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作者: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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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气:“不止你,连我偶尔都会想想。那府里虽然说前途无亮,可是现在总还有片遮头之瓦,有扇挡风挡雨的大门。但是我们两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就算文秀会点功夫,又怎么日防夜防的长长久久下去?”
平儿反过来劝我:“都已经出来了,奶奶也别再想了。”
“嗯,就是眼前这事,实在是……”我苦笑着看她:“我可真没主意,文秀又不在,我们两个,还有巧姐,要是贼人真的找上门来,我们根本应付不了,只能束手待毙。可是沈家的这潭水深的连底也探不到,要不是遇着他们的人,我们也不至于落着这样进退两难。”想一想刚才沈恬说话的神情语气,我觉得手心微微有种热痒,手在袖中攥紧了拳,让自己要镇定,要冷静。
“奶奶,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先拖着,等文秀从京里回来了再说。”
我点点头,看看窗外。雨线纷乱,可我的心事更乱。
“还有,梅夫人虽然说是对我们……”平儿顿了一下,说:“不过她怎么说也还是这沈爷的长辈人。我们现在既然一时还不能走,是不是去灵前上柱香,总也是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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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裳:“身上都和霉干菜一样了,怎么去?”
虽然衣裳不脏,可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以前的凤姐,都没有试过这么久不换衣裳不净身的,那几天在黑屋子里当然想不着这个,现在一闲下来,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儿实在是让人不能忍耐。别的不说,单是那个不新鲜的头油味儿……
刚才我居然还和沈恬站的那么近说了那么久的话,现在想想脸上真是难为情的很。
不过,他应该没注意到吧?再说我这几天虽然心不在焉,不过个人卫生还是挺注意的。
“奶奶?你想什么?”
我回过神:“没事……”
房门被轻叩了两个,福嫂子的声音在外面说,“夫人,平姑娘,我送了洗脸水来。”
我们对望一眼,平儿走过去打开了门。福嫂子穿着一件青蓝衣裳,腰系白带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戚容,看眼睛显然是哭过了。她先跟平儿问好,又过来跟我请安。她后面跟着的四个丫环分别捧着铜盆巾帕和衣裳簪环等物。平儿只说“有劳,太客气了”,福嫂子却直说招呼不周,表面看来,真是和和气气,主人殷勤客人识趣。
福嫂子指着衣裳说是夜里以前为没出阁大小姐做的,都是新的没上过身的,特特寻了这几件出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穿,又说样式料子不知道是不是合我们心意。我看捧着的那几件衣裳,料想并不是仓促预备下的,质料的确很新,绸绢衣服搁几年,就算没穿过,上面的金银丝线都应该有些黯淡失色了才是,现在一看还明闪闪的光彩就知道不可能是旧衣。
不过这会儿也不必计较这个,我和平儿换过衣裳,我想看他们府里今天有丧事,所以从那叠的整齐的几件衣服里挑了一件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衣裳,下面是素白棉绫裙子,洗过脸,淡淡匀上一层脂粉,再梳上头。我没动福嫂子捧来的那几样金簪步摇飞凤珠花之类,还是就用我原来的那只双衔鸡心的小银凤插在鬓边,福嫂子还夸我一句:“夫人穿着这样素色的衣裳,倒更好看了。”非、凡!手)打
巧姐也醒了,平儿麻利的替她也梳洗过。巧姐刚醒过来,有些懵懵懂懂的,可看到我倒是露出了由衷喜悦的笑容。我微笑着安慰她几句,一时早饭也送上来,四色小菜,细点,包子,粳米粥。巧姐很有胃口,吃了两个小包子,两块点心,还喝了一碗半粥。平儿和我却没什么胃口,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愁容,但是看她嚼东西时候的神情就知道她根本也没把心思放在吃上面。
早饭后我跟福嫂子说,不知道梅夫人灵堂设在何处,我想过去上一柱香,福嫂子忙说:“那我陪夫人前去。”
巧姐已经几天没见我,急忙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娘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摸了下她的头发:“娘到前面院子,去去就来,你和平姐姐在这里待着说会儿话。”
她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松开了手。我向平儿点了点头,她会意的把巧姐哄到一边去。
福嫂子引着我穿过院子,来往的下人都着孝,没有笑脸,也没有多余的言语。早起雨虽然更细了,但是那种阴冷凄清的感觉却越发的重。
灵堂设的庄重而不过分排场,沈恬已经换上了素蓝袍子,腰里一样系着白色的孝带,我在灵前吊唁上香,他站在一旁还礼。
我看着他的神情,虽然……虽然他的表情一样沉静淡然,但是却可以看出来与以往不同……
以往那层裹在他身上的壳子,似乎已经被揭开了,不复存在了。
我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坦开来的,明明我是不了解他,不熟悉他的,却觉得他……很亲切,那种感觉很奇异也很新鲜,我说不上来。
“请节哀,”我低声说:“梅夫人若在天有灵,必定希望你好。”
“我知道。”他停了一下,声音像是秋夜里吹来的低低的西风:“多谢你。”
他站直身的时候,那种气宇轩昂的感觉,像是可以撑起一片天地,一样伟岸。
梅夫从提出那建议时,我只觉得荒唐可笑又气急难言,可是他早上对我那样说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凭心而论,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有地位,有势力,而且……就我观察,他为人虽然严谨,却也很懂得生活情趣。我养伤时,他拿来的那一枝绿叶,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这样的男人,一定有大把的美丽姑娘排着队等着嫁他的。
而我呢?
好像我什么优势也没有,所以他的尊重照顾,和恰到好处的温柔,都让我觉得……有种为难的感觉。
不应该接受,可是又觉得不想全然拒绝。
刚才理妆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并不老,凤姐原来就是个美人,只是有些失于调养。而我最近一段日子生活过的着实舒心,不劳心不劳力,就算是在黑屋子里住了几天,也只显的两颊稍稍清减,却更有以前看不出来的清秀韵致。
打住!快打住!我都想什么去了!越想越不着边沿。
“梅姨的灵柩,我要运回西北去另行安葬……后日就起程了。”他说:“你和家人也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动身吧。”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可我听的清清楚楚。
原来我正想着他上半句话——这时候天气已经渐暖了,运灵柩,恐怕梅夫人遗体腐坏,多有不便,不知道他是打算好好做些防备措施,还是打算运骨灰。可是没料到他下句却突然转到了这上面,我愣愣的看他,他并不回避我的目光,那目光显的温柔而平静,带着几分惆怅悲戚的面容上,却还透出一股隐隐的希冀与期望。非!凡~手,打
我怔在那里做声不得,外面的雨又紧起来,淅淅沥沥的,滴的人心绪更加凌乱。
忘了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话,人的一生,就是一段又一段不停的冒险。大多数时候,我们在做决定之前,并不能了解这决定会让我们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我也是如此……
来到这个奇异的亦真亦幻的世界,是不由自主的一次生命的冒险。离开贾府,却是我自己选择的另一次冒险。
眼前,我所面对的抉择……
如果问我,是不是就想在一间小院子里终老一生?
不,我不愿意。
如果问我是不是对眼前的男子没有半点好感和情思?
我不能坚决的说我没有。
可是,这是一个女子不能行差踏错的年月,这个时代对女子太严苛残酷……
这一步应该怎么迈,迈向何方?他的话意,已经十分清楚。
我心中迷乱而茫然。
第六十八章
又是江南离别处,烟寒吹雁不成行。
纵然现在并非秋季,可是绵绵不绝数日的细雨,也让人觉得心绪萧索烦乱。
沈恬并非利用情势胁迫我和他一起走,福嫂子后来过来伺候的时候,就委婉的说明了这个意思——若我们江不打算起身去西北,那由沈府差遣几名护卫来看家护院,又没几房家人供我们使唤,自然,这些人还算是沈府的人,钱粮月奉还是由沈府支给他们。为着前后几桩事情我们都受了姓沈的连累,他这样安排,虽然未必能保周全,但是我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本以为他不会给我第二个选择的,现在看来……
是我把他想差了。
平儿不来问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就一门心思的料理巧姐,照顾她吃喝睡,还和巧姐一起认字。我教过了巧姐,巧姐再转了几个圈儿教她。别字的太难且先不教,只拣那一二三四的先学起来,记账记事能用得着,我坐在那儿望着车窗外的雨幕发怔,她们平儿和巧姐两个捧着黄历上的字,马车上不好弄纸笔,她们就互相在手心里儿轻轻的划着字的笔划,指尖划在手心,当然是痒的,于是两个人不停的轻声笑。
沈恬没有告诉我我还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就犹豫难决。但是等他表示过,即使我不同他走,他也会留下人手来保护我们的时候,我反面一下子下定了主意。
平儿当时替我着想,她认为若要考虑沈恬,那第一件头等大事就是名份。虽然我自己对这个并不在乎,可是在这个世界,人人都在乎,所以你也不能不在乎。
临行前一天,沈恬又到这间院子里来寻我,虽然他没说话,但是我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去,或是留,此时必须有一个决断。
我和他沿着游廊慢慢向前走,雨里空气有一种湿润的淡淡甜意,说不上来是草的香还是花的香。衣裳也沾了潮气,有些凉软涩滞。
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的通身长褶圆领衫子,腰里围着湖蓝三镶白玉腰带,头发梳的整齐,发丝漆黑,鬓角郁青,神情沉静。
庭院里花木被雨。
“沈爷。”
他应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我在府上寄居,主不主,客不客,白享茶饭又不劳心出力,实在心里不安。”
他只简单地说:“拙荆病故,梅姨也已经不在,府里没有主妇。若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到西北之后就立刻成亲,你的女儿,我会视若已出,你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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