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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还给他修这个！”明镜说着，有些埋怨明楼的意思，同时又有些心疼明诚，“你也别太累着自己了，钢笔摔坏了就再去买一个嘛，咱们明家又不是要破产了，让你大哥掏钱！”

 

明诚被明镜逗笑，连忙解释道，“一支钢笔固然没什么打紧的，但是这支笔可不同。”他拿起钢笔捏在手里，用指肚悄悄摩挲，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上面依旧残存的熟悉温度一般，缓慢地放进一旁的笔盒中，“这支钢笔大哥用了好多年了，他用惯了，也不舍得扔。”

 

“你呀，就惯着他吧。”明镜伸出食指点了点明诚的鼻尖，心里却很是高兴他们兄弟亲睦，想着若是明楼真要涉入什么虎蛇之地，总归还有明诚能拉着他些。

 

时间真的是不早了，明诚将明镜送回房里睡下之后，也打算歇息了。他躺进自己微凉的被窝里，从枕下掏出一个丝绒的方盒子来。

 

那盒子里装了一枚戒指，款式简单大方，环内似乎还刻了什么字，只是屋子里太暗了，怎么都看不真切。戒指上面镶了几颗不大的钻石，借着窗外昏暗的月色映出了细碎的光点。

 

明诚闭上眼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它，就像虔诚的信徒在主的面前祷告。他嘴里喃喃着什么，可是声音太小了，就只能听清他最后道了一句“晚安”。

 

＊

 

明台的订婚宴几乎宴请了整个上海滩的名门望族，可说是热闹非凡。

 

在新人们没有交换戒指之前，明镜依旧很紧张，明楼不得不在一旁时刻安抚着她的情绪。反倒是明台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紧张，他恰到好处地与宾客们寒暄谈笑着，十足的明家小少爷的做派。只是那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的眉眼，让明诚总是隐隐地有种预感要成真的错觉。

 

宴会开了有小半天的时间，待到人群完全散去，太阳都已经落到半山腰了，余晖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明镜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索姓将所有后续的事情都丢给了明诚去打理。她挽了明楼的胳膊漫步在院子里，忽而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不结婚是不是因为心里早已有喜欢的人了？”

 

明楼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地笑道，“大姐这话什么意思？”他侧过身子倾身向前试探地问道，“大姐该不会以为是汪……”

 

“去！”明镜抬手重重打了他一下，嗔道，“你敢！”

 

“不敢不敢。”明楼连连摆手，嬉笑道，“我怎敢忤逆大姐的意思！”

 

明镜轻叹一声，又恢复了常态，她慢慢走着，说道，“你不想说便罢了。现在这世道这么乱，外面每天都在死人，活着已经不易，我又哪管得了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这许多呢。只是啊，你喜欢一个人，便怎么也掩饰不了对他的喜欢，你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告诉这个世界你爱他。旁人不知道你的喜欢是怎样的，我还不知道吗？”明镜似是想到了很久远的往事，眼神蓦地温柔了起来，“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啊，你小时候淘气得我都想把你扔出去。”明镜想到自己那时还嫌弃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停下脚步，伸手抚上明楼的脸颊，浅浅地弯了唇角，轻声道，“如今已经这样高大了，变成明家的顶梁柱了。”

 

明楼眼眶微红，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满心的愧对。他微微躬身，将自己的手掌覆在明镜的手上，强作欢笑地哑声道，“大姐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有大姐就不会有这个家。”

 

明镜轻拍了下明楼的脸颊，语气倏地轻松了起来，“你们呀，一个两个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算对得起父母了。”

 

“是。”明楼讨好地应了，躬身屈膝的一副滑稽模样，逗得明镜掩着嘴“咯咯”地笑出声来，让他挽着自己继续去往出走走。

 

“你大堂哥呀，一直催着你结婚呢，就怕你跟那个汪曼春纠缠不清。”明镜拍着明楼的胳膊聊着家常。

 

“啊？”明楼一脸痛心的表情，故意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大堂哥还是不了解我啊……”

 

　　两人渐渐走远，在夕阳的柔光下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紧紧地挨在了一起。他们是这个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两个人，在这个世界里该发生了多少奇迹，才会让他们今生成为彼此的家人。

 

第七十三章  71

 

明楼陪明镜走了有一会儿的时间，直到他发现了明镜频繁地裹紧披肩的动作，才催着她快些回房间去休息，不要着了凉。

 

明镜却说不冷，倒反过来叮嘱明楼要多穿些，唠叨着天气虽然渐暖，但这几日下了几场雨，温度还是有些凉。

 

明楼听着一一应下来，心知明台订婚大姐的心情难免有些不舍，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可为了她的身体考虑，还是拉着她回去了。

 

进了房间之后，明楼陪着明镜又说了一会儿话。明镜这一天下来着实是累了，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倚在床头睡着了。明楼为她盖好薄毯，随后端起放在桌上的高脚杯，从套间的外屋走到了房间外的露台上，他低下视线，就看见明诚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地忙作一团。

 

明诚其实是个急姓子，可偏又好脾气，明楼看着他明明急得面红耳赤却仍不忍心对别人说一句斥责之语的样子，饮了一口红酒，微微上扬了唇角。

 

明家的仆人少，只阿香和桂姨两个人，这次明台的订婚宴又仗势颇大，明镜便多雇了一些手脚麻利心思活络之人，这会儿在明诚的带领下，场地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刚好让他得了空去找明楼。

 

明诚四下观望，见院子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准备进到屋子里去找。可也不知怎么了，就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明诚猛然抬起了头，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抬头，身体就已经先于思想这么做了。

 

这或许就是默契吧，又或许只是巧合，当有一个人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在注视着你，不管隔得多远，总能感觉得到。就像明镜说的那样，你爱一个人，这个世界总会知道。

 

明诚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看见明楼正站在二楼的露台中，一手搭在扶栏上，一手冲着自己高举了一下酒杯，一脸挑逗的笑意。

明诚快步上了楼，看见明镜的房门半掩着，他迟疑着探头往里望，正对上明楼给了他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了然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往明楼身边走去，期间扭过头往里屋扫了一眼，果真看见明镜正睡着。

 

明楼倚在扶栏上，将手中剩下的半杯红酒递给走过来的明诚，日光下如红宝石一般的赤霞珠被极其自然地接过去抿了一口。

 

“不错，很好看，我很喜欢。”明楼眯着眼，盯着明诚举杯的手忽然说道。

 

明诚口中的红酒还没有完全咽下，他顺着明楼的视线看过去，焦点落在自己左手戴着的戒指上。这戒指似乎有些大，戴在明诚的中指上还有些松的感觉。

 

“我怕被人注意到戴在无名指会惹来什么不必要的疑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戴在中指了。”明诚知道明楼不会介意这件事，也清楚明楼了解自己做的任何事的初心，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说明一下。

 

明楼笑了笑，确实没有介意这个。他抬手将明诚耳边的一丝被风吹乱的碎发捋顺，逆着光的站位使得明诚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是听他轻声说道，“这样，也算了却了我一个心愿。”

 

明诚微微偏了一下头，用脸颊蹭了蹭明楼的手掌，感叹道，“我之前虽然对这个小东西并不期待，但真的戴上了，也不知怎么就有了一股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你啊，就是要求得太少，易知足。”明楼将掌心贴在明诚略带疲惫的面颊上，拇指轻轻地摩挲。

 

“这样不好吗？”明诚笑着问道。

 

明楼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才回答说，“好，也不好。”

 

“怎么说？”

 

“好的是，这样你过的会比较开心。不好的是，我总觉得我给你的不够多。”明楼的眉峰微微蹙起，自责的神色渐渐染上眼底。

 

“已经够多了。”明诚心疼地用指尖点在明楼的眉心，向两侧抚开，“是大哥的要求太高了。”

 

“是啊……”明楼对明诚淡笑一下，收回手，插进西装的裤袋里，他转过身望向远方，喃喃道，“我总是这样不知足，既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又想明台能平平安安的，想要所有我爱的人都平安，想要这片土地平安。”他顿了顿，声音复又清晰起来，侧过脸看着明诚故作玩笑地问道，“我还想能陪你白头到老，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是，”明诚摇了摇头，刻意压低下去的低沉声线仿若一只温柔的手安抚在明楼的脊背，“因为我也是这样希望着的，大哥不是说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么，这不过都是些平凡的人最最平常的心愿罢了，您放心，都会实现的。”

 

明楼不置可否，看上去似乎是相信了明诚的说辞，他沉默了片刻转而问道，“东西拿到了？”

 

明诚悄悄将裤兜里的手表掏出来，只露了一下脸便又揣了回去，他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明楼，“有了这块表，咱们家小少爷这次就是真的有口难辩了。”

 

明楼却并没有犹豫，“行动吧。”

 

“现在？”明诚睁大了眼睛看向明楼，尽管他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惊讶于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明楼点了点头，有些沉重地叹道，“丧钟敲响了。”

 

明诚顿时明白过来，是王天风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就如同暴风雨前夕暗氵朝汹涌的海浪，隐没地推动着整个上海滩的形势，而明家就乘坐在那只飘在海面上的小舟里，他和明楼不得不配合地划动船桨，生怕一个不慎，整条船都将倾覆。

 

明诚无意识地紧捏了手中的高脚杯，待他回过神来，明楼已经将杯子自他指尖抽走了，他对着明楼点了点头，沉默着离开了。

 

明楼知道明诚心里苦，但他心里只怕比明诚还要苦，苦到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法说出口。他看了眼这只在两人之间游走的酒杯，打算去餐厅再添一些酒，谁知却被醒来的明镜叫住了。

 

“我刚看到阿诚出去了，似乎脸色不太好。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明镜从浅眠中醒来，只看到明诚迅速走出房间的身影。

 

明楼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明镜的手，他明明面色疲惫，却仍是执意笑着，说道，“大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要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明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愈发不安起来，但她不想让明楼此时还为自己担心，便用力回握住明楼的手，宽慰道，“我当然相信你。”

 

*

 

明诚这一忙就到后半夜才回来，身上飘着一股土腥味，他自然不会将这身衣物交给阿香去洗，便蹑手蹑脚地先去了明楼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