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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么样？”明诚稳住声音问道，故作不在乎的样子。

 

“看来你们明家还是挺在意一个下人的。”汪曼春看着阿香有些迷蒙但透着深深恐惧的眼神，愈加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想怎么样？我当然是只想见我师哥一面了。”

 

“这不可能。”明诚断然拒绝道。

 

汪曼春听了有些病态地笑出了声，她偏过头对着阿香说道，“看到没有，明家的人就是这么绝情。”说罢，她当真想要扣动扳机。

 

就在汪曼春的视线移向阿香的瞬间，明诚甚至没有时间瞄准，他只是按着自己刚刚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预想的路线开了一枪。他承认自己在赌，赌自己的枪法，以阿香的生命为筹码，可他不能让明楼冒险，明楼真的太重要了，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整个计划。更何况，他们谁不是身处上海滩中的一粒小小的筹码呢，他们愿意赌，不管是否有希望赢。

 

然而明诚赌赢了。他抢在汪曼春开枪之前，击中了她弯曲着的手肘。

 

没有时间用来分辨是否真的击中了目标，抢占先机只在一瞬间，明诚在开枪的同时便向汪曼春扑了过去，第一时间制住了汪曼春受伤的那条胳膊，在她只来得及应对痛感的时候将手枪抵住了汪曼春的脑袋。

 

与此同时，被汪曼春松了力道的阿香也终于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滑坐到了地上，却仍是凭着一丝清醒，颤抖地捡起了汪曼春掉在地上的手枪，以一个瘦弱但无比坚强地身姿保护着身后的明家。

 

“把枪放下。”明诚看着站在两侧举枪的特工说道，“藤田长官让我告诉你们，任务已经结束了。”

 

听到“藤田”两个字，两名特工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放下了手枪。虽说两人此次帮助汪曼春的行动是秘密奉高木的命令，但特高课说到底还是藤田芳政做主，他们自己本身也对高木的这个命令充满了疑惑。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你们忘了高木先生的命令了吗！”被困住的汪曼春高声大喊着，两名特高课的特工却没有理会她，迅速地撤离了。

 

桂姨一直在一侧默默地观察形势，汪曼春已然不能倚靠，自己又不是明诚的对手，想要脱离目前的困境，阿香手里的枪是她最有希望的出路。

 

这么想着，桂姨抓准时机，猛然向阿香扑了过去。

 

明诚当然不会毫无察觉，但他手里困着汪曼春，动作便慢了下来，索姓在阿香身前擦着她冲地板开了一枪。几乎是条件反射，向这个方向扑过来的桂姨在听到枪响的瞬间有了一个向后躲避的动作，而正是这个动作给了明诚将枪口对准她的时间。

 

恰时明诚事先安排好的梁仲春也带着三两个心腹手下匆匆赶到了，明诚向他使了个眼色，梁仲春示意他放心，76号的人都等在了远一点儿的地方。

明诚将汪曼春交给了梁仲春，顺势卖了一个人情给他。只是在交接的时候，明诚微微贴近，附在梁仲春耳边低声说道，“别再把人弄丢了，你应该知道什么人不会跑。”

 

梁仲春重重点了两下头，情人惨死的模样还时时在眼前回映，他看向汪曼春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明诚又看向已经暴露了的“孤狼”——桂姨，他纵然是很想将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摧骨扬灰，但是今天在明公馆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明诚瞥见缩在角落里仍然惶恐不安的阿香，便挥了挥手，让梁仲春的人先将桂姨带到别处去，再行处理。

 

“阿香，”明诚朝阿香走过去，微热的掌心温柔地摩挲过阿香的发丝，他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加令人心安，“我很抱歉现在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但是不要害怕，这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你放心，你不会再有危险的。”

 

环绕在身边的熟悉气息让阿香终于哭了出来，她扯着明诚的袖口，抽泣着问道，“大……大小姐……”

 

“别担心，”明诚拿出手绢递给阿香，低下头悄声说道，“大姐现在很安全。”

 

　　阿香猛点了几下头，惊吓过后的应激反应使她仍然止不住落下来的眼泪，但心里却蓦地踏实了许多。

 

第八十五章  83

 

安抚完阿香，明诚和梁仲春向外走去。

 

梁仲春的私家车就停在明公馆的大门前，他带着其中一名手下和汪曼春坐在这辆车里，而“孤狼”则由另一名手下看押着与明诚一同坐在后面的一辆车里。

 

　明诚开车门时无意一瞥，感觉远处的拐角那里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只是那人动作太快，距离又远，明诚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他就消失了。

 

明诚心里一惊，隐约猜到了是谁，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看什么呐？”梁仲春见明诚有些愣神的样子，便走过来拍了一下他。

 

“没什么。”明诚淡淡地答道，随即弯下腰钻进了车里，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至于“孤狼”这个人，明诚一直后悔因为自己一时的心软而将这样一枚“炸弹”留在了明家，反倒是明楼觉得这也算不得损失，毕竟借着桂姨之口他们给了特高课和76号不少错误的情报。

 

之前碍于不能确定孤狼与藤田芳政到底有多深的联系，明楼便没有轻易地动这个人，但现在情势已经发展至此，“孤狼”——恐怕是留不得了。

 

*

 

与桂姨并排坐在车子后座的明诚手里始终握着一把手枪，他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让人有些摸不透他的情绪。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视觉死角里，明诚动了动指尖，缓缓地推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这个动作明明用不了什么力气，明诚的手背上却因此而青筋暴起，就连十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因为隐隐发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明公馆不过一个街口的距离时，藤田芳政的人迎面便过来了。

 

*

 

“明秘书，梁处长，”日本宪兵行了一个礼，恭敬地说道，“藤田长官让我们将您车里的人带回特高课，由他亲自审问。”

 

这话虽然说的客气，但其实另外几名宪兵已经不顾阻拦地将坐在后车中的桂姨拉了出来。

 

明诚看了一眼梁仲春，像是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藤田芳政应该是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的，他如此迅速地派了手下过来“抢人”，不是一直在监视着明家，就是在梁仲春的身边埋了眼线。

 

梁仲春显然是明白明诚的猜测的，但是他目前也无法确定，只好微乎其微地摇了下头，然后对宪兵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个被汪曼春废弃了的余党，不值得劳驾藤田长官吧。而且你看，”梁仲春指了指自己的私家车，“汪曼春就在车内，怎么藤田长官不先审问汪曼春呢？”

 

“藤田长官指示，体谅梁处长的家人被汪曼春残忍杀害，所以汪曼春就交由梁处长全权处置。”宪兵说完，又饱含歉意地看着两人继续说道。“梁处长，明秘书，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果您有任何的疑问，可以去问藤田长官。”只是在语气上可算不上真挚。

 

说话间，“孤狼”已经被两个宪兵拉进了特高课的车里，梁仲春还想上前理论一下，但被明诚一把拉住胳膊，拦了下来。

 

“那就麻烦藤田长官了。”明诚说道。

 

待到特高课的人都走了，梁仲春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明诚，问道，“我们就这么让藤田芳政把人带走了？”

 

明诚也有些怄火，但还是理智地答道，“没办法，我们拦不住。”

 

之后，梁仲春带着汪曼春回了76号，明诚则是回到新政府办公厅大楼，那里明楼还在等他的消息。

 

*

 

“藤田芳政是不会救汪曼春的，汪曼春死了对于他来说才最有价值。”明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坐在沙发上讲述的明诚。

 

“没错，”明诚接过红酒，摇晃了两下高脚杯，“这样他就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汪曼春的头上，而不用担心她会辩解什么了。”

 

“倒是他这么想要孤狼的举动更让我在意。”明楼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微蹙起了眉头，“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藤田芳政和孤狼的联系远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一般。”

 

“孤狼一直是被安排在咱们家里卧底的，她的情报肯定也是跟我们有关。但到底是什么呢……”明诚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沉默了须臾，突然又开口说道，“大哥，你说孤狼的情报会不会跟汪曼春的情报是相通的，都与明台有关？”

 

明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孤狼的情报，你我都知道，那是我们故意给她的，并没有什么真实有价值的东西，但或许她还掌握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汪曼春的情报，藤田芳政这么着急保她，看来就是跟扳倒我有关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诚皱着眉问道。

 

“再等一等。”明楼摆摆手说道，“第三战区损失惨重这么大的事情，日本那边不可能没有动静，形势应该很快就又要有变化了，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嗯。”明诚听话地点了点头。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的明诚眉心皱得更紧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令他担忧的事情，他将酒杯放下，往明楼的方向挪了挪，贴近了说道，“我今天在家附近看见明台了，还好我去的早，明台还没来得及露面，不过以他这个姓子，继续待在上海我看还是太危险了，我们要不要加快把明台送走的安排？”

 

明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嗯”了一声应了。大姐目前还没有离开上海，危机也没有完全过去，明台遇事又容易冲动，确实危险，早些送出去也好。明楼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对明诚说道，“你通知黎叔，安排我和明台的见面吧。”

 

“好。”

 

明诚点了下头，慢慢坐直身子，却被一股力量扯住领带猛然更向前倾去。

 

嘴唇上熟悉的触感带着相比往日要猛烈得多的力道，与其说是亲吻，更像是啃噬，然而这种风雷暗涌的感觉刺激得明诚更加情动，仿若较劲一般，他不可自抑地回吻着，牙齿磕碰牙齿，牙齿磕碰嘴唇，终于在尝到了一丝甜腥的血味时恢复了一些清明。

 

明楼松开了明诚的嘴唇，拥抱着低头将前额抵在明诚的肩膀上。

 

“阿诚，我们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明楼一向低沉磁姓的声音此刻带着一丝喑哑，一字一字就似一块粗粝的石子砸在明诚的心尖儿，力道不大，却磨得生疼。

 

明公馆里的人越来越少，明台马上就要离开上海了，大姐的撤离计划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幢没有家人的房子又怎么能称之为家呢？待到他们再次回去明公馆时，就连“我回来了”这样的话都不必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