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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随风而逝+番外 作者:慕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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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原著向

  眼前仿佛还是在那时的车站里,那个温文和煦的金库主任微笑着和自己告别。彼时,他应该是知道了自己会有的结局,尚殷殷地嘱咐:“孟韦,照顾好行长。”
  方孟韦将头扬起,可眼泪还是顺着已经干了的泪痕落了下来。
  屋内的空气闷热得像是煮开了的水,可方孟韦完全不想开窗。他走回书桌前,右手抚摸着桌面上崔中石亲笔所写的报告,却只觉寒意森森。纸面上的字迹劲秀有骨,可这字的主人已经长眠于西山之上,亲人无从知晓,亦无人祭奠,甚至连墓碑都不能有。
  被国民党处决了的共产党,崔中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在今天,他就亲眼看见了另一个共产党被徐铁英给开枪打死了。
  ……什么时候,他们会找上姑父呢?
  连他都开始怀疑姑父的身份了,徐铁英呢?铁血救国会呢?
  梁经纶是铁血救国会的人,他在木兰身边。姑父还能骗他们多久?还能骗父亲多久?
  大哥……还能瞒过铁血救国会多久?
  今天这样的信,他还要写多少封?他还能骗伯禽和平阳多久?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坐在这桌前,为他的姑父,写上这样的一封信来欺骗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或者是模仿大哥的笔迹,来安慰自己的父亲?
  方孟韦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只能撑着扶手坐下,视线里一片模糊,他眨了好几下眼,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搭在桌沿的左手紧握成拳,因太过用力都颤抖了起来,他悲到极处而生出无限愤怒。
  是什么时候,他的家成了现在的模样,不靠相互欺骗便无法生存?
  民主政治实行到了今天!竟然还有一种名为“共产党”的死刑!
  方孟韦看着眼前未写完的家书,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另外一封信,上面陈旧的笔迹写着:“……吾妻如唔,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37年前,那个年轻的同盟会人抛妻弃子,英魂所盼,想要构建的民国;37年后,有一个人同样的抛妻弃子,赶赴黄泉,只为了推翻这个民国。那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大哥,他的姑父,还有越来越多的人。
  青天白日,青天白日满地红。他的党,他的国,在这37年里的作为,甚至已不能让他从监狱里带回他的妹妹。
  眼泪溅在手背上,一片冰凉。
  西山监狱。
  孙朝忠站起来看着梁经纶,黄色的顶灯从旁映着他柔和的脸,眉目低垂,那表情像是慈悲的佛像,但又冷峻非常:“最后一个问题,谢木兰是不是共产党?”                    
作者有话要说:  
 
  ☆、13
 
  院子里渐渐起风了。
  孙朝忠站在昏暗寂静的通道里,兀自看着站在亭子里朗诵着《雪朝》的那个学生,黑发卷卷,遗传自方家一系的姣好面容上,一派天真烂漫。
  党通局内,孙朝忠行事之缜密周到,颇得赞誉。但就在十多分钟前,孙朝忠却意识到他犯下了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猜错了徐铁英的手段,以致之前的保护都集中错了人。
  徐铁英不是要通过杀梁经纶来阻扰币制改革,他是要通过杀谢木兰来影响何其沧和方步亭,以切断币制改革推行所必要的美援和央行配合。原本庇护着谢木兰的家世,此刻不仅不能给予她帮助,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院子里,梁经纶在暴怒中咆哮:“一切国民党的败类!你们不是想葬送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吗?!都来吧!”
  徐铁英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孙朝忠跟在徐铁英身后,看向王蒲忱,一贯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王蒲忱神情焦躁地甩开烟往回走。
  孙朝忠垂下的左手紧紧捏着,手背上暴起青筋的纹路。
  1943年,重庆。
  “你在抄什么?”
  孙朝忠好奇地倾过身子往方孟韦的手里看。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方孟韦猛地阖上了摊开的本子,遮掩道:“没什么?”
  孙朝忠几乎没有什么好奇心,但是他看着方孟韦那渐渐泛红的脸,甚至连耳朵和脖子都染上了红潮,竟然激起一丝兴趣,他挑眉道:“张竟生的书?”
  方孟韦愣住了,然后他的脸懵地烧了起来,红得都快要滴血了:“不是!”
  孙朝忠看着他,表情是一贯的平和,可眼神里闪着戏谑的光。
  方孟韦在坦白和承认是张竟生的书之间挣扎了半响,最终红着脸期期地说:“是我从家里偷拿的……我表妹的……笔记……”
  “啊。”孙朝忠点了点头。
  方孟韦看着孙朝忠脸上的表情,不由急着分辨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朝忠无辜道:“我什么都没想。”
  方孟韦把手里的本子往孙朝忠怀里一塞,气急道:“我不是随便偷拿女孩子的东西!只是想看看高中,学校都在教些什么东西而已。”
  孙朝忠忍着笑,看着怀里的重庆南开中学的课本, 封皮清秀的写着“谢木兰”三个字,问:“为什么要偷拿?借课本而已,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吧?”
  方孟韦低着头,声音闷闷:“我表妹藏不住话,直接问她借,就怕她和我爸乱说,平白惹我爸难受。”
  孙朝忠怔了怔。他叹了口气,打开书道:“你看到哪里了?有什么不懂的?”
  方孟韦抬起头,眼睛里的光闪了闪。他翻了翻书,指着一个地方道:“这个地方看不明白。木兰一贯不喜欢物理,这门课的笔记全是在乱画。”
  孙朝忠点点头。他看着书,一边在心里套用公式默算,一边慢慢地对方孟韦讲。只是刚讲了个开头,山城明媚秋日里那熟悉的警报声就刺耳的鸣叫起来。
  方孟韦眉头皱了起来:“见鬼!不是早上才来过一次吗?”
  孙朝忠道:“这里离观音岩近,去那里。”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日军的轰炸机在一天内第二次呼啸过这座山城。幽长的防空洞里,孙朝忠坐在那,闭着眼听辨着外面的声音。
  方孟韦靠着墙坐在里面的一侧,他身边正挨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子靠着一旁的母亲,问:“阿妈,我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呀?”
  母亲轻声安慰:“等到飞机走。”
  “那飞机什么时候走?”
  那母亲摇着头道:“阿妈也不知道,我们乖乖呆在这。”
  小女孩有些抽泣着道:“可我讨厌这里。”
  大约是她哥哥的小男孩安慰道:“别哭,别哭了。等我长大了,就去把外面的鬼子都赶跑。”
  在一片昏暗里,方孟韦靠着孙朝忠的肩膀,轻声道:“惟衷,这场战,会打到那个孩子长大吗?”
  孙朝忠淡淡地回答:“不知道,但我们会一直这么打下去。我战死了,你上;你战死了,还有其他人会跟上。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们会一直打到胜利为止。”
  方孟韦笑了,黯淡的光线里,那弯弯的双眼在发光:“那我要跟你进一个部队。我哥在天上打鬼子;我开不了飞机,就跟着你好了。”
  方孟韦握着孙朝忠垂在地上的手,慎重而愉悦:“我死了,你替我收了;你死了,我替你埋。要是一起不幸战死,那就交给老天收尸吧。”
  往事兜兜转转,纷纷绕绕,纠缠于眼前。
  孙朝忠看着身边的宪兵,叫道:“预备——”
  耳边仿佛还有重庆时方孟韦时常在耳边念诗的声音,那声音清朗而温柔:“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严春明镇定地念着:“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
  孙朝忠举起左手,几个小时前,在城郊的那片玉米地里被方孟韦握住的手腕,平平稳稳。
  “呯!”
  严春明应声倒下。
  孙朝忠转向谢木兰……
  8月13日下午。
  北平警察局。
  在昨天晚上第一副局长和局长正面冲突后,北平警察局里所有的警员都小心翼翼地做着事,气氛安静得诡异。
  孙朝忠从顾大使宅邸回到警局,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一个方向。办公楼西边的大坪上,一堆乱纸散落在那里。
  一旁的警员赶紧过来解释:“这,我们早上是清理过的,孙秘书。只是中午的时候,方局回来交任务,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生谁的气,撕了一堆纸从窗口扔下来的。我这就去扫干净。”
  “不用了。”孙朝忠静静地开口。他走了过去,看着那飞散在水泥地上、草坪上、树丛上的那些碎纸。
  他俯下身拾起一片。
  果然是那本《约翰克里斯多夫》。                    
作者有话要说:  
 
  ☆、14
 
  1948年8月19日。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夜空万里无云,一轮明月静静地照着这深夜的北平城,清亮如昼。
  方孟韦送完谢培东回到北平警察局时,已经接近零点。
  灰色的石砌正楼,每个窗户都是一片漆黑。整个北平警察局静得只有方孟韦一人的脚步声,警靴踏在水泥地上,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内,竟隐隐地激起了一阵回声。方孟韦一盏盏地扭开门廊里的灯,幽黄色的灯光沿着他的脚步,一路亮至最东面的值班室门外。
  值班室,顶灯在一闪、一闪地跳了两下后,亮了起来。
  方孟韦楞在了门口。他意外地看着坐在值班室办公桌前的孙朝忠。
  孙朝忠看着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我一直在等你,方副局长。”
  方孟韦完全不理会他,摘下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孙朝忠料到了他的反应,他径直地说下去:“曾督察带着王副官去了经济稽查飞行大队,半个小时前,他发报南京,建议处置方孟敖,审核梁经纶。现在王站长赶过去了。针对方孟敖的处置,建丰同志正在想办法。”
  方孟韦冷笑。
  他走到墙边,取下值班日志,从口袋里拿出钢笔,扭开笔帽。他左手撑着日志,右手在8月19日的值班人一栏上划去单福明的名字,写上方孟韦三个字。
  “方副局长,你来的路上,有看到警局的人执勤吗?”
  方孟韦一顿,他抬头盯着孙朝忠。
  孙朝忠道:“今天是币制改革第一天,冻结财产才刚开始,曾督察三令五申要求各大队二十四小时执勤。可在他离开后,单副局长就找借口回家去了。”
  方孟韦眨了眨眼。单福明回家去做什么,他大概猜得出来。事实上,这个晚上,身负巡逻任务却擅自离岗的人都会回去做什么,方孟韦和孙朝忠都清楚。
  不过是要赶在清查开始前,赶回家去,藏匿黄金、银元、美元及一切外汇而已。
  “你想说什么,去找曾可达!现在他才是北平警察局局长。”
  孙朝忠松了口气,只要方孟韦还愿意和他说话,那么就表示他还愿意沟通:“这事曾督察管不过来。”
  方孟韦回想起之前在警局里曾可达对孙朝忠的态度,漠然道:“我倒忘了,曾可达今晚就一直在为难你。党国从来高位虚授,孤臣无少安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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