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手记 作者:梵高的日光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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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觉得“她”时时无形地漂浮于“我”之外,到处走,到处看,到处想,经历过许多我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她在我之外。
有一次,不,是许多次,那个孩子的愿望实现了。
我梦见“我”和“她”了。
我死了。她终于从我身上抽离出来,她看到了我。她站在我身边,好奇又疑惑地看着我——那个大大的灰黑瓦缸里的一潭清水。她恍然想到:原来“我”是这样的,原来这个就是“我”。
我又死了。她又来看我了,我躺在棺木里,对的,我并没给盖起来。她看到了我,静静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我,那个安静地睡着的人,一动不动的乖巧安睡的人。
我还死了多少次,我不记得了。我常常做那样的梦。我是两个人,我想把她们分离开来互相看看,可是不行,我醒着的时候她们永远是重合在一起的,谁也无法看到谁。只有死了才能分离,可是死了以后,就一个会看,另一个就永远都闭上了眼睛了。
我相信,每个生命都是这样的,由两个组成,它们相随相依。一个是忠诚的,它很实在地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另一个是活泼贪玩的,它经常会四处游荡,无论什么它都能穿越,它有时小如针尖尘埃雾气,能钻进一切缝隙,有时大得如天如地,满宇宙都是。那个忠诚的形体终有一天会死的,会腐烂消失,活泼调皮的思想则是永生不死的。“它”怎么死呢?它本来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这个不死的它应该是世间最神奇的“生命”了吧?
那个孩子,常常就此发呆一整天。到了长大她还是找不到答案,不仅找不到,还更加困惑:这个她和那个她存在性别的差异……
我并不喜欢做个男孩,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做个女生。我又像个男孩,像男孩那样迷恋着女生。我知道,我一出生就生“病”了,并且在我离开人世之前这个“病”它不会走。可怜的母亲,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她怎么受得了啊。在她的眼里,她的女儿纯良进取,温柔又大度,她坚信这个单纯的女儿,她将拥有美好的人生。
第十八章 梦魇(2)
“嘭——砰——哐啷——”
爸爸一拍茶色玻璃茶几“嚯”地站起来,把手上的瓷杯摔在茶几上,又端起一个扔到地上,再抓起茶壶猛砸到地上,瓷杯、茶壶顷刻碎成无数片,溅射到客厅的各个角落。
妈妈依然坐在茶几前面的竹椅上,背对着爸爸看电视。
爸爸涨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鼓胀起来,他冲动地挥着手臂朝妈妈猛跨过去,我马上站起来冲到他跟前,死死抱住浑身发热的他:“爸爸,爸爸,不要!——”我大声喊着,爸爸继续往前冲,企图挣脱我,我就狠命地抱着他,顶住他高大的身躯,一面泪如雨下。爸爸碰不到妈妈就疾声厉色地朝妈妈嚷,说:本来把女儿接回家来,心情不知有多好,全被你弄坏了!一回到家就见得你冷着个脸!叫你冲壶茶来喝不行吗?啊?冲壶茶很辛苦吗?啊?竟然就坐着一动不动看电视!你干什么那么大脾气!啊?你想干什么!老公回来不好吗?女儿回来不好吗?啊?
妈妈一声不哼,只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就静静地说:你那么生气干什么呢?你这么吓唬女儿干什么呢?
爸爸才转过脸来看我,我是不想让他们看到的,我是一直都不愿意别人看到我哭的,可是这个晚上,我没办法,我早已经鼻涕眼泪满身了。
爸爸停止了挣扎,涨红的脸也逐渐缓和了下来: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我不就是喝了几杯酒吗?在外面能不喝酒吗?这样你都要生气?有什么意思!
见妈妈没再吭声,爸爸又批评了妈妈一顿,然后就提着行李回房洗漱去了。他一走,妈妈就赶紧站起来,一把抱住我,说:被爸爸吓坏了是不是?不要害怕,不用害怕……
妈妈,妈妈,妈妈。
我不是害怕,你女儿一点都不害怕,我只是想哭,你不知道我天天都在哭啊,我天天都在哭啊,只是今天哭得特别狼狈。
妈妈,我是见了什么都想哭的啊,我哭我无法克制的爱,我哭整天被感情折磨着天堂地狱地来回穿梭,我哭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看不到未来,我常常想死,我总想着自杀。妈妈,人生,到底是什么,我的人生在哪里?爸爸冲你发火的时候我在想:婚姻也不过如此,有了爱又怎样,就算结了婚了又怎样,不过也就在喜怒哀乐争争吵吵中走向衰老和死亡,生命有任何意义吗?……
妈妈,你的孩子早已经不是个孩子,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不是你眼里的那个孩子,爸爸摔一个茶杯不算什么,我常常想把自己摔个粉碎,爸爸吼叫也不算什么,我天天在心里对自己咆哮……我是看不得人间的一切,人间一切在我的眼里都已变成悲剧。什么东西的尽头都是死,什么都没意义,爱又如何,乐又如何,贫富贵贱如何,有聚就有散有团圆就有分离,上一刻的乐不保下一刻不苦,上一刻的拥有不保下一刻不失去。每一天每一天都不一样,每得到一个今天就失去一个昨天,每一个今天就在昨天的痛苦上再增加一点痛苦,每一个今天过去了,就无法确定是否还有明天……妈妈,我是在一天一天一时一时地计算着时间活过来的,因为我迷恋着的分分秒秒都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分最后一秒,因为我害怕艰难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知道下一秒是否还会拥有,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到下一秒再下一秒。
妈妈,我是如此如此绝望,我天天在绝望的死海里挣扎。我什么都爱又什么都不爱了。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说,什么也没说,只是没再哭。
妈妈捧过我的头,对我笑了笑,说:傻女儿,爸爸只是生妈妈的气,你哭什么呢。
我也朝妈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坐了一天车累了吧?去好好洗个澡睡觉吧,啊?妈妈说完,就在我的脸颊上响响地亲了一口。
嗯。我摸了摸妈妈的脸,也在上面亲了一口。站起身拎上我的行李袋,一转身泪水又迅速倾泻而下。
妈妈,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称呼,我感受它太晚了。
一直以来,爸爸都是我们的骄傲和神,妈妈,妈妈毫无光彩。尽管她干尽了所有的农活,没日没夜地到处设摊卖东西,尽管她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打理着我们的衣食住行,尽管她坚强硬朗,辛劳又能干,可是,就算她为这个家付出一切,也远远不及爸爸伟大,她为的只是“小家”,爸爸为的是“大家”,她的平凡永远被爸爸的光辉遮没。等明白、体会到妈妈的可贵和伟大时,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个不会表达自我的女人,不会撒娇不会示弱不会索取和享受的女人,这个把一切都握在手上、扛在肩上、吞进肚子的坚强能干的女人,一个常遭冤屈、责备的女人。她的美,她的好,随着岁月的流逝才一点一滴地被我们从心底挖掘出来,而且怎么挖都挖不尽,它总源源不断,那个表面粗粝的宝库蕴藏着长久深埋地底的珍宝,有着从未见天日的纯美的光与质,又沉淀着岁月点滴而成的深不可测的幽幽山泉,它的清澈和幽凉有着滋养生命直至永久的甘醇。
这个一直被生活压迫无法表现细腻的女人,这个因为复杂而不幸的命运而欠缺文明与爱的滋养的女人,为了弥补年轻时候对孩子的粗心和暴戾,学会了拥抱我们,给我们亲爱和吻,她要把过去欠缺孩子们的几十倍几百倍地还给我们。而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反哺的时候,她又溘然长逝了。
那个男人,我的爸爸,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他不知道,他今天的所为,他许多时候的所为,对他老婆的这种粗暴,他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日后他将为过早地失去她而痛心疾首,内疚终生。这是他的梦魇,我们的梦魇。
第十九章 溺(1)
“我们分开吧。”她说。
“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我怕再走下去就出不来了,我天天都生活在恐惧里。”温子晴坐在我的床沿,哭出声来。
“我们就做好朋友吧,好不好?一辈子都不分开,就做好朋友。”她拉着我的双手,满含泪水的双眼恳求地看着我。
“不。”我说,“我们只能成为陌生人。”
“你怎么那么冷酷?为什么你那么冷酷!”她摇撼着我的手,泪雨滂沱。
我转头望向窗外。
春天的校园雨雾蒙蒙,寒假后提早回校的同学并不多,我们寝室就我回来了,窗外是一畦畦好久没修剪过的青草,无精打采地垂首在水雾里。又一年春雨,又一年春草,又一年灰色的天,无比灰色的天,从未有过的如此灰色的天。
这一个寒假,只有灰色,这整整一个寒假都是灰色,阴冷的冬风,灰暗的天,早到的春水,不散的灰霾。温子晴很陌生很冷淡,整整一个寒假,不见一丝温情,她避开我的注视,避开我的亲昵,避开与我共处。上一个春节,我们是相送了又相送,相亲相爱相慰。这一个春节,我在嫉妒与绝望里日日沉沦,看着那个男孩,我们的一个老同学踏入她的家门,看着她去赴他的约会,嗅着她房间里的他留下的烟味,每天每夜我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你还没死?
“你不要这么冷酷,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温子晴继续呜呜着,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对,我害了最爱我的人。”她开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再也没有人会像你那样爱我了,再也不会有人像你那样对我了……啊,我要找个人来代替你……没有你,我有苦找谁说啊,没有你我怎么办……我要找个人来代替你……”温子晴的两眼肿得像两个桃子,熟透的就要胀破的桃子,连一条细细的缝都看不见了,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了。
我恢复了神智,说:“不要哭了,别哭了好吗?”就转身倒了半脸盆温水,湿了毛巾敷到她眼上。她握着我的手躺在我床上,**不停在起伏,脸和唇因为哭得过度而一直鲜明地红着。
整个上午,都是灰蒙蒙的,我的窗外。
“你不要总是这样好不好?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对着你的眼泪真是敢怒不敢言!一见了你就烦,都没话说了!”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错误的,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在你的面前就失去我自己。你为什么总是这副样子!”
子晴,我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吗?我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吗?你还要我笑着吗?我还能笑着吗?你说我们分开吧,就做好朋友吧,我就能做到了吗?我只是伤心得想死,我只是望着天发呆,我只是不再有言语,我只是止不住泪水,这也不行吗?
回忆那天
在雨中你哭过多少遍
诚心悔改
但我心碎无法还原
我相信是缘份
逝去的爱不要它改变
为你挥挥手,一声珍重再见
情如丝,风似剪
情难舍,意难断
灰色的天灰色的你
悠悠,牵起几丝哀怨缠绵
情比雨丝
问你可会勾起一小串
但你知不知爱的感觉是,永远
这个灰色的春天,徐小凤的《情比雨丝》整天在我的脑子里回响,怎么都挥不去,这也不行吗?我只是想颓废在这里,埋没在这里,死在这里。为什么你还要拉着我到处跑,要我陪着你去买衣服,去算命,去算你的婚姻?为什么你还要来?为什么你不让我就独自苍白在这里?就算我要死,你也不应该来干涉,是不是?
“位晨,回来得那么早啊?怎么搞的,脸色那么差的?哎呀,我妈妈让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来,快来尝尝啊!”
舍友回来了,都陆陆续续回来了。鱼应该跳一跳,它跳了。跳完以后,它的脑子会转了。活过来的会转脑子的鱼是最痛苦的鱼,它一动,所有的鳞片都像破碎的玻璃片似的,在水的波动下拉割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温子晴,是个坏女人!她不真诚!他们不是在这个寒假才来往的,他们已经来往半年了!我们的那个苦涩之夜后不久,他们就来往了!我前脚离开她家,他后脚进来;他留下他的烟头,我来感受他还没消散的味道!温子晴,她不尊重我!她还没跟我分手就谈男朋友,在我终于忍不住表示醋意的时候,她严厉质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半年来,她一边抱着他打来的电话不放,一边又跑来我的怀里取暖!我,我,我!在她的眼里我什么也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鸡肋!不!不!我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绝望?为什么要留恋?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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