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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杀你,”她说,“我也可救你儿子。但是,你得做我的奴仆,替我取出这地脉之物。”
不容拒绝的笃定语气,杨蝉一甩衣袖,背过身去——手中长剑翩然再化枯叶。
龙延默然。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枯叶不语,尘埃落地。
第十六章 苍生
“二哥,二哥,蝉死了。”四岁的杨蝉捧着一只僵死的蝉凑上前来,十一岁的杨戬正在庭前筛豆子。
透过了茂密的枝叶,阳光碎了一地。在点点的光斑中,杨戬回过头,看向自己最小的妹妹。
“二哥看,蝉死了。”小孩子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把手里的死蝉送上去给哥哥看。
杨戬停下手中的活计,对那死蝉叹了口气:“阿蝉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杨蝉说,“像这样,不动了,活不过来了,就是死了。”
“那阿蝉知道吗?虽然这只蝉死了,但是来年会有更多的蝉从土里爬出来,爬到树上去,再叫个不停的。”
“可是那就是别的蝉了,而这只蝉还是死了的……”杨蝉拨了拨掌心里的死蝉,“好可怜呀……”
杨戬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妹妹,无奈道:“因为蝉的寿命只有这么短啊,不像人……”
“人就能活很久吗?”
“是啊……大概吧……”
“那么,让蝉也活很久,可以吗?”
“这不行吧,”杨戬摸了摸杨蝉的脑袋,“苍生有自己的命数,不是强求就能强求来的啊!”
“苍生?”
“苍生啊……就是万物,就是一切生命,就像这蝉,就像你我,就像大哥和爹娘,”杨戬把杨蝉搂到怀里,指向头顶的枝叶,“看,那也是……我们周遭一切,无处不在;我们身处于苍生,便是那万分之一。”
“我们都活在苍生里……”
“对呀,我们就活在苍生里……”
……
贞观十九年,玄奘法师从天竺回到长安,受到唐太宗皇帝的热切接待。同年,其口述由辩机著成《大唐西域记》,三年后,《瑜伽师地论》译成,太宗为之作序。
一时间,佛教昌隆,百姓开始拜佛,儒道心存不平。
然而在那些流言中,并没有一只猴子与那和尚同行。众人说:这个苦行僧徒步而去,又徒步而归,当他回到长安时,身边并无一人相伴。
杨蝉又回过那座曾压着猴子的山,山体崩塌,猴子早就不在了;她又曾去花果山讯问,然而五百年世事变迁,漫山遍野的猴子更无一只认识什么孙悟空。
她望向山顶一块裂成几块的石头,似乎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个痕迹,可以证明灵猴曾如何地诞生。
然而她再也没有找到他。
华山周边的寺庙,越建越多。黎明之时,就连在山洞深处,都能听闻得远方传来的佛钟声。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曾见一人,初时拜在圣母殿中,很虔诚的样子,还为那个傻乎乎的泥胎写了首赞美的诗。
两个月后,她又见到他,那时他正在拜菩萨。佛堂与西岳庙相隔不远,她看他走进去,抖抖索索地掏出些银子递给方丈,那老和尚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接着他去了山下的市场,买了两尾半死不活的鳢鱼放生到别家的鱼塘里,就拍拍屁股进了赌场,随即把身上的钱输得精光。
她记得他输光钱财之前还在与周围的人扯淡,说自己放生了活鱼做了好事,下一把定有菩萨保佑,替他翻盘……
后来她第三次见到了他,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那人正在拜一个外国人。贞观九年时,有个叫阿罗本的人从外国带来了一种叫景教的新教派,他们视十字为神圣,尊一个被钉在十字上的可怜人为圣人,还大张旗鼓地说那个人是神的儿子,神爱世人……
而杨蝉所见过的那个人就信仰起这种宗教,他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当作邪佞,所有曾经自己所相信的宗教都是邪教,似乎自己信奉着自己口中的神明就能够成为神所爱的子民。
杨蝉再没关心过后来他信奉了什么,或许对这个人而言,信仰什么都是一样的。
——一个再普通鄙俗不过的凡人。
高僧之行,只为普度众生;然而即便他劳苦功高,那些受到了大乘佛经福泽的人们,仍是人。人,有私欲,可以因之前的不满而换一种信仰,却依旧继续卑微地苟活于世间,然后……没有然后了。
可叹那芸芸众生,与之相同者成百上千。世人,仍是如此,不会因未闻佛经而更龌龊,也不会因佛经被取回而更高尚。人,只是需要信仰一个东西以填补心中的空白,无论那个所信仰的是不是可崇拜的偶像。
可笑,有心的人,原来也和无心的人,是一样的。
麟德元年,玄奘法师病逝,在他病逝以前,杨蝉前去见了他一次。
“我只想知道,你取梵经之时,有没有遇到过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她正坐在他身边,这个时候,玄奘已经卧病半月有余了。
“猴子?”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和尚疑惑道,“你能说说,是什么样的猴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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