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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杨蝉顿了顿,看向刘彦昌,“他们恨齐员外,只是因为他有钱。他们妒忌别人家有钱而他们没有,本来,这的确是个小事。但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就不是个小事了。当今世间,人人都在妒忌别人家的钱流不到自己的口袋里,百姓怨天尤人,官员玩忽职守,民不像民,官不成官,皇帝一边忧虑着他的天下,一边又在惦念他的私房钱,放眼中原,一片混乱,人人都只想着自己,却不见那北关外蛇蝎盘踞——我在想,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刘玺苍白着一张脸,仍旧辩解道:“你是世外之人,也会关心人间的国家吗?”
“即便出世,也脱不开这山河。既然大家都同样身处一片天下,我为什么不能关心呢?”
“那……你的忧虑也未必正确,所谓来日方长,说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国之将亡,民心凋敝。刘玺,我活了这许多年,历经朝代更迭世事变迁,每一代皇朝没落,都免不了这一遭。所以我想,我得知会你。”
“知会我什么?”
“天下即将大乱,你跟我走么?”
“走到哪里?”
“远至西域,近至东瀛,哪里都行。”
“走……是为了什么?”
“为了避祸,为了活着,”杨蝉正色道,“凡人那么多,我只想保你一个。说吧,你想去哪里?”
“如果我说……我哪里都不想去呢?”
“那未来的某一日,你就死定了,”杨蝉道,“那半颗狐丹,只能保你长寿。若是人祸,你避不过的。”
她背过身,等了片刻,等来刘玺一阵释然的笑声。
“呵……那我就死了,又何妨?”
“你……”
她回头过来,见他脸色依旧苍白,但不似方才那般烦闷了。
“我?我不走,”刘玺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方才评价得对,我是个只会感怀秋愁的酸儒,浪费了几十年的光阴,却只会在家作诗作画,连入朝为官一怼奸佞的勇气都没有……”
杨蝉叹道:“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只是恨自己罢了,一个人,只有那么多能力在,只得蜗居山村,光长寿又有什么用?我有大志,可我自己清楚没有那份可以施展大志的才华在,所以,也就只能作些酸诗来打发时间了。”
“你阴郁了,”杨蝉道,“不似少年时那么活泼了。”
“那是因为我老了……”
她轻掠发梢:“老?我与你比,谁老?”
“呵……你也与我记忆里的不同了,会开起玩笑了。”
“玩笑说完了,我再提醒你一句,李自成快进京了,”杨蝉道,“反贼进京,还是为了当皇帝。目标如此浅薄,他的王朝维持不了多久。接下来,难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说完这些话后两人间有一阵子的沉默。
刘玺叹道:“人心如此,隔了一百年还是一千年,又有什么改变呢?”
不久后,她就离开了。
刘玺如今靠到镇上的药铺兜售他的草药为生。齐员外搬走了,人们少了个谈资,他时不时会听到人们这么说:“大明亡了,大明亡了!”
一片呜呼哀哉,人人悲观至极。
大明亡了。
亡的不仅是朝廷。
先亡的,是人心。
忽地一日,他听闻,闯王也败了。
败于后金人。
所谓兵败如山倒,汉人的江山,终于在内乱中彻底拱手送与了他人。
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刘玺度过了九十九岁高寿,可在这村里,众人还以为他才四十出头。
这天醒来,刘玺发现鬓侧冒出了一根白发。
那是在三月,早已过了立春,雪也融了,本该万物齐绽的时节,他家的枣树仍一副枯死的样子,一片叶子也长不出来。
“刘玺……你考虑清楚了么?”
他抬头,看到杨蝉坐在他家的围墙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眼望着半空的闲云。
“我考虑清楚了,”刘玺道,“我要留下。”
“留下,你就只是一具尸体。”
“你要我做懦夫,我倒是宁愿做一具尸体。”
“你还是那么迂腐。”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殉国的汉人那么多,何愁少你那么一个。”
刘玺笑道:“你说你不在仙列,可到底活了这许多年,人间区区国境在你眼中如同阿猫阿狗划分地盘,你早已不会把人间的国仇之恨放在眼里。可我等是一介凡人,家国不保,安能苟活于世……”
“你一介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阵打仗不是你的本事。如今只有一根笔杆,你是打算能做什么?”
“君子有气节,笔下出风骨,”刘玺长舒一口气,“我刘玺,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家国不存,即便保住这项上人头,也有愧于父母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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