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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很快接通了。

　　——

　　（六月二十六日）

　　“你也行，一个医生生病了还要别人帮忙。”

　　“医者不自医。”慕少艾理所当然地说，看都没看温度计上的数值，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很不巧，我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眼，除夕前几天莫名其妙的……‘会面’，还没郑重道谢呢。”

　　会面两个字咬的千回百转，将萤幕上笑里藏刀的反派演绎得淋漓尽致，他配合着语气淡淡投了一眼，锋芒暗藏，杀人于无形，还真有几分让人胆战心惊的味道。

　　朱痕迅速收敛了惊异，泡好茶递过去：“老人家的一点心愿，我总得成全。不能不归功于你的好人缘和具有欺骗性的外表，圈子里每个人都在猜谁能收服药师这只怪胎，主动帮你物色人的都数不过来……行，慕姑娘，算我欠你的，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一脸轻松地活动了下关节：“我记着，横竖日后都是要还的。”

　　“现在与你交友，危险指数上升啊。”朱痕意味深长地观察着他喝茶的动作，“这个反应很夸张，老实交代，你该不会有喜欢的——”

　　“有，”他淡然抬脸，“你猜？”

　　“猜不出，根本没限定范围。”

　　他竖起四指，每说一字放下一根，对方从疑惑转为惊异，从惊异再转为惊骇，可谓精彩极致，他暗自记住不同表情下面部肌肉的细微差异，赶在朱痕倒抽凉气前半真半假地点点头：“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真的快被吓掉了半条命，恰好主卧传来了铃声，及时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你的电话？”

　　“……我很快过来。”

　　他对面的人霍地站起来，一只看不见的手瞬间抹去他脸上促狭的笑意，极端的沉静让他想起五年前那场葬礼上的慕少艾，他一个人站在墓碑前献上花束，影子和夕阳拉长的石碑倒影融为一体，面容始终坚定肃穆，和一贯的轻快开朗判若两人。

　　五分钟后慕少艾回到客厅，在几米外把一张手机卡投进垃圾桶，满意地拍拍手。

　　没有任何交谈声。

　　朱痕没有细问接一通无声电话为什么会用去五分钟，见他开始翻阅半个月前的报纸，有口无心地提了一句：“笏政至今没有南宫神翳的消息，包括你提到的几个人。你大概没看昨天的新闻，醒恶者有备而来，赶在我们之前收拾了残局，把一切归咎于邙者，加上南宫神翳失踪，舆论很快倒向一边。由于醒恶者的海外国籍和学术界的地位，加上针对他的证据并不充分……结果可想而知。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让翳流瓦解——还有，他们没有提到你，好在认萍生在公众面前曝光度不大，见过你的人以后再看到也只会觉得是很相像的两兄弟。”

　　“很像醒恶者的作风。”慕少艾专注地浏览着娱乐版，沉默片刻接口道，“……放心吧，至少在国内——”他合上眼，“翳流是不会死灰复燃的。”

　　他手背压着的地方是一张巨型的海报，那是一个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人，一张糅合东方古韵和西方柔艳的脸，标准的美人尖，典雅的蝴蝶形的假面下的眼神摄魂夺魄，从微微散乱的发丝到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你什么时候对娱乐新闻感兴趣了？”朱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姥无艳举办的游轮晚会？”

　　“她很红。”他说，转了下魔方。

　　海报上的女人朝着他微笑，站在游轮甲板上，身后是A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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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上甲板，他刚刚放下手机，俯瞰阳光洒在海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接着他拆开后盖，不假思索地抽出卡，扬起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投掷动作，卡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沉入海洋，没有惊起一点水花。

　　“邙者的残余已经清除完毕，就剩下那位背叛的合作人了。”醒恶者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板，铁灰色的眼瞳半是不赞同半是感叹，“虽然明白你不会认同我的看法，但站在长辈的立场，我还是不乐意见到这种太冒险的方式。”

　　南宫神翳转过身面对他，舒展双臂倚着栏杆：“您教过我物尽其用，我只不过是遵守了这条原则。”

　　为配合这次活动，他穿了一套手工西服，以黑色为主调，最简单的设计充分恰恰凸显了优点，气质优雅犹如英伦贵族，解开的领口和露出的锁骨平添萧然不羁，慵懒的神态又让人想起神秘莫测的深海——他知道现在的他连基本的喜怒哀乐也被封入了最深的海底。

　　他了解天来眼睚眦必报的性格，最擅长抓住他人最在乎的东西下手，这点南宫神翳本人都自愧弗如，他也的确踩到了他的逆鳞……利用邙者搅乱笏政的判断，拖延时间进行转移，这步棋已经发挥了它的最大价值了。

　　“别转移话题。”年长者戳穿他，“你的状况你自己最清楚，这和自杀没区别。”

　　“我知道。”他反倒很平静，解开手上的缎带，眼神晦暗，“七岁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开始记不清了，也许再过不到五年，我只能记得两天前的日期。”他沉吟了下，自信地微笑，“三到五年能做很多事情，我敢留下认萍生，就有把握再创造一个翳流。之后……我从来没看轻前北辰集团继承人的野心，他的时间比我更长，也能带翳流走得更远。”

　　也许有一天，他不会记得一个人的名字，包括自己是谁。

　　“……以后少说这种话，说了也别传到我耳朵里。”长者说，“认萍生，或者说药师，你怎么处理？撇开立场不谈，他的确是一个很出色的年轻人。”

　　他没从他脸上发现破绽，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演戏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您对他的评价很高。”南宫神翳说，“等一切稳定之后再说吧，短期内，翳流还没有与笏政抗衡的实力。何况——”

　　他的目光放远，扶着栏杆，海风吹动黯然失色的丝缎，随着风飘荡。

　　“萍生？”他的嗓音很冷漠，“认、萍、生，我认识吗？”

　　“……我明白了。”醒恶者朝走过来的姥无艳点点头。“无艳找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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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神翳独自在甲板上站了一会，空气带着咸咸的海味，视线尽头海和天连成一线，似乎预示着这是一趟没有终点的旅途。

　　他的手越过了那道栏杆，五指重复收拢，抓住的只是一团空气。那条缎带缠在指缝中，颜色早不复初时的光亮鲜润，但意外地被保存得很完好。他若有所思地松开手，缎带逐渐滑下——

　　他在清醒的刹那本能地攥紧了即将滑脱的缎带末端。

　　黄昏时分，周遭的景物都像被笼进了一张橘黄的网，他静静欣赏这一幅造物主绘制的暖色调的画作，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恬淡。

　　这不属于人间的艳丽很快衰退，天幕升起了幽远的蓝。血红的夕阳渐渐靠近地平线，犹如一只坠落海中，浑身燃烧的火鸟。

　　暮色四合，缎带松垮地圈在栏杆上，不久就被强劲的海风卷进深不见底的海洋。

　　——

　　（深秋）

　　寒潮降临，街上的人已经穿上了初冬的服装。

　　笏政在几个月的搜寻后宣布封存606号文件，针对翳流的一切全部终止，密封的档案袋不知道多久才会被开启。业界内，蛊皇的称号由僰医人夺得，一并消失的还有认萍生。

　　一切都结束了。

　　That’s all.

　　十一月二十五日阴

　　慕少艾蹲下身，一张张点燃了索勒里日记的复印件，最后一行歪扭的字迹很快化作了灰烬。秋风一卷，那些残余的纸片像雪花一样扬起，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扶着酸痛的膝盖慢慢起身，秋天最后一片树叶恰巧悠悠地落下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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