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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木下栖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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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布衣生活

  「长宁童子.」把剑停住, 拖成连锦长痕, 飞雪不经细陷, 久则双双崩落, 但成一度浅弧. 茫茫审视, 一切但觉陌生, 似是这般雪色亦要化作当时黄土, 才真个会是合情合理.
  寒鹭看著这童子顽气之相, 任他扯袖弄摆恰恰称奇, 彷佛只听见一句:「啊啊—— 寒鹭果真帅气, 真不愧是名宿, 就是不出鞘, 也是厉气非凡!」
  长宁手顽, 不但要口里称赞, 转息竟亦把剑给摸在手里. 不碰还好, 一摸就知非凡. 触手滑腻, 恰似脱水长鳝, 稍一不慎即便失却, 银黑色澈教人见之难忘. 长宁童子静心细触, 擦手, 却又觉有细磨, 定睛之下, 方知其上刻有细纹花饰, 平平覆盖一层, 从上而看深蓝透黑, 侧放却又灼有银白之色, 若要细意形容, 只怕是一行天沙随纹而动, 或成蛟龙之形, 或圈如腾蛇之状, 点点织密, 如影紧致相随.
  儿子没骗我, 果真是个好东西! 见猎心起, 长宁童子尽想些顽计, 直想要把寒鹭给骗了. 然而看他脑量, 只怕难成大事, 苦思不得, 摸在下巴腮下, 鼓起一口圆气, 良思不至, 晃晃然竟跌坐下地. 也不顾那深雪严寒, 咬牙震齿, 盘坐但把指爪咬遍.
  此时寒鹭也是久迷之中, 忽地惊醒, 乍然浑身无力, 雪痕摇摆不定, 一晃才靠回寺门当头. 稍看这长宁童子皮相, 竟也与昔日同门相类, 顿时把那哭笑不得, 转化万般关心. 「长宁, 你若是再在此久留, 怕是积雪会湿你裤子, 到时候冰冻难当, 也是自身受害.」
  听见他这般提醒, 长宁也不作久坐, 刹时自平地跃起, 一个跟斗半翻, 两脚深陷软雪, 只见长宁童子匆匆回首, 摸著呵著屁股, 想来也是真怕冻湿裤子. 至此, 就是鐡石铸成的, 亦不觉笑了.
  见寒鹭笑著, 长宁也不禁轻露贝齿. 只见他虽站起来, 却也不入屋中, 只是在门前寻一方石, 平坐又閒话起来. 「呵呵, 寒鹭, 上回一别, 已是许久了, 倒是你更比我的儿子孝义. 那个老而不化, 大雪天的, 竟为了些许符术把老子给赶了. 唉唉唉, 我看閒著无事, 单要找你顽顽, 谁知到这谷中竟似是可一不可再, 上回明明松散容易, 可方才我可真怕寻不著耶!」
  童子弄著总角, 不客气, 一说就是一堆. 但为他一声好, 寒鹭也不作言语, 但把剑鞘包纳在怀, 奇怪, 却不如往昔削硬疼心. 只听一声唤, 却又是长宁之声:「嗯, 不过我儿青宁, 却也是有点可取之处, 说顽玩笑虽不怎样, 还异闻游历也还是多的. 寒鹭, 若是有把万世宿邪, 困在荒地僻处, 你道它能怎样?」
  「不外是惑人以迷之, 使其恶念得逞.」 雪源盖里, 群山领纱略掩黛, 寒鹭双目越过远处, 不过如香烧烟起, 嘴鏠一张自把寻常道理一吐而出.
  那下座长宁本正期期而发, 听了寒鹭所言, 就似是掉入所设套路, 不禁大喜而跃, 奔立舞手弄足. 「就是如此, 我也道是如是! 只是寒鹭, 你想在荒山野岭之中, 又岂是容易有人迹的, 那麽什麽万世宿邪, 不也如浅塘之龙无力? 我们要收复它, 也岂不容易? 不过寻个边地当可. 谁知我方如是说…… 唉呀, 顶上这个疙瘩就是我儿子拍出来的了.」
  他急嘴一发, 忙又指指光顶. 可寒鹭心中也正是久有所惑, 被长宁这麽一勾, 不觉亦倾耳细听. 他心中主意. 想是既然道理是自青宁子处听来的, 就是有误, 也就不出这个大概, 敛神之下, 更形专注.
  这青宁童子, 说至得意处时, 随即拍腿而立, 支腰在侧, 抬首而笑, 痴态非常, 小孩顽气亦挥之不去. 一席话下来, 说他儿子如何如何的, 竟占了大半, 可细听之下, 当中却隐含过不少道理. 他说的兴起, 忽地又像忘了什麽, 一掌拍下, 连连又再补述:「哎呀, 糊涂! 我竟忘了告诉你, 这些万世宿邪名儿虽是厉害, 可初成妖邪时, 因著其份只是精怪, 若非有所凭托, 则兽者不能如仙化人, 器者无计自行远走……」
  他说著话顿, 一拍又响在头上. 「哎呀, 混帐! 我告诉你这什麽? 你早该知道.」
  「并不尽然, 请说.」飘雪已下, 香炉生暖, 寒鹭靠在他坐处上, 是疑是痴, 迷茫一语, 只望解惑.
  「哼哼, 原来这万世宿邪, 厉害处即在如此…..」见著寒鹭神色越发深厉, 长宁童子也不禁敛气正经起来. 「其不同处, 竟是可凭尸寄躯! 平常迷人者, 多少要凭点生气依傍, 可这万世宿邪竟是不用, 借尸生形, 冒名顶替, 若非有如此本是, 我们除妖的就易当了.」
  「真个如是?」寒鹭但问.
  「岂是骗你, 想来那狐大仙, 懂得的也不比我多吧?」 长宁又是得意, 咬指又看向寒鹭. 「你还不知, 为何那一扉一门就要作成方状? 原来就是当日姜太公想来的一个办法, 教它们寄尸而居了, 也留一点旧中集性, 走得不方不便, 奇形怪状的好使道士们能一眼分辨. 所以说耶, 道士能有神通之威 , 也得答谢前人呀……」
  「耶?」听他越说越奇, 寒鹭本是信了, 此刻竟作疑心, 只觉当中, 竟又有不少矛盾.
  「再说我那笨儿子, 也就是个不懂答谢前人之恩的. 你想世人何以为孝, 就是当世有不孝魔作祟之故, 此怪最厌孝, 人就是孝了才足以驱魔, 不然你看这世上人, 何以家家训孝? 不过如除年兽那样, 响响作个保佑而已. 我这小儿, 怕是日後会教魔提去了…….」未几, 竟有呜呜作泣之声, 只见长宁红了鼻子, 在那啼哭之间, 硬挤出丁点眼泪, 不时偷偷瞧寒鹭看去, 又说:「所以啊, 寒鹭, 我想借你的威势去教训教训愚子…….」
  「啊.」
  长宁警觉抬头, 听寒鹭声气, 已知他平然不信. 若是道破, 只怕不好, 於是转心又说.「哎呀? 原来天色已晚!」童子尖出一声, 两手拍拍空囊, 一脸颓色, 转而求道.「夜归者最怕夜妖, 寒鹭, 我但向你求些果物以代我身, 祭了它们五脏, 以保我路平安.」
  看来终会是祭了你五脏才对. 寒鹭旦在心里急笑, 连忙进屋取了些果品, 放在长宁童子手里, 又受了他千鞠万谢, 方才进屋, 点起细灯, 拉出绵褥丝锻, 歇坐下来.
  剑阁身侧, 他把那锦被半盖在肩, 看向户外雪景, 又再笑语: 「原来, 终是一场孩童顽话.」
  18: 祭物
  日如悬灯, 雾似晃纱, 云覆丽色夹粉聚紫, 重重盖下淡薄颜色.
  肩上盖著重锦, 一身冬衣密盖, 寒鹭站在凤凰木下当头一看, 只觉繁天软云, 恰恰落在红锦之上, 盖满一重花饰. 呵一口气, 微擦双肩, 花托上孤瓣危立, 焦灼颜色细飘, 扩散至赤红之上, 顿然化白.
  「寒鹭.」似在笛管中吹出一气, 回回刮过管壁擦出低妙之声. 绯七半探身出来, 自木门中红衣分外醒目, 他摆著脑袋, 就要自那一片哑褐中寻人.
  寒鹭见了只笑, 晃晃走上前来, 就在顽石之旁歇一歇气, 微把敛鞘压石, 露出半袖褐白, 对映石面灰哑, 更见冷俊风骨. 寒鹭边卷著袖旁软毛, 边往绯七看去, 一肩红锦白雪色, 只懂得笑.
  闻见, 绯七跃然走上前来, 不偏不倚, 正落在寒鹭身前. 一蹄踏软, 陷在雪国里头, 竟又是一番风景. 寒鹭追随著那些踏印看去, 只见小小的梅花凹陷, 一张开了四瓣, 散散碎碎一线开来, 太抵是前二後二, 循著又反覆了许多回, 直至到他身前这一方石前止住, 直至那红瞳映照.
  「你瞧你, 走得这般远了.」绯七匆匆走近, 两手叠在他肩上, 碰指又把披风移正了点.
  寒鹭捉袖把褐毛上扯, 凭空指一指地, 但作取笑. 「不然, 哪来遍地花痕?」
  绯七刹时呆住, 斜一斜眼, 满堂眉都皱了, 但却不高兴的喃喃:「本大仙不是母的, 开花又如何……」
  「哈, 你还道我在损你, 谁不知我在夸你才是. 想那释迦佛, 岂不又是生来就会触步生莲? 你还真不知人情好, 咳咳……」寒鹭半坐到大石上来, 笑对绯七, 边咳出几口云气.
  绯七扫过他的背, 瞄到雪原之中, 一刹苍凉闪过, 片刻但作水中痕.「那些什麽神佛, 本大仙何用攀负? 什麽花花草草, 本大仙又不希罕.」
  背上触感暖暖, 与那一股寒气相冲, 竟亦使人难过. 寒鹭把半掌缩在软毛之下,坐著那石影, 遥看那虚幻.「对了, 我看那与村落相接之道, 方才竟又似是远了些.」
  绯七垂头与坐上寒鹭相看, 半鬓低伏, 指掌但把人捉深了, 又道:「你若是永待在这, 任它再远再浩, 又哪里能干害到你?」
  细把眉目轻转, 落在绯七一头松发之上, 又转到两耳之旁, 此时寒鹭才真切看清, 那一头红发并未尽是赤色, 单在两鬓之上稍有回转, 只见它往外翘落但垂在耳背, 颜色一新竟换成乌亮. 脑海间一时浮现绯七本来模样, 又想起他当时憩睡情状, 笑声呛起, 还哪里能休?
  先有讽语, 无端又听著那笑声不断, 绯七心里自是闷气, 也不管那安慰语儿了, 转身顿坐在雪上一角. 飞溅的颗粒沾衣, 和著体嶃I鬖阱膇N, 一个个深红印痕浮现, 似是一背伤痕般可怕. 寒鹭正要伸指去触, 不料却扑了个空, 绯七忽然立起, 一下子就奔回那寺门处了.
  「啊, 祭物.」 原来那木门旁早歇有一个黑木食盒, 不过方才绯七急著寻人, 加以畴昔细雪轻盖, 放在那头, 竟是不易察觉. 如今见了, 又岂有放过的道理? 绯七爪扒一个, 又是掉了另一个给寒鹭.
  接来, 细看, 竟是螺贝镶嵌的黑漆盒面. 方, 就有一股馨香渗鼻; 定睛一看, 亦是百样果子, 异色炸物, 一一陈设铺上, 交叠出一副饕相. 盒有三层, 色色不同, 寒鹭看著绯七鲸吞之势, 反似是窃人物者, 盒沉在膝, 又笑. 「绯七, 还亏你还是个神仙, 原来亦食人间烟火.」
  「不然你道我吃的什麽?」绯七一嘴声音满满的泄了出来, 爪痕刮刮, 又抄过了一盒.
  「别人都说你们吸风饮露 或是吃喝玉液琼浆, 没想到, 还是一般恋恋尘世.」寒鹭踢著腿, 自那石上跳下, 一个食盒半包怀内, 走著, 就往前递来.
  绯七低头一下一下把盒中的残屑排成形状, 堆放在一起, 抬头, 却没有接过寒鹭手上之物.「嗯, 难道你就不眷恋?」
  「我念念不忘.」寒鹭又走前了两步, 木击木的敲声响起, 光亮的盒面自此脱离他的手中. 「我常常想著师傅、师母他们怎样, 又记挂师弟们有没有把剑练好. 不过……」 他看著绯七, 若有所思.
  「你走不了.」 沉吟的提醒一声, 绯七看向雪面, 看著它化了, 融了, 死了. 他拖起他的手, 亦未曾放开.
  是走不了, 还是不走了, 不过两个字词一转, 却是大有不同. 他想要解释, 进而尖眼上看, 红瞳亦低抑下视, 一片红, 站在一片白上, 刹那, 流逝.
  「他们为什麽要祭拜你?」他开始要知道了.
  「他们住在这里, 自是最好. 此地尽收日月之露, 间离俗世, 且在我护荫之下, 亦能便於修行, 免受邪魔侵扰.」刹那, 雪纷飞. 绯七把他迎入怀内, 敛身走在屋檐之下. 「作为报酬, 他们上供祭物.」
  「言则他们不尽是人.」其实, 寒鹭心里也该早已隐隐觉察.
  那村野里巷虽看似与人间相类, 可平俗世人, 又哪里会住在谷中? 就是他们平常的一言一行, 亦不似是个真切的人, 不过在仿冒某一种, 他们曾经见过的事物. 说话是真的, 心情却是假, 早该知道了, 可非要真切听在耳里, 否则还是难以置信.
  「他们全不是人.」头发散碎在肩, 末端紧紧的收束, 一下子把所有疑问收结成乌亮的馀絮. 额贴额, 绯七看向寒鹭, 只见他轻露白齿.
  「闻说, 杏贞姑娘亦曾是你的祭品.」他说得松爽平常, 言语间似是留白了一丝嘲讽, 或是取笑. 「那麽, 原来你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采捕妖邪.」
  「不对, 不对, 我又不害人.」绯七嚷过一通, 连说:「她不过会把修行的精馀, 分发一点予我, 使我守护谷中, 不致折损精气, 延误修为. 於杏贞, 顶多亦不过是褪回原形重新修行, 实在无损性命. 不过她老子不情愿, 不见一面似是经年, 才有如生离死别而矣…….」
  疏疏解释掠耳过, 叹口气, 不知是世上何人定的规矩, 只要不害人, 就尽然是好的. 寒鹭伸手拨弄过他顶上白絮, 一散一散, 沾上和暖就似是泪水. 「原来你需要这些.」
  ——难道是我妨害了你?
  「不, 不, 已经不必了, 没有也可以了.」 他开口只会说否定的话, 想是当初修行错了, 不觉把一个吝惜财主的口吻给仿照过来, 遇著别人发问, 只懂言不不不. 学坏了, 经不可改, 他又把那位的动作给学过来, 抱紧了他财宝, 紧无间隙.
  「其实就是你会害人, 我也并无所谓.」毒蛇巨枴I 假若互相吞噬, 又会如何? 不过是一个死於腹腔, 一个肠穿肚烂而已. 寒鹭的脸自绯七的味道中隐现, 无可挽救的,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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