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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回船上,安静坐着,我知道很多事,我知道彼岸花正在盛开,那火红的颜色烧不尽一片天,我知道忘川正在奔流,奔流其中的北冥最终都流向轮回,我知道孟如,孟如在……
孟如盘腿坐在船棚上,拿那木头勺子拍我的肩膀,问:“喂,浮生,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看看她,低声回答说:“你曾见过他的。”
她笑起来:“那么,就是我又忘记了,既然如此,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收回勺子,从船棚上翻身下来,问:“喂,浮生,你还有甚酒是我不曾喝过的”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我把葫芦递给她,她伸手拿过,摆弄着葫芦喝上几口,没多久就眯缝着眼靠在船棚边坐着了,红晕迅速在她脸上蔓延,她一口口喝着酒,喉骨不停上下滚动,她闭上眼睛,不时发出几声笑,然后她睁开眼,直直盯着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又不时地笑来,终于她大笑出声,酒水卡在她喉咙里,刺激她泪水直流,她拼命咳嗽,捶着船底板,间或叫出我的名字:“浮生……浮生……”
那船左摇右晃着,让北冥苦苦支撑住,不叫它翻过来,最终孟如大笑道:“浮生!浮生啊!摆渡人啊……”
我想着那首我许久前唱到如今的歌,我想起那首歌:
“摆渡人摆渡黄泉路,
奈何桥渡不尽宿命苦。”
我感到有什么沉沉压下来。我渡不了人,更渡不了自己,我的一切工作都不过是空无。我从怀里捞出那个琉璃瓶,仔细地看着,那里面的黑雾已经将要消失,还在一滴滴化作黑色的粘稠的汁液,那汁液差不多灌满了瓶子,随着我手的动作而流动翻滚着。
我把它给孟如看,她醉醺醺地把这瓶子拍开,扭头昏睡过去了,我便把瓶子收回怀里,小心放好,低声对孟如说:“阿如,这是我新酿的酒,你没有喝过的。你知道么”
它快酿好了。
真好。
我抬头看看黄泉的天,慢慢又把头低下去。
第33章 欲壑
都说欲壑难平,当真平不了么?
今遭有人给我心窝来上一拳,实在没得人惊奇的,这事件倒也非一次两次了,他自晓得我的原身是命运的意识具象,便不由对我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恼恨之情,于是这恼恨不可避免地转化为实际行动,便是挥动他那只有力的右手,狠狠给我心窝子来了一拳,然而那拳头却毫无滞涩地穿过我的胸膛,半条手臂融化进我的身体里去了,我瞧见这个人的脸色霎时又白上了几分,只得叹口气,把他的拳头从我的胸口□□,说道:“钱川,我虽是命运所化,却是没法操纵你命运的。”
我是命运,却无法操纵他人的生死,富贵,荣辱,相反,是他们的生死,富贵,荣辱成就了我。只是少少有人明白这一点,但凡自认为身世凄苦,命途多舛的人,便常常把我作为他们悲剧的罪魁,自认为有些气力的,就禁不住给我点颜色看看,只是他们常常铩羽,如同这个钱川。
这钱川生前是个商贾,破产之后便自缢而亡,到了黄泉,自认命运不公,便拿我做了出气筒,此时他坐在我跟前,穿着一身黄色的绵布衣服,头发被牢牢绑在后脑上,他表情有些狰狞,破产之后愈加精瘦的脸扭成一团,两条粗黑的眉毛用力搅成一团,蜡黄的脸上此时又浮上红晕。
“你休唬我,你这无心无情的神,竟还在此说这妄言。我如今没法子治你,倒叫你逍遥自在,好拿我取乐了?”他浑身的气劲跟着情绪上扬,像火苗向上窜去,好似要把他这人整个烧起来,熊熊地烧起来。
我不是神,当真不是,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神,而它存在于一个近乎虚无的境界,像是烟,叫人能虚虚地看到它的轮廓,却摸不真切,分明极近,又极远,但它掌管的却已不只是命运而已了。
我顿了顿,开口灭了他气焰:“你想要什么,我与你什么。”
他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收起了四处挥舞的指爪,乖顺而冷静地坐下,道:“当真”
我看着他,摩挲着手里的镜子,说:“说真也真,说假也假,让你在幻影里了了心愿,消了你浑身的冤孽,好叫你投胎去。”
他皱皱眉:“只是幻影?”
我回答他:“虽是梦幻泡影,可你深陷其中,也绝不会觉察出丝毫不妥之处。”
他的眉头立即舒展开,笑说:“那便如同真的一样了,不,那便就是真的了。”
于是他欣然接受,我将他拘进镜子,又同浮生商议好,叫了浮生看船,自己同他去了幻境。
那些事算起来已经过去三百年,如今钱川总算从梦境里出来,脸色便同以往大不相同,他没了先前那昂扬的,仿佛浑身上下涌动着烈火的神情,他这时候五官松弛,表情安定,心跳很慢,也很宁和,总之超乎旁人的沉静,然而他直视我的时候,我却能感觉到一点惶惶的意思,那样惶惶的感受在他身上萦绕着,始终没有褪去。
我问他:“你如今还想要什么?”
他摇摇头,问道:“是不是投胎入轮回,便可以尽忘了?”
于是我知道他如今想要些什么了,只得说人的欲望,或者生灵的欲望果真是无穷无尽的,虽则我这欲望的定义似乎过于宽泛,以至于有些欠妥了,不过却是无可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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