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食盒放在茶几上，又伸着胳膊拿过搭在单人沙发上的薄毯动作轻柔地盖在明楼身上。
明楼却还是醒了。
他本也睡不踏实，早在明诚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醒过来了，知道是明诚，便闭着眼没肯起来。
“嗯……这么香，是红烧肉吧？”明楼略带慵懒的嗓音先他紧闭的眼眸一步告知了明诚他其实已经清醒的事实。
明诚淡笑一声，说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吃午饭吧。”
两荤两素，餐盒旁却只摆了一双筷子。
明楼扭着脖子抬眼看向明诚，两道眉峰渐渐蹙起，问道，“我记得你也没吃午饭啊，怎么不吃吗？”
明诚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明楼顿时了然，明诚是怕被人看见和自己同桌而食。
“丧钟计划”正在收尾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让别人起一丁点儿的疑心。的确，他们是该谨小慎微。
明楼夹了一块红烧肉，将筷子伸向了明诚嘴边，微微笑着哄道，“尝一口。”
仿若儿时一般。
明诚最近总是想到以前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明台的离开，似乎预示着一切都将改变，那幢沉默地座于上海滩上，经历了几代人的明公馆，也隐隐地透出一丝物是人非的寂寥。
他有些怔怔地张开嘴，将明楼夹的肉含进口中，好像乖娃娃一样的神情惹来明楼的一声低笑。
“是想到小时候的事了吗？”明楼问道。触景生情，他自己也不由得陷入回忆，而且，恐怕明楼的回忆要比明诚的更加清晰。
“嗯。”明诚老实地点了点头，将自己近日来的忧心一一说与明楼听。除了明楼，他又能说给谁呢，他和明楼，互为牵绊，也互为依仗。
明楼此时充当起了一个称职的聆听者，他任由明诚不紧不慢地叙述着，有时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他却也不催促不出声打断，只是在明诚发怔时，往眼前这微张的嘴里喂些吃的，笑着看明诚无意识地咀嚼食物，两颊微微鼓起，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待到明诚终于倾诉完了，打包的饭菜也被两人解决地七七八八，明楼转过头望向窗外，他的神色镇定如常，但眼角眉梢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儿轻松和喜悦，“已经是黎明了啊……”明楼感叹着，语气中含着极为炽烈但又极其内敛的希冀。
第八十二章 80
“大哥，出事了！”
听到明诚这样低喊着冲进屋来，明楼心里“咯噔”一下，会令明诚这样失态的定然不是小事。他陡然自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清醒，“出什么事了？”
“汪曼春越狱了。”明诚有些慌乱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即使是明楼听到这样的消息也震惊地自沙发中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她怎么做到的？”
明诚正欲回答，即将出口的话语却被有些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电话，心中都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汪曼春。
“晚上好啊，师哥。”汪曼春优雅的女声传到明楼的耳中却只剩下恶毒和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的担忧。
“手段真高明，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原来你才是那个最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汪曼春自电话那头幽幽地说着。
“你想怎么样？”明楼佯装镇定地问道。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汪曼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还真好奇，见了面我们会说点什么。”
“投降吧，你无处可逃。”即使知道已无希望，明楼仍是最后一次以“旧日友人”的身份劝了汪曼春。
“逃？”汪曼春嗤笑了一声，仿佛从明楼口中说出的只是一个笑话，“谁说我要逃了？我在上海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听到那头一阵沉默，汪曼春意有所指地暗示道，“猜不出来么，别着急，很快就会让你们知道。”
明楼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他太了解汪曼春，也清楚汪曼春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为了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他无奈地妥协道，“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条件？现在跟我谈条件，太晚了。我只要结果。”仿佛看见了明楼对自己低下高傲头颅的样子，汪曼春得意地挂上了电话，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听到了电话里的忙音，明楼急忙转头问明诚，“大姐在哪？”
“在家。”明诚想了一下答道，随即，他便明白了明楼的意思，立刻起身向屋外跑去。
“带上人，带上枪。”明楼在他身后喊道。
*
明诚带着手下飞速地赶往家里，见明镜和桂姨好好地坐在沙发上饮茶聊天，心里一颗大石骤然落地。他告之明镜“汪曼春越狱了”这个消息，眼角余光打量着明镜身后桂姨的神色。
明镜也知道桂姨在盯着自己和明诚的一举一动，便借着机会，又埋怨了明楼几句，做出姐弟不和的姿态，还向明诚要了一把枪，“给我把枪。”
明镜这一句着实令明诚意外，他瞪大了双眼，看着明镜说道，“您要枪干嘛，你又不会用。”
“你教我啊。”明镜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明诚又愣了一下，才“哦”了一声，拔出自己的配枪，示范给明镜看，“这个是保险，打开保险，上膛，扣扳机。”
明镜接过枪，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怔忪。年轻的时候，她何尝没有想象过自己拿着枪站在前线奋勇杀敌的模样，但是为了家人，她放弃了这样的选择，如今却因着种种原因，真的拿起了枪，虽然不是在前线，但她也在为革命战斗着。想及此，明镜不禁有些梦想成真的满足。
她略带兴奋地给明诚演示着，“保险，上膛，扣扳机。”
没注意枪口却正对着明诚，吓得明诚连忙伸手推开明镜的胳膊，后怕地说道，“别别别，别对人，当心走火。”
“知道，我知道。”明镜拍开明诚的手，对他大惊小怪的样子一脸嫌弃。
看着明镜收起了枪，明诚这才长吁了口气，劝明镜道，“大姐，没什么事就早点休息吧。”
“嗯。”明镜点了点头，应了。
“桂姨，这段时间要劳您多费心了。”明诚又转过头，嘱托桂姨，“千万别让大姐一个人呆着。”
“放心吧。”桂姨说道。
三个人各怀心思，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明诚又看了明镜一眼，这才转身走了，但把手下都留在了明公馆的周围。
*
明诚刚回到明楼身边，明楼就告诉他，梁仲春的二太太被汪曼春杀了的事情。
“什么？！”明诚听了讶然出声，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杀梁仲春的二太太？”
“为了武器和钱。”明楼答道。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不太安心，便又吩咐明诚道，“你再去梁仲春那儿看一眼，看看汪曼春到底都拿了什么。”
*
空气中涌动着的不安因子注定要这一夜无眠。
明诚处理好梁仲春的事情，打他那儿回来的时候，整座城市正开始热闹起来，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多是赶着去工作的。
明诚顺手买了一份早报，也没顾得上看，卷了卷扔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开着车往市政府大楼去了。
直到他拿着报纸往明楼办公室走的时候，才有时间低头大致地扫一下报纸的内容，却第一眼就被头版头条的大篇幅报道惊了一下。
“大哥！”明诚推开门，大步走到明楼面前，将报纸递给他，“你看这报道。”
明楼有些疑惑地站起身接过来，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一行印刷的粗体大字——“特工总部前情报处长越狱出逃”。
“这是怎么回事？”明楼抬头看向明诚，有些心急地问道，“这个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
“不是我们透露出去的。”明诚摇了摇头，笃定地回答道，“一定是特高课里的人透露出去的。”
明楼蹙着眉着想了一下，语气基本肯定地说道，“汪曼春绝不是单打独斗，她一定有帮手。特高课里，一定有人在配合她。”
“她会做什么呢？”明诚低声喃喃着，仿若只是在自问自答，“大姐已经被严密保护起来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请苏太太出面了，今天就把大姐接到苏家，然后把她秘密送走。”
“给家里打电话。”萦绕在明楼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强烈到诱导着他的理智被“失去大姐”的恐惧所支配。明楼顿时惊慌起来，“不，咱们干脆回家一趟！”说着，就要取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大哥！”明诚低喊一声，大步走过去伸手拦住明楼的动作，“你和大姐还水火不容呢，如果现在回去，孤狼会怀疑的。”
“没错，现在回去，不是个好主意。”明楼强自镇定下来，呢喃着劝诫自己。他在房间中不停踱步，最终缓慢地坐回到宽大的皮椅中，一边思索着，一边问明诚，“你说，汪曼春拿走了一台录音机？”
“是。”明诚点了点头，也有些猜不透汪曼春，“她拿走录音机肯定是要录下什么，但是她到底想要录什么呢？”
“她的目标应该是我。”明楼几近肯定地说道，“汪曼春是个睚眦必较的人，当年大姐拒让她进明家门，她耿耿于怀记恨至今，甚至为了报复大姐泯灭天良，现在她发现是我设计她，肯定已经恨透了我，想要置我于死地，再加上她对权力病态的执着，肯定还要为自己沉冤昭雪。”
明诚对此也表示赞同，汪曼春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明楼，只是她到底打算抓住明楼的什么把柄来扳倒他，她到底发现了什么，明诚也无法确定。
“大哥……”明诚担忧地看向明楼，眉峰紧紧蹙起。
心疼于明诚心底隐隐散发出来的惶恐，明楼抬头冲着他安抚般地笑了一下，“别担心，”明楼轻声说着，伸手握了一下明诚的手掌，“只要将大姐和明台送走，你在我身边，就是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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