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明白了。”

　　叶迦南一点便悟，他微微一笑，狐目自眯，一幅媚态天性使然，应了这一林桃花，应了这一场春色。

　　桃花……桃林……桃山……

　　杨蝉只记得这个，之后的事，便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桃山之后，他们兄妹二人，便再也不愿相见。其中原因，是她违逆杨戬，执意去寻龙息。

　　可是为什么呢？她并不知那龙息有何用处。但是龙息既有改换天命之能，她想，或许可以用之改换那一日的惨剧。

　　——五岁那日的下午，她推开家门的刹那，便背上了一世无心的宿命……

　　叶迦南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今日得了应许，正是一张兴高采烈的面孔。

　　“师尊，方才，您说了桃山……”

　　“恩？”

　　“能再说说么？”

　　“说无妨，只是不如亲眼一观。你要看么？”

　　“要！”

　　“好。”

　　她抬手，合上叶迦南的双眼，轻轻一抹，再移开。

　　“睁开吧。”

　　一声令，迦南双眼睁开，周遭景致已然大不相同——桃林已不止山中一隅，那满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桃红，如云似海；远处落英，与飞雪于风中纠缠不分彼此，如烟似雾；一条花瓣铺就的小径直指前方，踏于其上，虽知这仅是一段记忆，却如幻似真……

　　迦南惊诧，转头来看，牵着自己的人，不再是女童样貌。

　　“你眼中的，仍是我，”他身边女子一袭白衣，面容森冷，直视前方，“若我有幸成长，或许就是这番模样吧……”

　　“师尊……”

　　迦南握紧了那只手，不知为何，一山美景，他读出的却是满目悲凉。

　　——而那本该悲凉之人，犹不自知。

　　第二十六章 贪欢

　　六月，草长莺飞。

　　本该是最好的时节，然而这一年，上华山来的人少了许多。人们传言，山上的妖物，终于耐不住性子，要食人魂魄了！

　　好些个自山上失踪的人，再没有活着回来。

　　山下人心惶惶，村民不敢上山，西岳庙跟着冷清了不少。

　　杨蝉站在山崖边，底下一道深涧，林木繁密郁郁葱葱，难掩山风自下而上带来的一丝尸臭。

　　“最近山下的人，不再流传夜啼鸟了，他们说，华山有女妖，”龙延在她身侧提醒道，“你杀了这许多人，七情……补全了么？”

　　“我是不是补全，需要知会你一声么？”

　　龙延不忍：“其实你何必这么心急，来日方长，你总能补全。如今却害了这么多人……”

　　杨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鄙夷道：“哦，一幅怜惜苍生的嘴脸，倒是那苍生，稀罕你的怜惜么？我听说，昨晚燕儿在山下产下一名男婴，她到底还是舍不得将孩子打了。”

　　龙延一惊，眉头蹙起：“这与你无干！”

　　“是无干！别急啊，我早已说过，你医人容易，医心难。你以为做些事为他人好，那不如，我再讲个故事……”

　　杨蝉慢慢悠悠地道：“十九年前，你我初逢。或许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也或许是真的想救人，你进了一家农户，一根银针下去，那家的老头便命续十年……你可还记得？”

　　“他们……难道……”龙延怒道，“你对他们怎样了！”

　　“放心，我什么都没干……但那家人，在你经过五年后，就绝了门户了！”杨蝉满意地望见龙延一脸震惊，“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

　　“那老头，早该死了。他一日不死，那家的父亲就得花钱供养，给他找大夫看病。你去的那天，他家女儿正因为这个刚离家出走，她前脚走，她爷爷就不行了……谁知你来了，给他续命十年，那家的父亲，就得再养一个瘫子十年……”

　　“……”

　　杨蝉注意到龙岩神情细微变化，继续道：“整整十年，一家农户要养个瘫子，生活着实不易。到了第四年，那父亲为了贴补家用，上山寻一种价值不菲的药材，还带上了他两个儿子……谁知天雨路滑，山路难行，走到一处峭壁边，三人坠崖，没有一个活下来。”

　　“……”

　　“家里的男人都没了，他妻子不得不日夜劳作，结果操劳过度，没过一年便病死了。他家最小的孩子方六岁，小小年纪没了家人照顾，本来吃吃百家饭也能活，但没了家人管束，日日在外跑。于是那个夏季，村里人发现他的尸体飘在塘边，也不止是什么时候跌进去的。”

　　“……”

　　“最后，那瘫子爷爷还是死了，”杨蝉道，“你看你，本来人家合该儿孙满堂含笑九泉，你却偏偏救了他，到头来，他还是个死，却连个给他送终的人都没有……”

　　听闻这一番话，龙延看似未有所动，但身形微颤，眼神早已凝滞。

　　“你后悔么？后悔救了他们一时，痛快了自己，却不知未来，苦了他们，”杨蝉冷笑道，“你是医者，医者仁心，可仁心并非便等同于救人。对凡人来说，求个好死，才是最快乐的结局。你是医者，不是神明，你对他们的怜惜，根本多余！你太高看自己了！天地不仁，苍生皆为刍狗，这世间活着的，谁又高得过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