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随风而逝+番外 作者:慕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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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韦闭上眼,半响,他点了点头。
外文书店外,方孟敖嘱咐过弟弟后便转身走到自己的吉普车旁,坐下。
站在书店台阶下的方孟韦突然叫道:“哥。”
方孟敖回头。方孟韦道:“哥,你为什么会选择在外文书店?”
方孟敖偏了下头,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孟韦突然要问这个已经解释过了的问题。
方孟韦道:“外文书店,是警备司令部的辖区范围,又因为性质特殊,这里不由北平警察局负责巡逻,而是警备司令部宪兵负责……”
方孟敖眼光闪了下,他知道这个一贯敏锐的弟弟要问什么了。
方孟韦道:“哥,你什么时候,对徐铁英周围的情况这么了解了?”
方孟敖深望着方孟韦。
方孟韦道:“你刚才说‘我们’,除了大哥,还有谁?”
方孟敖没有回答。他拿出一根雪茄,叼着,右手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根烟。在黑晕晕的傍晚,红色的火星一闪一闪,方孟敖吐出一口烟,猛地发动了汽车,就这么开走了。
12月18日,晚10点。
戒严的北平城一片悄然,连西山边那远远的炮火声都暂停了动静,皎洁的月光静静地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沉眠。
孙朝忠开着国防部“军 1415”的吉普车,凭着警备司令部的证件在北平城里飞驰着,直至到达最西边的关卡。他扫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45分钟。
12月17日,傅作义喝令全北平所有军政人员一律不许撤离,违者处严刑。方家有出城的特别通行证。从警备司令部到崔家,然后再到这最后一道关卡,算上车速和意外可能造成的时差,一共需要一个小时。孙朝忠拧着眉头,一面留意着路况,一面在心里默算明天的路线,警卫换班的时间,徐铁英能够部署的拦截……
要使徐铁英追之不及,他至少要将北平警察局和特务营拖住20分钟。
孙朝忠调转车头,准备回去北平警察局,但他堪堪转过车头,就看到对面驶来一辆车,明亮的远灯刺着他的眼。孙朝忠眯着眼睛,他向右偏了下车,让开左边的通道。但那辆车并没有也跟着右转,反而向左打着方向盘,直直地对着孙朝忠的车子开来。
孙朝忠不得已靠边停车,对面的那车也继续靠着它的左边行驶。两车直线相对,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远远传开。最终在相距不过一米的地方,那辆吉普车猛地刹住了。
驾驶员关掉了车前的远光,孙朝忠此时才看清了对面的车牌。
“警 北平A002”。
作者有话要说:
☆、18
孙朝忠坐在车里没有动。
方孟韦下了车,走到“军 1415”的驾驶座旁站住。他看着孙朝忠,又看了看五十米外站着哨兵的关卡,说道:“今晚你不会回警备司令部,是吗?”
孙朝忠没有回答。
方孟韦盯着他:“你能这一晚上地绕着北平城找出城的线路,却不会回警备司令部,跟我道别。”
孙朝忠仍没有出声,他扶着方向盘,直直的看着前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
近乡而情怯。
孙朝忠一直不明白这种情感,但此刻,方孟韦就在身边,他竟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情怯”的滋味。
方孟韦的脸色隐隐地发白,他咬着牙问:“你这是要一个人死在北平吗?”
幽暗的胡同口里路灯并没有亮起,只有明月如炬。
孙朝忠闭上眼,然后睁开,他的神色又一如寻常那般,淡然而平稳,只眼眸深处那点利锐不似往常。
方孟韦探下身子,他握住这车的方向盘:“现在,你跟我回警备司令部,明天我们一起去香港。”
“你要和我去香港……我想清楚了,一死了之太便宜你了!你要去香港,好好地照顾崔婶一家。是你害死的崔叔!那一家子应该是你的责任!我……根本不会照顾人,也没有管教过小孩,唯一照顾过的妹妹还被我带出家门死掉了……你要在香港帮我,好好地奉养崔婶,管教好伯禽和平阳,送他们读书,让他们考上大学……”
“孟韦。”
方孟韦抓着孙朝忠的衣领:“你别想着解脱。我要你余生都在痛苦之中……悔恨交加……然后用一生去赎罪……”
孙朝忠慢慢地抬手,他抚上方孟韦的脸,为他擦着满脸的泪水。隔着白色手套,孙朝忠仍能感受到指尖上、掌心中传过来的那湿热的温度。
他轻轻地道:“孟韦,你听着。明天早上你们要在七点整出发。”
“你……”
孙朝忠的手突然改抚为捧,方孟韦被他拉得低下了头,孙朝忠抬起头,直直地吻了上去。
嘴唇上突然传来的温度,惊得方孟韦睁大了眼睛。
孙朝忠脸上的神情近乎虔诚,他像是在吻着一个忽而即逝的美梦,一个只在刹那间实化于眼前的理想。他的吐息透着贪婪和急切,但唇间却吻得克制而隐忍。
然后在方孟韦给出反应前,他退开了。
方孟韦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连泪水都似乎凝固了。
孙朝忠垂下眼,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方孟韦的视线因含泪而晕染不清,但他知道,他在念《离骚》。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孙朝忠看着方孟韦,目光坚定而温柔:“孟韦,你会平安地离开北平,然后进修大学。而我会留下来,做我能为党国为建丰同志做的最后一个件事。”
月澄如水,地上吹起一阵风,光影如波涛般晃动不定。那皓明的月光仿佛照在了心头,方孟韦在那一瞬间明悟到,他的心之所善,不仅仅是指的他。
刚刚那个吻,是告白,也是道别。
满眶的眼泪都已经冰冷,方孟韦抓着孙朝忠的手,他神色哀恸,但语气认真得近乎肃穆:“你做完这件事,你要来香港。”
“我在香港等你。你要是不来,你要是敢留下你的血债不还……我发誓,我会立刻去投了共党!一辈子,一辈子和你的党国作对!”
似乎不堪重负般,那滴泪终于缓缓落下,孙朝忠轻轻地给他拭去,他表情温和,语气轻柔:“孟韦,曾将军的话没有错。”
“为我这种人……没有用,也不值。”
12月19日,北平警察局。
徐铁英直接在办公室里撂了杯子,他此刻简直眼眶欲裂:“你再说一遍!方孟韦什么时候离开的?”
负责报告的特务营特工畏缩了下:“45分钟前……是燕大的一个姓范的主任来接的人。等我们发现沿路眼线都被跟丢后,他们已经向西山边去了。”
徐铁英捶着桌子,吼道:“为什么不及时报我!”
特工吞吞吐吐道:“我们先报告了孙副处长,孙副处长说他先去追,如果追到了,就不必惊扰到您。”
徐铁英气到两颊的牙齿都在打颤:“他要你死,你去死吗?”
特工完全不敢接话了,半响道:“主任,可以请示王秘书长,开通行证,我们追到西山去。他们带着女人和小孩,肯定走不……”
徐铁英根本不容他说话,吼道:“滚!”
那人不敢再留,立刻倒退着退出了这间办公室。徐铁英站在办公桌后,撑在桌面上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着。他恨恨地拿起桌面上的镇纸往地上一砸。
乱了,他的部署现在全乱了。徐铁英是南京方面专门委任来北平处理北平分行搬迁事宜的负责人,之前方步亭一直不受命,徐铁英一样能气定神闲,就是他的三班人马都盯着方孟韦。有这个方家最疼惜的小儿子在手,他不怕方步亭方孟敖真搞出什么鬼,真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跑了方孟韦,以方家人对他恨之入骨的态度,眼下的工作根本开展不下去!
还有,现在北平就方孟敖飞行大队一支空军,到时候要撤离北平,必须是搭乘方孟敖所部的飞机。这要是万一……
“好,好,好!”徐铁英咬着气嘶叫了三个好。负责监视方孟韦的特务营,军统都不会有问题,现在方孟韦跑了,孙朝忠的嫌疑最大,这种眼皮子底下让人溜走的事,完全不是孙朝忠的处事风格。他倒是真料错了人,想不到方家那小子都要置他于死地了,这个孙秘书竟然还肯帮他?!
徐铁英猛然一肃,不对,难道是蒋经国又插手了?
大冬天里,徐铁英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他看了看自己从不离身的公文包,想:不管是谁授的意,他还是有办法出这口气的。
他打开了公文包,拿出三份文件,第一份的封皮上白纸黑字写着:南京特种刑事法庭,谢培东诉谢木兰失踪案,原告谢培东,被告人徐铁英,王蒲忱,孙朝忠。
徐铁英冷笑一声,他翻开第二份文件,上面写着,兹鉴于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南京特种刑事法庭第二讯问室记录,被告人徐铁英转为证人,被告人王蒲忱……此案被告拟为现北平市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副处长,党通局机要秘书孙朝忠一人。
最后一份,是一张南京特种刑事法庭的传票。
徐铁英看着这三份文件,心中那股郁郁之气方慢慢平和下来。
胜利者,不需要和死人计较。再有满腹诡计,死人终归就是死人。
此时的北平西山。
萧瑟的山林里,两辆吉普车静静地候在山道上。
方孟韦给后厢的铁板上铺好一层毯子,然后将伯禽和平阳抱上车来坐好,跟着扶着崔婶也上来了。共军没有飞机,因此他们今天要搭着车从西山出发,先到天津,再从天津转火车南下去香港。
方孟敖站在车旁看着弟弟将人安顿好后,又将那盒金条偷偷地塞进崔婶的行李里,最后下车向他走过来。
“哥。”
方孟敖上前,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嘴边有许多话想说,但已全部哽在喉头。
方孟韦看着方孟敖:“哥和爸,还有姑父……你们都要保重……”
方孟韦只说了这一句,便觉得眼睛酸涩起来,他只能闭口不言。这样的日子,他实在不想多惹方孟敖伤感。
方孟敖道:“放心,我会照顾好爹和姑父的。”
方孟韦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个人……”
方孟敖眼神一肃,他盯着弟弟,那眼神掐断了方孟韦接下来的话。方孟韦看着兄长,眼神里带着恳求道:“哥……就当是帮我……”
方孟敖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1949年1月10日,淮海战役结束。
1949年1月14日,解放军攻克天津。
1949年1月21日,共产党和谈代表进入北平。21日晚间,共产党华北城工部负责人刘云劝说方步亭服从国民党安排,离开北平飞赴台北。同日,傅作义通告《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通知中央级师以上将领飞离北平,国民党驻北平军政人员去留自由。
东单机场,规定的起飞时间已过,整个机场大坪里只方孟敖自驾的那架C46还在等候。孙朝忠带着徐铁英来到机场时,他有意落到最后,黑暗的大坪里,他眼睛因愤怒和不解,分外的明亮。
方孟敖看着他,头往南方歪了一下,同时示意孙朝忠越过徐铁英,到舷梯边上来。
孙朝忠一震。
1942年,重庆。
孙朝忠弯着腰在山城奇特的道路上,捡着一袋从天而降的书本。
头上一个声音关切的问:“对不起,没有砸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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