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问问。”
平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脸色不大好看,跟我说:“那孙家别的还好,倒也没有听说有什么旁的不是,就是那孙绍祖并不是正根嫡出的,平素脾气也坏……二爷和他不谙熟,兴儿说,其实二爷也看不上他那人为人,平素的话也说不到一处去。”
我点点头:“这门亲事恐怕做不得,以二姑娘那性子,遇上这么一个男人,那有得苦头吃。”
平儿说:“奶奶说的固然是,可是这事儿得听大老爷大太太的,奶奶在这中间可说不上话。”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过要让大老爷和大太太打消这念头,倒也不用跟他们直接碰面说话,我自有主意。他们议亲,必是要合八字的,你找个人来……”我低声吩咐过平儿,平儿点点头,又说:“这个倒易办,只是……如果日后被他们知道是我们在中间……”
“然后?谁还管日后呢。”我笑:“谁知道日后还有几时?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们早不在这里了,你这就去办吧。”
李文秀现在不不是晚上常来。虽然我的打坐功夫算是学到家了,不用她常常指点。不过我却和她处的不错,她隔三岔五的就会来一次。她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一个人闷着也没有什么伴儿,到这里来我们倒可以常说说话。算着日子,她今天晚上要不来,明天晚上也肯定会来,到了晚上,李文秀如果来了。我近来已经不和平儿在意见屋里起卧,李文秀来找我倒是很方便。
她轻轻敲了敲窗,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凤姐姐。”她朝我微微一笑。
“快进来吧文秀,外头怪冷的。”
外面又飘起了薄雪,虽然已经立春,天气还是很冷。李文秀黑色的包头巾和肩膀上也有一点薄薄的学粉。我替她惮了掸。其实不用掸,我屋里还生着炕拢着铜炉子,她进了屋,那还留在头发上和肩膀上的雪粒就化成了水珠。
我给她倒了杯茶,说“我这些日子都闲着不用管家,倒是有功夫学做针线。”我说:“你试试合身不合身。”
她笑着说:“我看看,可别和上次似的,在衣里子还给我扎根针才好。”
我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一时疏忽嘛。”
她把外面黑衣除了,把那件水红撒花的小袄换上。她把扣子一一扣好,转过头来,一边拉着袄边儿一边有些害羞的说:“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颜色呢……难看吗?”
“很好看啊。”我说,比平时看起来娇艳许多。如果说平时总穿青布衣裳的她看起来象是一株幽兰,那现在就像是修理的山茶。
“对了,又见事要托你帮忙。在兴同街有个孙府,文秀你能不能帮我给那家照点麻烦?”
“找麻烦?”她不明白的转过头来。
“ 是这样的……”我把那家的孙绍祖不适合与迎春成亲,偏偏又打发人来说媒的事告诉了她,然后说:“我会情人说八字不合之类的,你要是方便的话,就给他们家弄点不会伤人又让他们家宅不宁的事情。不过对方是将军府,可能会比我们家这样的地方防备严密,或许不容易下手,实在是太过麻烦你了。”
李文秀笑笑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呢,这没关系,举手之劳罢了。我这几天就帮你把这件事办好。”
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由衷的说:“这可真是多谢你了。我们家那位二姑娘的性子实在是……要是嫁给一个爱打老婆的男人,实在没有活路了。”
“那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哪。如果她的性子这样软弱,以后可怎么办?下个来求亲的未必会更好。”
我叹口气:“是啊。但是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可没那么容易,如果说是从小时候就努力,可能还会办到。但是现在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想法习惯……恐怕很难改变了。”
李文秀摇摇头说:“我从小长在塞外,不过性子却没和塞外姑娘们一样爽朗。可是府上这位二姑娘,太绵软了一些。”
我说:“好啦,这事我是拜托给你了,可千万小心别伤着自己。海鸥,天气这么冷,夜晚路冻,屋瓦结霜,你以后别再来了。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你再来。宁可这段时间咱们不见面,我也不像你冻着磕着了。就是孙府那事你也不用急,恐怕也要开春才能谈定呢。”
李文秀说:“京城的冬天就是干,却没有塞外那么冷的厉害。再说我内功有成,也不怕这区区寒气。”
她又问问我最近行功的情形,我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她说:“行,照这样下去,到暑天来的时候,就算有小城了。虽然不能说有别的什么成效,但是总不会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
我心里一动,说:“文秀,我家里还有个姓林的小表妹,也是自幼多病的,不知道这套功夫她若练了,会不会也有好处?”
“她是什么病症?”
我把黛玉的肺病体弱什么的说了,李文秀想了想,摇摇头说:“你只是体质差了,她这个病症练功确实医不好的,我从小跟着计爷爷……”她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又说:“我只是知道一些药草和练功的方法,毕竟没有真的学过医。这位林表妹要是从小吃这么多药看病都难医好,恐怕这个病是不好去根,练功是解决不了的。”
我也知道希望渺茫,可还是想问一问。现在得到了答案,虽然失望,不过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对了,凤姐姐,你打算几时走?” 李文秀微笑着问我。我和她说过想去江南的事情,想不到她也有去意,我们也算一拍即合,有好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有时候也会托她做。再说,如果我们一起走的话,路上也可以相互照应。不过文秀无牵无挂,说走就走,我却不行。得先把贾府的一摊子事儿起码摆平,不让贾琏放妻是不可嫩的,休妻么,现在也还没到那份上,那就只好继续装病。等尤二姐儿子生下来了,那时候想必我更加是可有可无。再说,这寒冬腊月的跑路,也太辛苦了。
我跟文秀这么说,又恐怕她着急,洗洗解释了两句。文秀只说:“我不急,凤姐姐你若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你只管放心,我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我听听外头的动静,好像又下雪了。
“要不文秀你今晚就别走了,外头又下雪了呢。咱们挤一挤凑合一晚上,你明早再走吧。”
“都说了我不怕冷,我要留在这儿过夜没准儿给你惹麻烦。”李文秀抿嘴一笑,要把身上的新袄换下来,我赶紧按着她手:“别脱啦,就这么穿着吧。都暖和了还脱了干什么,会武功不代表不会生病,要不上次你怎么就病到了我车前头了呢,把你的黑色褂子套在外头就行了。”
“好,我这就走了,孙家的事儿你只管放心。”
窗户上我用帘子挡着,外面的人该看不到戮力的人影。而且我们说话声音又小,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小心的看过了外面的动静,才让李文秀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雪花无声的从天上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我肩膀上的披着意见熏了淡淡白芸花香的锦面狐腋裘袄子,看着眼前沉浸在落雪之中的,安静的宅院。院子里只有些花,没有树。这里的人不在院子里种树,因为怕成了一个“困”字。现在没有树,只有人,却不正成了一个“囚”字吗?
这高高的院墙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大院子的囚徒.
29
与装病相对应的,我开始对求神拜佛感兴趣了。这是个很好的掩饰,可以借这个为数不多的机会出门去逛逛。我上辈子就整天的闷在家里哪能也不能去。现在到了这个女人不能随便出门的时代,境况一点也没改善,天天窝在屋子里,闷的身上都能长出蘑菇来了。去庵里庙里那方进香还愿不过是个幌子,最主要的是能出去透透气。虽然只能在车里轿子里待着,隔着帘子缝隙看看外面,也觉得胸口畅快很多。
尤二姐的产期该在四五月间,她的肚子一天天隆了起来,人却没见丰腴多少,因为不能再用铅粉胭脂什么的,也不穿特别鲜亮颜色的衣裳,看起来比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姿色减了何止三分,简直打了个对折还有多。怀孕果然很损伤女人的美貌,仔细看的话,尤二姐鼻梁两边还长了些浅浅的斑,她自己现在说话动作的时候,时常想用帕子把那里掩住,看起来她很为这个苦恼。毕竟贾琏是个色鬼,当时要不是看上尤二姐生的好,又怎么会大着胆子偷娶她呢?秋桐一来三五月,贾琏这个人的新鲜劲儿过了,又开始三五不时的不顾家。难得没有人管着,他还不可劲儿作腾啊。今儿有人请客,明天那处喝酒,日子过的别提多惬意了。不过也有他犯愁的时候,以前他和凤姐一同管家,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现在虽然对外他不是权威依旧,但是管家里的人却他不是那么协调了。再来说银钱方面,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就是再能蹦达,那还是要银子撑腰的,钱是人的胆,没钱就没胆。在西平王妃逝后,连着又有好几家的红白喜事,光张罗送礼就够他好忙活一阵的,送礼得有钱哪,可是新一季的租子还指望不上,府里账上的钱又差不多精光了,他正四处打饥荒。我的私房当然不可能填他,于是贾琏还真的拉下脸来找鸳鸯,央告她把老太太的东西偷运出一箱来当银子先用用。我反正是不出头也不说话,就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反正我请来的大夫也说了,我这个病不能操心劳累,一点神不耗才行,养上个两三年才能好。贾母于是也发话,让我好好养身子,不需要操心费神的再去想管家的事。反正家里闲人多着呢,李纨啊王夫人啊,这家正该她们管才对,我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平儿看我兴致很好,也收拾的利利落落的陪我一起出来了。坐在车中,听着外头各种动静,平儿简直比我还高兴,象是出笼的小鸟一样,不住掀起帘子一角偷偷看外头。车来人往的声音,叫卖声,各种热闹的声响,与贾府那么安静的地方一点也不一样。
我也觉得今天的太阳不错,虽然没有直接晒在身上,但是晒在车子帘子和篷布上,那么暖洋洋的感觉也能体会的到。总关在屋里,感觉心态也关老了呢。
街上人多,车子慢慢的晃晃的朝前走,车轴吱扭吱扭的响,和耳畔其他的声音交混在一起,就象是一副安闲的图画,缓缓的在眼前铺展开来。
平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笑着说:“今儿出来的时候我让人仔细看过车子,断不会半道上再出什么事故。”
我也笑了:“上次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是那辆借来的车子实在是很好,让人大开眼界。”
平儿说:“正是呢。不知道那位公子是哪府上的,那种车子我从来没见过,真真是考究的不得了呢。有那样一辆车,天下哪里都可以去得了。”
我心里一动:“要不,咱们也去订做一辆这样的车子如何?等一切准备好了,咱们要上路回南的时候……”
平儿眼一亮:“奶奶说的是。不过……哪里的匠人会做那样的车子呢?”
我想了想:“那也不难。那车架子梁木框壁都和咱的车差不多,就是更厚实些,车身也稍微宽了一点,这个不难打。车子里面那些格子柜子抽屉的,我大概记得样子,画下来让他们照样也加上去就是了。”
我们将车停在路旁,平儿吩咐小厮去路边打听下附近可有没有口碑好的做架车做家什器物的木匠艺人,然后顺着巷子慢慢找了过去。我还记得那车子的样子,靠着还有点素描的底子,在描绣花样子的纸上用画眉的墨笔一点点把那车子的轮廓画了出来,然后又把车里的构造画了。平儿也坐了那车,我有漏画的地方她还给我补充一句。
“奶奶这画的……真好!”平儿赞叹:“我看着,就跟又见了那车里的情形似的。”她又有点疑惑的看着我:“我倒不知道奶奶还有这本事呢。”
这倒是的,平儿从小跟凤姐在一起,瞒谁都不好瞒她。原来的凤姐怎么也不能画出这种风格的东西来啊。
“梦里面跟神仙学的。”
她嘻嘻一笑,也没有再追问。
车子停了下来,小厮问人说:“这里可有个刘木头师傅?”
刘木头?这是什么名字?
平儿一笑说:“刚才打听着的时候,都说这个姓刘的手艺好价格公道,大号没人知道,都喊他让木头。”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