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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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瞧了瞧鹊儿, 手交迭在后头走着, 绕过那烧着的线香, 隐隐的, 叹出了经久的积累.「唉, 鹏儿这傻小子…… 不过一个佞幸, 怎做得着这么消磨自己. 那个傻孩子, 展涛兄就那么一个孩儿, 他怎能……唉.......」
鹊儿低着头, 也只敢说一句:「大人说的甚是.」
此时萧源停下了脚步, 有着敲杆终于着钟摆的欣喜, 他摆摆脑袋, 摸着苍白的羊须又道:「你知道鹏儿今日向老夫说什么着来? 他竟想要借老夫手上的令符调兵去找人. 唉呀, 那怎么得了, 在京师调兵…… 一旦坐实什么罪名, 那老夫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人?」
「也烦请大人多为主子操心.」鹊儿朝他拜拜, 发髻上的珠儿敲了敲, 响得萧源心神和悦.
他放了杖, 上前执住鹊儿的手, 温厚又敦和的向她道:「老夫瞧鹏儿不过一时被迷了心性, 才会如斯失态. 唉, 老夫实在不该放他野太久, 瞧他都玩疯了, 竟也当成是真心? 鹊儿, 你说是不是该找个人好好治他, 也许要替他成个家能定下?」
「大人的意思是?」鹊儿娇怯的缩了缩手. 好好的说着主子的事宜, 怎么又谈到自己的终生? 想着她不禁绯红了两颊, 一片粉嫩挡不了娇涩, 满目就要含出水来.
萧源笑笑, 执了鹊儿的手又轻拍着.「鹊儿, 老夫看你也治侯他这些年了, 事事都做的好, 怕冷着了怕烫着了, 可见你也心上有他. 何不乘就这段良缘?」说着, 他轻瞧向鹊儿, 见她双颊滚烫, 也知道她有那个意思, 于是亦说的越发顺畅起来.「老夫想收你当鹏儿的小妾, 虽知道是委屈了你, 可也算是个名份, 好给鹏儿成个家, 也不枉费你这般心机.」
「可是大人……」鹊儿嘴上这般, 心里那有半点不情愿? 如今虽然为妾, 但她这般出身, 展鹏又无正室, 算来也是半个主儿, 那里又有不依的道理? 可女儿含蓄, 不拒到底不行.
「不要可是了. 老夫看, 这头亲事就这么定了吧.」萧源金口既开, 着实就是个金漆保证. 鹊儿半抬起头, 眼睛也不看前方, 半低下来, 随着娇声羞羞的答.
「那……一切请长辈定断.」
22: 乱曰
此去经年.
山下有一菜寮, 粗备菜水包子, 单作路过行客和樵夫生意, 竟也人来人往, 好不热闹. 樵夫背了各自收获, 偶尔夸夸某猎户神勇无匹, 又说说山上幽冥怪事. 吃过茶嘴, 太阳正烈, 樵夫们懒洋洋的享受着日晒, 一边展示着傲人的健硕脚丫.
「老王你家那神勇小子真不, 吃食少, 力气大, 打条大虫也不怕. 哼嘻, 我看你是走了天掉下来的狗屎运气了, 怎么无端能寻着个好帮手?」一个粗汉嚼着饼猛向王六喷去.
王六低下了老而小的头, 向小二要过一杯好茶吃香了嘴, 才又要应. 「哈哈, 说的也是. 力气好不在话下, 就是要他一年到晚没一块肉吃也不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那个傻小子呀, 前些日子做冬, 俺宰了只鸡要和他吃去, 也不知是不是吃素吃傻了脑子, 那小子竟还甩着头说不要呢.」
「哦?竟有这等事那小子敢去打大虫, 原来却是个和尚?哈哈, 老王, 你捡到个宝贝了, 说不定是少林武僧下山学艺呢, 嘻哈, 你捡着个高人了」那汉子拍一拍腿, 一下又从松歪歪的嘴中抖出许多话来.
王六全神贯注的听, 时而随着哄笑, 时而显得惊讶, 一道听来, 不觉天色已晚, 四周围的人也早作鸟散, 剩了个王六也只好乖乖归家. 他的家离这茶寮不远, 就在北山以下, 近着河川的一角.
他先把身上的柴枝卸下, 赶过养在门前的鸡鸭, 又察看过四周才推开了门. 一进门王六就喊了:「喂喂, 在吗?今天的柴斩得怎样?」
里头的人默默的走出来, 没有回答, 只用腿踢了踢身边的火木柴, 就随手提起了茶壶要给王六倒茶. 只见王六摆摆手, 拉过一板凳就要坐下竭息.「我在外头喝过了, 对了, 小子. 最近出大事情了, 你有听说过吗?」
那人看王六不要喝, 早就坐到一旁要抽出刀来抹, 听了他的话, 也只懂摇摇头. 这小子来他家里也三、四年了, 人不坏, 就是话不多, 容易教人寂寞. 当初捡他回来时, 那一身伤, 真吓得王六呱呱叫. 他当了一辈子人, 几曾看过一滩血绵绵流在地上, 也只管得又惊又怕. 还好最后人还是活过来, 不然那晦气是会跟一辈子的, 想起也教人头皮发麻.
王六移开目光, 月光恰时扫过墙上的幼虎皮, 照出一片松松软软的黄光. 他点起了灯草, 暗暗的在四周晕出一团圆光. 风卷过阴冷的气, 害王六缩在单衣中耸起了肩, 摸摸的, 又擦又不出暖意来.
小子还是瞧着他的刀看, 那寒光只使王六感到更冷. 他舔舔唇, 最后还是吐出了暖肚的话.「哈, 小子, 你知道京城那位待御史大人吗?」
「他怎么了?」出乎意料, 小子竟垂了刀抬头问他.
王六一脸得意, 巴不得就要把晓得的都吐出来.「还不就是生生死死那回事吗?听说为了救人, 还重金悬赏呢唉, 这世道, 不过被蛇咬了一口嘛, 就是富人才会……」
他就要接上下一句「当年俺也这样误打误撞救了你, 是不是应该也去运气」时, 刀触地的声音回响, 到王六抬头时, 人就已经不见. 他摸摸头, 奇怪, 坐着呆呆的盯着那度门在风中摇来摇去.
风急了.
鹊儿抚手搓揉着, 梳起的发髻慌乱得都挑出丝来, 她皱着眉走着, 过了那床帷不禁又把浓眉连成一起. 说去找人, 怎么遭蛇咬了? 而且都已经这些年了, 大人的身子原来还未补回来. 今日不过遭蛇噬了一口,又受了点风, 怎么就要起不得来呢? 大夫默默在她旁念着什么郁闷攻心, 孩子哭哭闹闹的在叫, 她心里正是烦得要命, 不料下人这时又冲进来叫了.
「有人, 有人来了他说要见老爷, 正在门外待着呢」那小丫环抓了鹊儿的襟子, 半伏在她身上就要嚷.
鹊儿厌恶的一推, 拍拍袖就厉声喝道:「我的好丫头什么人的官威把你吓成这样, 这里是别人要来就来的地方吗? 他们把待御史府当成什么东西了?真不成样子」
被她这样一挥, 那丫头吓得忙倒在地. 她本来就是要传话的, 现在白含了鹊儿的一口怨气, 心里满有不甘. 扁着嘴, 蝴蝶般的袖儿一散, 伏在地上就说:「可是……可是那个人说他是来救主子的…而且…..而且你又不知道他那个样子啊」
「你还敢说这话这里那是闲人能随便来的地方.」鹊儿拂手就要打, 可却被背后一咳声阻止了.
「鹊儿, 你莫要打.」萧源扶着手杖而出, 岁月的摧逝使他不堪支撑, 终于裸露出疲惫的老态来. 他慢慢的走到鹊儿旁边, 低头就向伏在地上的人道.「去吧, 你就把客人请进来.」
回头又教训鹊儿.「你都是当妈的了, 怎么还是这般脾气. 唉, 人是我们要请的, 只要救得了鹏儿, 又管得了是谁? 你就莫要这种样子了.」
「可是来路不明的人……」她语音未落, 重重的脚步就跑进了来. 回首,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脏东西跪在床前, 他提起弓展鹏的手, 又来回察看他的神色, 转身就要从怀内摸出什么来.
鹊儿看他那样子着实可怖, 又怕他害展鹏病上加病. 纵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 她也不愿让这人来治. 半伸纤手, 就要把他拉开, 不料一下猛力往身上一挥, 人就翻滚了掉在地上.
她挣扎起来要骂, 方睁眼, 突觉这身影看着眼熟, 张口就要喊——
北呼.
北呼一路走来, 已觉奇怪, 府中人认不得他不在话下, 就是那本在府中的门也全都消失不见. 可他心里正急, 也无心探究, 快步就奔到展鹏那里. 床还是那床, 可躺在上面的人却瘦得骨肉支离, 青白着脸, 就像死了的一样睡着. 他探手去摸, 只觉浑身冰冷, 不自觉又惹起了满腔的愁闷凄苦.
也不管有人拉他, 一甩, 就要把所有阻碍撇除. 北呼慌忙的转动脑筋, 就要把所有学过的、听到的、传闻的辟方都抄出来救展鹏. 他不过愿他平平安安, 怎么就没有神明听到. 菜的苦涩味淹了舌头, 他就要掉眼泪了, 突然灵机一动, 想起了以往父亲伤着时, 也只是随便的抄把泥烧过隔布裹着伤处, 如果…… 他回头看看, 如今要自那去寻越族的泥土? 不得, 就是拚一下也是值得的, 他抄步就要走出花园去扒泥, 鹊儿自后喊着也没理, 使劲的就像疯了一样把泥抱在怀内, 用放在衣摆用池水泡了, 又挣扎的要爬上来.
可一离水他就呆了, 只见一个小儿顺着光影朝鹊儿跑去, 窄小的门内放着方形的光, 似乎顺势就要剪出母子和悦的影儿. 他往房内一瞧, 以往见过的那位老者忧心的看着展鹏, 又抽手去摸摸孩子的头. 北呼感到自己的身子都要被风吹硬了, 可还是绷不动一根指头. 他咬咬唇, 发了狠劲要抬步往前走, 忽略过身边的人, 一心一意就看着他的展鹏.
展鹏就要死了. 冥冥中一个声音呼告着, 他揉过手上的泥, 看到了一个个可怜巴巴的脸孔正朝向他, 老人的脸, 女人的脸, 小孩的脸. 水的湿意黏住了他的眼, 低头不再去看, 低声指使他们换来新的白巾, 又点起了火盆, 隔着就把泥烤的半软, 趟开展鹏伤处就此敷着.
他一直发急的摸着展鹏, 除了身子回复点暖, 似乎也没什么效用. 北呼伸手乱往怀内抄, 突然就掉出一只小药瓶. 他摸起那白底蓝花的小瓶, 想起王二说留给他来旁身的话, 心想也管不得这么多, 倒了进口就要往展鹏嘴里灌去. 贴住展鹏的唇, 冰冰冷冷的教他好难过. 众多的脸朝他看去, 嘴里的药尽了就要抬起头来, 他不舍的离开了他, 却又突然发现分离的撕裂教人疼痛莫名.
鹊儿和萧源一直隔在外面看他, 以为北呼在使什么古怪土方, 正想去挡.可时值病危之际, 又似乎什么法儿也是值得去做. 他们正是又急又乱, 忽然又听得北呼疾声一呼, 伏在展鹏身上就痛哭出来. 鹊儿怕展鹏是没气了, 忙要上前察看, 却被萧源从后拉住了肩膀. 她瞪眼看着萧源, 尔后又垂下头, 不舍的往后方瞧去, 才又随着萧源退出.
夜里正凉, 北呼摸着展鹏的头发, 突然又想起许多事来. 他想起山上遇到的母大虫, 又念挂起摔死在怀内的虎子, 牠们几曾做过些什么?可就是惹人憎恨害怕. 他当天挣扎着要抱虎子到那茅屋内, 本意是想救牠, 可没想到人们见了反而欢呼起舞, 扒了牠的皮就要挂在墙上兴贺,然后就开始唤他为杀虎的英雄.
北呼直想笑, 那时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 过后才知道当时人们畏那山上有虎, 才让它安得如此清静. 过后名位已立了, 主意亦定了, 人们就喜欢喊他英雄, 他也没法去改, 只是心里正嚷道他们错了, 其实大虫又真的做过些什么? 不过捕风捉影, 人云亦云. 人畏虎, 虎畏人, 俩相防备互相残杀, 不过只在一念之差.
北呼摸着展鹏的脸, 原来可以原谅, 一切不过如是. 他想起他俩持刀相对的日子, 想起了想要杀一个锦衫儿的日子, 就似是一只大虫驰骋田野去寻牠的敌人, 不过在草堆中咬杀了些什么, 谁又恨得了谁. 因着害怕所以相扑, 掉了命儿, 也是心甘情愿的赌博.
展鹏, 展鹏, 展鹏. 没有了. 北呼低头去看展鹏, 他的心清淡了, 泪水却是一段段的流. 积了经年的泪水流逝, 后面推着伤心, 直要把他的脸湿了又干. 那时候他很想展鹏, 展鹏呢? 有想着他吗? 抑或是那里已经没他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媳妇, 一个孩儿, 然后就再也没有容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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