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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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北呼感到施在掌心的力道重了, 低头一看, 才发现展鹏偷偷在牵他的手. 展鹏的神色不变, 只是在掌心中传递着湿暖和温热, 以及是无言的安慰. 他随着展鹏走到一个厅堂之中, 方才跨过天井的门坎, 又照见两幅分挂在两旁长长垂下的纸条儿. 他正想看过究竟, 不料又睹见一个老者肃穆的坐在堂上正用, 那老朽的手稍为一抬, 展鹏就慢慢走近了. 然后他听见苍老的声音低低叫唤, 当中竟有些感动的呜咽.「鹏儿, 鹏儿, 这回你真个立了大功, 成才了, 也不枉为师一番教导.」
「老师.」展鹏低低的响应了他, 也不作别的表示, 既不似高兴, 亦不觉可惜. 似乎那天大的功劳荣耀而来, 他也不当作一回事似的. 萧源感到很是得意, 他教出了这么一个成材的学生, 也算是挽回了他作为儒者的一点脸面. 他正想要展鹏抬起头来, 好好的夸赞一番, 不料却在转目之间窥见了北呼. 他脸色一变, 举起那抖震的手, 那神态竟与袁管家如出一辙.
「是谁放这种逆贼进来的?」萧源怒声一喝, 震得北呼也动了退后的念头. 不过展鹏还是神色如常, 他往后朝北呼瞧瞧, 又转脸向萧源道.
「老师, 请不要这样苛责他, 他虽是越人, 然而此行他帮助学生不少, 算来也是学生的恩人.」展鹏的声音庄正而恭敬, 他目光不避的正视萧源, 以示他说的话没渗入一分虚词, 不像渗水的酒, 一尝就知变了味儿.
萧源自付对展鹏的认识甚深, 料想他也不敢对自己说谎. 于是他的脸色又和缓下来, 他向北呼朝朝手, 展鹏亦示意北呼靠上前来. 北呼迟疑了一会, 最后还是慢慢的走到萧源跟前.
萧源上下打量着他, 见北呼脸目尚算刚正, 对展鹏说的话又添了三分信任. 于是他吞了一沫唾液, 微笑正视着北呼又问道.「敢情你就是鹏儿安插在越族中的人?」
他这样一问, 北呼也不知许怎样反应. 萧源的话过于深涩难明, 吐出的语音虽和越人的话也几分相像, 但却又像变调的琴音, 越发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北呼正是满脑疑问, 又见展鹏着急的偷看着他, 他见那老先生的脸色柔和, 又想起了先时展鹏的嘱咐, 便轻轻的点了头了.
「叫什么名字?」萧源柔和的问, 可北呼根本不懂去应, 只想着也许要多点几个头. 这时展鹏又说着和老先生一样古怪的语言, 那老先生听了, 竟也就满意的笑.「北呼是吗? 难得你精忠为国, 敢于大义灭亲, 还真是个汉子!」
这时北呼亦只懂点头, 萧源疑心, 又转头低声向展鹏问道.「他可真是听得懂了?」
「他是既是越人, 亦只是略通汉语, 但要明白老师所言, 亦是足够有余. 只是他厌弃自己说的汉语语音古怪, 才不再深造而已. 老师, 北呼实实在在是学生安插的人.」展鹏虚声应着.
「既然如是, 那老夫也可试他一试吗?」萧源饶有兴味的向展鹏问道.
「如果老师希望如此…...」展鹏低声应着, 他暗中朝北呼看去, 只见他人还是呆呆的, 想来也不会引起老师疑心, 于是也就放胆说了.「尽可放心一试.」
萧源看展鹏如此说道, 那疑心自是减少了许多, 他又看北呼一脸傻直, 料想他也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与其旁敲侧击, 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就算得不到答案, 也可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一些端倪. 这念头一下, 萧源马上正色厉声的喝问北呼:「哼! 我倒不信你安那个好心, 你这个叛逆! 可曾想要谋害过你们大人?」
北呼见他忽然如此震怒, 忙依从展鹏吩咐的样子猛摇着头. 萧源见他虽然不断否认, 可那眼神却没有半点慌乱的样子, 心里也就信服了几分. 接连他又问了许多问题, 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响应. 本来萧源就不疑心有他, 见北呼又是一脸呆笨, 也就放下心来, 舒服的往后一躺了.
看他这个样子, 展鹏也晓得老师是安心了, 连忙上前又说了些什么. 只见萧源闭目点点头, 手一挥, 开口又喃喃的道.「嗯, 他若真是无处可去, 随着你也是好的.」
闻言, 展鹏忙拜谢了老师, 寒暄过几句, 到夜色将暗的时候, 才又把北呼带出门去. 北呼一直不懂展鹏在做些什么, 只能一脸疑惑的看他. 展鹏的脸色比先时好多了, 总是一脸喜盈盈的样子. 才上了轿, 他就抓着北呼的手在掌心中揉来揉去, 彷佛在享受着了结了一件大事的悠闲.
是夜, 经不起北呼再三追问的神情, 展鹏轻把他抱在怀内, 一边又在说着古怪的话.「这件事情只要老师许了, 你要留下多久也不会有人说话的.」
15: 明月何皎皎
第二天一早展鹏就把北呼带回他在京城的家.
说来奇怪, 原来这院宅和他们昨天住的客栈相去不远, 不过隔了一条大道. 可既然邻近, 为何来到京城以后他们都不住这房子呢? 北呼想着古怪, 正是被搞得一肚子疑问, 展鹏又神色柔和的回答了他.
「我们回来早了些日子, 家中诸事都尚未准备的好, 所以我们也不便住在这里了, 反正住着也不太合心的, 还不如住在客栈里好.」 不待北呼回答, 展鹏牵起他的手, 也不怕人看见, 牵起那块布帘就把北呼扶下轿去.
这时随行的那些人忙着向轿夫们分发赏钱, 也没有随展鹏他们进去, 只为他们开了门就立在那里守着. 北呼往门内探头一看, 只见中间一道长廊, 左右站满了穿锦衫的女孩儿, 头发梳成两髻, 低着头垂手站立. 见门一开, 就纷纷屈膝如落瓣, 那飘逸的衣袖一下, 直是把北呼打得眼睛都花了. 此时又有一人迎上前来, 只见她眉心间点一红痣, 两缕小髻垂下翠绳, 系了一串小珠正是摇曳得得意.
她一见展鹏, 顿时眉开眼笑, 软绵绵直喊一声.「爷, 你总算是回来了.」
「鹊儿, 我要你办的事都作好了吗?」展鹏也笑得温和, 细细碎碎不知又跟她在说些什么. 柳影翠翠, 拨在两旁女儿的袖影上, 越发的出尘脱颖, 沾不上一点人间闲气. 几声鸣响, 彷佛风儿也在弹琴, 要为这一天一地驱歌起舞.
鹊儿摇头摆脑的应答着展鹏, 晃得那翠珠圈转, 似乎是要使得旁人脑袋晕眩. 她的眉目比旁人要分明些, 圆大的眼睛往上收了个丹凤尾, 上面细细的画了眉毛, 又用淡粉扫出两颊萍色. 朱色的嘴唇被她小心的点细了, 可惜源源不绝话却使她露了馅儿, 在一开一合之间变成了个难看的裂嘴妇. 可她却没有在意, 也许是不知道罢, 仍旧匆匆的吐出许多话来.
久了, 鹊儿忽然发现了北呼这个新鲜事物. 她别有用心的朝展鹏看去, 油滑的笑着, 一时得意忘形, 伸指就直向北呼指去.「爷, 就是这位?」
展鹏不语, 却也就是默认. 鹊儿跟着他这么久, 又怎会不知道主人的心思, 只见她呵呵笑着, 举起两指来就问了.「那么爷是要咱们准备两个房间?」她说着又收起一指来.「还是说只要合住一间就可以呢?」
「你这个丫头, 从来都这般没规没矩.」展鹏轻轻的责备了她, 想了想, 又学她举起二指来.「还是准备两个房间吧.」
「奴婢知道了. 爷, 最好还是相邻的两间吧?」鹊儿轻轻笑着, 彷佛与展鹏共同藏着一个大秘密, 就连看看北呼的目光都是古怪的. 「还是说不管怎样, 反正方便爷走动就好?」
展鹏脸上也无难堪, 他低声的吩咐着.「随你高兴办去就好.」
她领了命, 笑盈盈的就往内室走去, 那一群女儿也随之跟在她后头, 其中有几个好奇的, 忍不住抬头探视北呼, 一旦不觉对上他的目光, 却又羞羞的低下头来快步走去. 北呼对他们的话一概不懂, 只见一个女儿与展鹏着实亲密的说着话, 又有许多的女儿同住在这个房子里. 他不知为什么心里生了闷气, 又搞不懂个中情势, 只好绷着脸呆立一旁.
恰巧这时展鹏回身要拉他的手走, 睹见北呼绷着的脸正与门前那双石狮对影成三, 恰有异趣, 也不觉高兴得笑裂了嘴. 他也不管北呼越发阴深的脸, 拉了他的手就先往屋后的园子走去.
这一着不下还好, 下了反令北呼的表情越发痴傻. 他旦知道屋子可用来养椅子、桌子、儿子、媳妇, 也许还可添上丁点儿鸡鸭, 可却从来不知道屋子原来可以把一整片天地都圈起来, 有山有湖有水, 有花有鸟有鹿. 他回想, 昨天那个房子也是同样光景, 可他昨天想着那也许是个异例, 而且也慌张得不懂大惊小怪. 今日见了展鹏的房子方才知道, 原来中原人家家户户都爱把野外风景圈在房子里欣赏, 哪像他把它们都掉在帐子之外? 算来也剩有草僚客栈不屑如此了.
他跟着展鹏展示给他看的东西点头, 又晓有兴味的盯着一园鸟兽兔鹿看去. 盯得他两眼的颜色都变深了, 展鹏才幽幽的道.「北呼, 这些东西都是为养着好看, 你莫要把牠们都烹掉才好.」
北呼忙摇着头, 可眼睛还是死盯着那儿不放. 展鹏叹口气, 拉拉他的手又领他到别处看去. 院落很大, 路都走得的暗了, 方才绕过一圈. 展鹏他一直喃喃的嚷着许多古怪的话,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恭敬的向他们行礼. 那画梁、那木柱上雕刻的鬼怪和神明都在互相追逐, 一被初升的灯影照过, 突然就变成木石的身体. 也许偶然探头向人耳吹风, 到你回过头时又绷着脸装着先时的样子.
三步一回头, 尽管走在展鹏后头, 北呼仍是不能从广大的宅园中寻得到安慰之所. 这个房子到底过于庞大了, 蛇般盘住一块土地不放, 又把它包裹着的林木以至天空都吞在肚子里. 抬头一看, 除了那用红木绘制的黑暗外, 人们再也不能在那尽头寻着些什么. 到底只有几声吱吱的回荡, 安抚人们那里终归不是无尽的黑暗.
停在一房门前, 展鹏让过身子, 使北呼先闪身进到里头. 他自己却一反常态, 站在门旁也没有跟进去. 北呼好生奇怪, 即要出声去叫唤他, 不料却被他先发制人, 匆匆道过一声晚安, 一转身就没有影儿了.
来不及问亦容不得他问, 北呼解了一身累赘就在床边坐下, 可心里到底是不安稳. 他想不通展鹏突然转变态度的因由, 最后只好喃喃道这也许是中原地方的规矩. 夜里他翻了二十多次身, 左右左右, 后来他的脸朝向床罩之上, 淡淡的色似乎透着光, 把夏夜的凉气都笼罩在里头. 北呼正要伸手去摸, 突然那个梦就醒了. 他从床上坐立起来, 只为自己的好精神懊恼.
他盯着那瘫软的鞋子看, 最后还是决定打扰它的好眠, 两脚一插, 草草穿上被他惊扰的鞋子, 缓推开那双夹着薄纸的木板, 既引领夜色进门, 也就让夜风把他放飞出去. 北呼走在池塘边, 看着那不知名的花散发幽香, 又看月影投在变调的水里, 歪歪斜斜的被削成长着许多赘肉的胖子, 只剩那枯黄的颜色还算传神. 一块石头扇过水面, 打散了月影的雅兴, 平添许多凌乱的波纹.
北呼往这走走, 往那走走, 似乎每段路都像一节节的肠子, 到了晚上就悄悄蠕动, 使得人走乱了套路, 再也不辨南北西东. 他其实想去找展鹏, 只是自从在房门一别以后, 他就消失得没了踪影, 要寻也没有个妥善法儿. 夜本是极静的, 只有一些不眠的涂气虫喜爱胡闹, 乱歌乱舞的吵过不停. 北呼想着要放弃了, 然而那虫声却是蛊惑行人的魔音, 被牠唱乱了心, 就连原本自己的睡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道道门都是长一个样的, 一如这里的人, 除了在打扮衣饰上稍弄些小花样以外, 就再也分不出贵贱贫寒. 带点彷徨的步音旋来转去, 他的惊惶比落起入无人的荒野中更要为甚. 绵长的黑中钻出一点亮, 给予人无比的希望, 原来不过又一盏寻常灯笼.
偶然丧气了, 寻一角不软不硬的石阶坐着. 叹口闷气, 用手指跟着地砖的纹路画去, 刮出一层尘灰, 过后又再渗回地上, 全是白费功夫. 他依着一面簿墙, 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彷佛那被撩乱的水影都回来寻他报复, 扰得他满腹骚动. 他不知怎么跟了展鹏来, 又失却了回去的路, 也只好坐在这一头, 等待晨光来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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