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作者:姬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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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北凉如今是众矢之的,鲜少出堡,但每年的清明,都会跟女儿秘密匹马前去当年的战场,为那些埋于青草下的尸骨,献上祭酒,再陪他们说一说话。坚守二十来年,拳拳丹心,风雨无阻。
此刻,野草坡上,远眺四野,唯有鸿雁与断壁残垣。
“爹爹,听说那一夜,外祖和祖父,还有不少斩家堡的好儿郎皆殒命于此,若那些见风使舵的小宗主们最后不奋起,当年的你可会后悔?”斩红缨持枪而立,临风而叹,心中满是怅然。
斩北凉挥臂将坛中烈酒一洒,掷地作声,叉腰大笑道:“丈夫岂可轻言毁?红缨,可还记得幼时为父同你说过的故事——晋献公想借道虞国攻打虢国,宫之奇劝言,虢国若败,虞国被吞没只是早晚。北方大小坞堡便如虞虢两国,你要知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呐!(注1)”
“纵百死而不悔,我明白了,”斩红缨闭眼,右手握紧银|枪枪杆,挺立身子,对着清风白日起誓,“如有一日,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时,我亦当如前辈,要赴死,我先,要顶天立地,我来!”
斩北凉抬手一圈,大臂搭在斩红缨肩上,拍了拍:“不愧是我斩北凉的好女儿!”
半晌后,烈风更盛,吹得二人的披风哗啦作响,斩红缨余光瞥见绑带松弛,随即转身,替老父系上。看着斩北凉双目有浊,眼角深纹,近日来双眉深压成川,不由鼻头一酸,很快又避过身去。
她亦不过双十,寻常女子正当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却不得不顶上国仇家恨。
“红缨,人不能忘祖,天下晋子一心,没有什么无可战胜,你要记住,斩家上下当年留于北方,虽为情势所迫,但更多的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故土,世世代代住着我们的乡民!”
斩北凉安慰着,张开双臂,将长风揽入怀中。仔细听那声音,由沉痛转为高亢,而那号称纵横河间的“孤狼”,有着不屈和凶狠的目光,而手指向的地方,是烟雨江南:“所以,我们要守在这里,直到有朝一日,拿回我们的土地,拿回河间,拿回河朔,拿回黄河以北乐浪以西!”
就好比苏武牧羊,只要坚持,总会等到那一天,而那一天——
“爹,你说到那时候,斩家堡会是个什么样子?”斩红缨轻声发问,可问过后,又急急改了口,“不管什么样子,只要大家都在便好。爹,娘常说你向往江左的小桥流水,斩家堡我替你担着便好,你们带上郭叔他们,一同去瞧瞧……”说到此处,她却再也接不下去,前头的都是些虚话,她真正想问的是:晋国朝廷,还有江南武林,真的会接纳他们吗?
斩红缨处理上下事务,又哪里不清楚斩家堡现今的情势,他们在北方漂泊太久,胡人当他们是毛毡上的针,不是想奋力拔出,就是想招安磨平;而江南,那些士子们,真的会相信他们一片丹心,从没变节吗?
料峭寒风扑面,斩红缨只觉如下刀子一般疼,却没有半点泪意。
“怎的了?”斩北凉虽是铁骨,但统管大小坞堡,不可谓心思不细,见女儿稍有色变,说话气浮,便侧脸相问。
斩红缨不想给他添扰,也是稳得住,只眨了眨眼,避去目中干涩,随即攀过那河间孤狼的手臂,不动声色道:“小时候不爱读书,整日舞刀弄枪,愁煞阿娘和爹爹,便变着法子给我说故事,说是知史,可以鉴己身,方才爹你说到唇亡齿寒,女儿却想到了另外一个故事。”
“哦?”
“飞将军李广,平七国,定匈奴,一生驰马塞外,勇可射石搏虎,可惜,一辈子未能封侯拜相,最后还落得被迫自刎的下场。”斩红缨肃容,两眼如电,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儿。
她虽不愿叫老父担心,但年轻气盛,意气不平,实在忧虑难消,便借史料,想旁敲侧击一回。方才虽是自贬,但她却是和寻常江湖武夫不同,其外祖年轻时曾在河间当过掾吏,在其幼时亲自教授,舞刀弄棒闲暇有余,也是很读过几本书的。
斩北凉一听,即知她心意,是叫自己别走了飞将军的老路——
李广一生,岂止用意难平来形容,随便捡一回说,都是泪沾襟,鸣不平。说道是一年,他率军与匈奴骑兵对战雁门,因寡不敌众被单于俘获,路途之上假死夺马南逃,一路斩杀追兵,可等回了长安,却被置罪问斩,说是此一战伤亡惨重,还叫敌人给捉了去,愣是花了些钱,才免去一死,但自此也沦为庶人。
而后几次征召,几番罢免,驰援塞外四十载,历任七郡,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最后,还被文史刀诛笔伐,至死凄惨无比。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注2),”斩北凉携女往回走,两人牵马,慢行在草长莺飞的广袤平原之上,春燕在他们头上盘旋,野兔在脚边流连。与景致相和,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压抑,反而于苍老嘶哑中,透出对明日的希冀,“纵使天下人误会,但只要我们心中信念坚定不变,便够了。”
“我已做好安排,放出消息,比武招婿,你若有相中的小子,可要叫爹晓得,”斩北凉吹了声哨子,豢养的苍鹰落在他手臂上,他笑着挽缰上马,目及辽远,“幸好,我并非李广,当今也非武帝,江南还有能士坐镇,也非人人猜忌。”
斩红缨急切的唤了一声,却张嘴无言:“爹!”
“我斩北凉一生傲骨,不怕输,不怕死,但你,爹输不起。”斩北凉坐在马上,伸手轻轻托住女儿的脸颊,百炼钢成了绕指柔,眼下,他只是个为女儿婚姻大事愁苦的慈父。
斩红缨心有触动,但一番话下来,想得却更为深远,显然早抛却寻常的撒娇斗嘴,只沉声问道:“莫不是秦国将有动作?爹也希望我如公输家那位现家主一样,远嫁江南避祸?这是在为我留后路?”
斩北凉却解释道:“我斩家生于草莽,虽比不上天下四府那般名望,但也不屑走他们的老路!你是我斩北凉的女儿,我知你必不会退缩,所谓后路,全靠你自己,至于比武招亲,不过拖延的幌子……前些日子,我已派人暗中联系谢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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