林里等来最爱的孩子。
然而奇迹就此止步了,莱戈拉斯再也未曾回到这片以他名字重新命名的森林,尽管他的心仍在这里,身影却早就遗失在了远方。
第46章 第十六章 洁白彼岸(上)
瑟兰迪尔一直等待着。而直到被修复的旧日居所的窗外树叶,由着夏日的翠绿转为秋日的金黄时,他等来的除了那封简短的信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在这里一切安好,不必担心我,Ada。未来我想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伊锡利恩的森林美得令人流连忘返,在此我更是请求您的允许,请让泰西尔带着部分自愿跟随的族人一同前来,与我作伴,生活在这座美丽的森林里。”
在那带有淡淡绿叶清香的薄薄信纸上,这便是瑟兰迪尔所能获得的所有讯息。那样简短的话语,那样云淡风轻的描述,不曾解释过一句,只字不提回家之事。
瑟兰迪尔也并未多问,他命泰西尔带给莱戈拉斯的回信甚至更为简略:“伊锡利恩若真如你所言那般美好,我祝愿你过得幸福快乐,儿子。”
大战之后,森林内的重建工作繁琐复杂,这占据了瑟兰迪尔的很大一部分时间,他那不曾改变过的高大身影总是穿梭在忙碌的精灵之间,沉默的模样与周围快乐大笑的西尔凡们形成鲜明对比。彼时,那群天真朴实的森林精灵仍然坚信他们的王子殿下会在不久之后归来。
谁也没有料到,最先失去希望的反倒是那个始终沉默寡言的父亲。
那朵白花依然默默立首于他的王座之侧,如今瑟兰迪尔端坐在那里,失去了昔日那个年轻快乐的身影,唯与它相伴。他不知道那朵花是何时绽放,又究竟绽放了多久。他只知道,当凝视那朵会在静夜中透出淡淡白光的花时,他那孤寂的心总会感受到温暖与安宁。
但是那朵花偶尔也会让他感到心神不安。它纤弱的外表下依旧暗藏着坚韧的力量,当瑟兰迪尔将手掌覆盖其上时他能切实地感受到,然而就算那样也还是太微弱了。它是如此美丽,却又如此令人怜悯哀伤——光芒遮掩不了它的轻吟,它身上所展现出的疲惫仿佛如战争的记忆一般永远不会消褪。
而瑟兰迪尔能够做的,除了轻轻以手将它拥住外,便再无其他。
“为什么不去找他?”菲诺曾这样问过他,“别去管什么国王和礼节了,你是他的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这便足以构成一切理由。”
“因为……我想的首先是,”瑟兰迪尔的话音仍然淡淡的,宛若初冬降临的第一场雪,“他为什么不肯回来。作为国王与父亲,我从来都尊重他的决定,不论经历多少时光都不会改变。”
而若是仅仅作为父亲,我更不忍拆穿他为了我而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
森林精灵拖拖拉拉的队伍抵达伊锡利恩的南部森林时,已是次年的初春。他们多是与泰西尔年纪相仿的精灵,他们在这个世上所经历的一切还太少,太过年轻令他们更易向往远方,而非留在原地。
从他们口中溢出的仍然是美妙的音符,停留在他们面颊上的仍然是单纯快乐的笑容。这群受到森林祝福的年轻孩子,他们就像为大树庇护的幼苗躲过大雨那样远离战争所能造成的更多伤害。也唯有他们天真曼妙的希望之音,才能再次治愈整个世界所经历的伤痛,将所有美好事物再次推回它们所应有的轨迹。
莱戈拉斯也仍然年轻,然而他淡淡微笑着迎接众人的面庞上隐隐透着一种常人无法明白的疲惫。森林霞光映衬得他的眼睫弧度异常美丽,但是在他眨动双眼的瞬间,不禁令人怀疑那双蓝眸中的灵韵光泽会追随短暂的晚霞一瞬即逝。他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倒下,而他落在青草与树根上的脚步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但他注视着众人的目光仍然是令人心安的,这群单纯的西尔凡精灵很快便撇开了那朦朦胧胧的疑虑。众人之中,也只有泰西尔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明白为了使家园和族人坚持到最后一刻,他们的王子殿下究竟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而直到晚宴结束后的寂静角落里,他才终于能以有力的双臂去扶持那个他所尊敬爱戴的领袖与亲人。莱戈拉斯微微靠着他的肩膀,虚弱地喘气,只有梵拉才知道这些日子他独自一人是如何度过的,以及他为了伪装和掩饰又耗费了多少力气。
泰西尔感到无比心痛,那个意气风发的英勇战士,已经彻底回不来了。森林的确会在战后重生,然而已经造成的伤害就是造成了,谁也无法彻底磨灭那些印记,在每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的结尾,无一不是带有这样的遗憾。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的情况?”
“因为我知道,”莱戈拉斯的嗓音轻得仿佛夜晚森林的呼吸,“我都知道,哪怕我远在家乡千里之外,哪怕我不在他的身边。”
“你认为你真的能一直瞒着他吗?”
“我从未想过能够瞒住他,泰西尔。我们是父子,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我们之间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所能做到的不过是不说与不问罢了。”
看着那张依然如旧却又仿佛遗失了太多的脸庞,泰西尔再也无法控制泪水夺眶而出,轻轻拥住了那具依旧轻盈却生气不在的躯体。
“看见你这样,我好难过,绿叶叔叔……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你们的平安不正是值得之义的所在吗?”莱戈拉斯扬手轻抚过年轻精灵的褐发,“所有人的平安,森林的平安,族人的平安,还有Adar的平安……”
泰西尔用手臂支撑面前的精灵,脸却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无法抑制地任越来越多的泪水划过面颊。
“你不准备回去了,对不对,绿叶叔叔?”他嗓音沙哑地问。
他怎么可能还会回去呢?就连自己,见到他如今这副模样都心痛悲伤至此,他又怎么可能忍心让父亲等来这样的自己?这的确早已不是秘密,然而哪怕到了这个地步,父与子仍然想尽一切为对方隐瞒,他们在乎的从来都只有对方的感受。
莱戈拉斯轻轻地点了点头,金发蹭过泰西尔满是泪痕的面颊。
“可是……你真的忍心就留在这里,永远都不回去?”
莱戈拉斯扶起年轻精灵的面颊,注视着对方的目光温和、疲惫又坚定。
“‘永远’这个词对我来说已在任何方面都成为奢侈的字眼,但无论我最终去向哪里,我都始终坚守我的承诺。你忘了吗,泰西尔?我根本不曾离开过森林,属于我灵魂的一部分将永远留在那里陪伴守护着我所挚爱的一切。”
第47章 第十六章 洁白彼岸(中)
“西渡是你唯一的选择,莱戈拉斯。”
深秋的伊锡利恩美得宛若仙境,然而并非每一个人在目睹了它毫无保留的美丽后依然会选择留下——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人甚至根本毫无选择。用不了多久,冬天会紧随秋末的步伐,而春天更是会在前方遥遥期盼着回归,而在遵循着不变轨迹的四季之外,有些身影一旦离开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莱戈拉斯望着面前的诺多精灵,深知他就是那其中的一个。而自己呢……
“你还在犹豫吗,莱戈拉斯?”埃尔隆德从窗前抽身,在莱戈拉斯床前坐下,看着年轻精灵的目光中带有关怀,“可是你的身体情况已经禁不起更多的犹豫了。若不是我的医术与药物,你或许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就……”
“死了。”莱戈拉斯平静地说完。他现在几乎闭门不出,除了泰西尔之外谁也不见。于此泰西尔对外宣称王子殿下是为了专心撰写魔戒之战的回忆录,而事实则是长期卧床的他已是连提笔写上几段文字都会感到过度疲乏,甚至在后来,连写给父亲的信也要泰西尔代笔,他自己则一边望着窗外的绿叶渐渐泛黄一边轻声口授着那些简略的词句。
或许过段时间,他会佯装离开森林而远行,去看望朋友又或者是其他什么都好,反正都只是借口和伪装,一个用完了,就再想另一个罢了。
“你应当还记得我说过,如果你为森林承受的伤害太过沉重,那么反噬到你身心的伤害也永远不会结束,你的肉体会腐朽,你的灵魂会无止境地疲惫下去。从你选择这条路的开始,便注定了它是悲伤的……”
“但至少有一部分的结果仍属美好就够了,”莱戈拉斯闭上双眼,他所思念的那张脸便立刻浮现,“谢谢你,埃尔隆德大人,但我还不想离开。”
埃尔隆德叹了口气,却并未多言,如果他能劝得了这个倔强的孩子,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而莱戈拉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这样坚持的意义又在哪里。诚如埃尔隆德所言,他的肉体正在一点一点枯萎,尽管是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但也终将迎来尽头,宛若这深秋里由枝头落下的树叶。在接受埃尔隆德的医治和帮助这段期间,这位慈祥睿智的诺多精灵曾不止一次劝过自己西渡,虽然莱戈拉斯的祖先未曾响应梵拉召唤去往维林诺,但是他为中土所做的一切足以受到梵拉青睐并褒奖,在那里,梵拉将对他施以慷慨援手。
但是埃尔隆德也说了:“你与森林缔结的纽带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而断裂,而梵拉或许能治好并挽留住你的肉体,却无法深及灵魂……但无论如何,你至少能够活下去。”
往事回映在他眼前,那些并未发生了太久的往事,如今只能给予他疲惫而非恐惧。在帕兰诺平原之战,猛犸象的嘶叫与滚滚尘土都似乎迅速退去,那一刻他的心被森林完全占据,他听到了它们的痛吟与求助声,便展开双臂毫无保留地任它们取走自己的力量。当同伴在一具猛犸象尸体旁发现晕过去的精灵时都吓坏了,精灵紧闭双眼的模样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然而他们还来不及由震惊转变为悲伤,莱戈拉斯竟奇迹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当时他如此说道,“这条路还没走完呢。”
然后那既定的方向便将他的足迹引到了莫多的黑门之前。在烈焰燃起之前他已经感受到森林的恐惧与那近在咫尺的威胁,在挥剑冲向那些半兽人的同时他便迎来那种炙烤皮肤的难耐疼痛,而他猛烈跳动的心于彼时仍然有力,血液快速流淌过全身所有血管,给予他力量的同时仿佛也正抽走他的力量,他在陌生的土地面对着数个敌人,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面对着整个敌军。
但是他感受不到丝毫恐惧,因为他知道他正挡在他最爱的人身前。
最后,当一阵耀眼光芒自巴拉多黑塔中迸发而出时,这一头的年轻精灵也应声倒地,弓与箭皆无声无息地自手中脱落。自那以后,黑暗与阴影便只存在于他的梦境之中。
而他一路而来的坚持并未就此结束。为了父亲而留在伊锡利恩,似乎已成为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尽管这并不能换来父子相见,却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他的手轻触到了收于枕头旁的那摞信,微闭的眼角有了些许莹润。
感应到埃尔隆德仍未离开,莱戈拉斯又再次睁开双眼。
“我将顺应我的命运西渡了,孩子,”他说道,“不过别担心,我给予你的帮助将在我离去之后交与阿尔温之手,她几乎继承了我的一切,我的样貌,我的性格,我的知识……但……”
再一次地,莱戈拉斯为他感到深深的难过。
“但你须知,”埃尔隆德继续说道,“我的药方顶多只能再支撑个数百年,你就像一棵由根部开始腐朽的大树一样,莱戈拉斯,而唯有梵拉之手才能阻止这场陨落。不过我想或许能供你犹豫——又或者说是坚持的时间,”他顿了顿,灰眸中透着仿佛冬夜般的星光,“已经不足几百年了。”
“为什么?”莱戈拉斯轻声问。
“你忘了吗,莱戈拉斯?”埃尔隆德起身再次走向窗外,淡淡的嗓音被他遗留在身后,“我的女儿已选择成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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