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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木下栖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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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布衣生活

  「我也是.」恋栈难舍, 若是初遇之时, 只怕没有想到. 其实, 或许亦早该如此. 命定, 就是为了当下, 亦早已在八百年前陈设.
  所谓命定, 自是莫名奇妙的悲伤, 莫名奇妙的交换过一个永诺, 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涌涌而起, 而这两个却竭力把它按压下来. 渐渐走入暗处, 避过洞泻光源, 绯七寒鹭相互 紧抱, 再也不放开什麽, 却急欲剥脱掉除彼此以外的所有事物, 甚至不及交待话语.
  普天之下, 所有的缘起缘灭, 兴衰沿袭, 不过聊为相遇的一刻作一铺, 随即破灭. 肉体舍弃在地, 求仙者得道飞仙, 落花深意, 又有几人悟得? 不过, 旦为相遇一刻破灭. 待惜花者, 待知音人, 就在遇上此际, 等待破灭.
  破开一个又一个梦, 亦无所谓. 一切, 不过是瞬息的转换; 一切, 不过是当下的顿悟.
  肩膀散发出嶃i高疡擳 薰烟直上, 绕成线圈一线又一线, 扭扭芳白, 燃起馨香, 烧过黄褐颜色, 赤黑结成一端, 不过但在刹那, 或是下一个来时, 亦不过是异样刹那. 当头棒一喝而来, 敲在脑袋间, 一切, 顿时茫无头绪.
  白臂高抬入空, 要的, 其实……
  ——这个混帐的东西!
  此时, 就在不远处, 雪地之中, 一团白毛耸起, 瞬即转身离去.
  19: 冰声澈
  红寺门外有一池, 不大, 乘著夜来结了一场薄冰. 一个琉璃罩低盖, 随之结白凝下, 织一重细网绵绵铺下, 鱼即凝定, 则池中水两点成冰. 就是华月再下, 也难见俏容, 空馀丽影闪盪, 顾人追昔. 池旁以雪围了万山轮廓, 起伏不定, 由人联想, 或是这山雪形势, 原取五指之颠, 或是这无端一刮, 原仿华瀑落壁.
  除却这心所凝动, 眼目所见, 皆当寂寥. 唯有那长草拖绵, 寞寞随风而盪, 却已是美人独舞, 观者亦只系座上君王.
  一声抑, 一声起, 缓缓, 复折. 风但触壁而灭, 生作一场冷, 贴入骨肤, 呵复出来 又是一口寒气. 久觉繁天星宿, 皆当寂寞, 拿一个星网张罗, 晃盪在手碰碰无几, 忽地又是一跃, 线断网破落入一片黑静. 默默无言, 那断线垂然而下, 却是难触地界, 但惹凡人手高抬, 想要穿云划星, 飞仙逍遥.
  「天冷了. 还待在外头?」他又捡了一层暖锦盖到寒鹭身上, 重重叠叠又怕重了, 於是忙扶坐下来, 半托在怀. 剑首时而闪过寒光, 绯七稍一眼眯, 皱了眉亦不语.
  在这一刹是温暖的, 方揭却即消磨. 手把著手, 绯七贴脸到他肩上, 腻在一处, 但追看他所见之物, 所看之景, 倦倦绷著眼帘, 一对红月即自光中乍起乍现. 指把节上, 寒鹭把紧了, 又觉湿腻, 方松丁点, 又觉冰凉, 最後还是不放, 但压在暖被之下, 终不久长. 放在心上, 却是连心亦不尽可靠, 无所凭依, 但觉孤寂.
  一点暖热聚留, 只待一拍, 黏随粉沙细起, 盪漾空中幻作光末. 此时夜又是更深了, 指足冰尖, 雪亦新盖一重. 他仍是紧盯前方, 似是久持了, 那紧致即能点而破之. 可破开後, 是杏贞耶? 是长宁耶? 是师傅耶? 亦未可知.
  他似是这此就要动身走了, 忽尔看到肩上那双耳朵, 尖圆可爱, 毛茸茸而拔, 倒掩三角耳中几许粉色. 只等寒鹭肩一侧, 这家伙却随之而下, 自腰间腿侧扭过, 现了本相翻身而睡. 此时, 寒鹭只觉他真个可恶, 扫弄著他那白嫩肚皮, 就要痒得他不得好睡.
  只见绯七稍地翻开避祸, 大概是迷糊了, 未几又滚滑回来. 寒鹭摸著他顶上红毛, 搔在那耳间嘴旁, 亦是旦当可爱. 近日, 绯七话是极少的了, 偶尔一句, 不过是教他徒生犹疑. 终日腻成一块, 就似是油与水虽不一同, 可到底面贴面, 两相依, 终归亦是亲密.
  本亦男子, 实怪煞了, 也许只在此时此际此情此景. 寒鹭仰天而望, 漏一句:「师傅……」
  话一声:「绯七.」
  不应. 再唤, 亦是眯著眼睛, 贴地而睡, 尖著嘴巴弯眼而下, 绘过一弧黑线似笑非笑, 两角上翘但是有趣. 寒鹭看了看, 退到一旁, 连忙舍了这追温之物, 捡过一件绿袄盖上. 八团金线闪闪而烁, 绯七一隐暗色之中, 乍呜乍唤, 也不知作何梦儿.
  他看了看, 看了看, 终於轻轻阁门而起, 托著铜柄儿, 怀中一剑滑到掌心, 起坐走入银盘之色, 赤足, 亦不觉雪云难耐. 於是繁锦褪开一重展一重, 四季颜色留痕, 一肩披绿, 一肩垂著黑中橙, 半边青袖垂卷在胳肢窝下, 走起路来, 晃晃生出青寒之光.
  剑在手, 似是把昔日掉在地上的力气都重新捡拾过来, 寒鹭只感腮红气壮, 步而生热, 不等那细雪盖至, 自已在尺寸之距烟腾如云. 他感到好极了, 挥起剑来不知何所往去, 只见月色皆落在鞘上, 磨成细沙之状, 撤成满剑腾腾蛟龙鹏鸟, 展翅而滑, 翔傲慢然瞰视世间风景.
  山脊欲裂, 崩雪下泻, 寒鹭又为那闹声吸引了, 注目只觉有趣非凡. 那落声越急, 他心情越跃, 就要张手广广自白原中展步跑来, 任长风拢鬓徐徐绞丝, 忽地编成一只黑蛾, 拍翼振起, 翩翩而舞, 时宜靠拢在青衣之侧, 时宜贴雪翻舞. 目光紧随相下, 追追似是跑得已远, 黑蛾涨翼拍拍停在月色苍光之下, 圈圈而旋.
  暖酒轻泻, 一度水痕徐缓而爬, 寒鹭把目光追到冰原池面, 又见一只白狐, 四足踏踏而行, 倾一只斜角耳, 细听冰下清声, 一回, 一步, 侧著头徐行徐走, 忽地见了寒鹭, 又定下一双黑圈目细看. 尔後, 晃如对一个陌路人, 天涯相逢, 笑了.
  黄圈色舒展, 眉头上两个颜色越发温和, 白狐凝步走来, 已不似前时慎步慎行, 似是急欲相会. 若不是那两团颜色, 寒鹭真个以为, 见的不是王二, 而是别种温柔体贴之物. 他且上前, 交错著白腿匆匆而下, 先是白尾巴贴地为摆, 後是滑发细下, 翩翩一公子, 见了寒鹭, 随即开口响出和悦声:「寒鹭, 原来你也来了.」
  「来?」黑蛾徐徐上遥, 他仰首看过, 又略过不解之色.
  王二此时却尽是笑, 两个白袖伸来, 触手就把寒鹭轻轻拉过.「寒鹭, 小七可知你来?」
  「绯七方才睡下.」寒鹭疏疏应到, 低头, 不觉又会心微笑.
  「寒鹭, 你可知当日小七看著这湖欢喜, 特地缩湖为池, 遥遥从西边带过来的呢?」王二抬首仰向星空, 却是傍若有失, 幽幽的一道, 不过婉若残弦.「被雪冻了, 此时看来又像个湖.」 遥指一挥那山中道, 又道:「那路亦复如是.」
  「原来如是.」他开步脆踏在白冰之上, 碎碎裂音突起, 一里长纹广无边际, 越加发白, 天上流云顿散, 奇花异木旁支突开, 寒鹭一无所觉, 前凑, 又随著王二踏迹所行.
  —— 寒鹭, 寒鹭, 真个是寒鹭?
  弦声啪叱一断, 弹放飞送, 把一蛾打下, 重重坠到地上云海. 黑翼蠢动, 托在手里, 叠叠扇出轻风. 「哎呀.」 寒鹭以一声接过, 既是婉惜, 又欲长留, 抬眼但与王二看去, 果然其闲闲之色.
  「寒鹭想是要救它了.」 白袖自往肘後沉, 一爪握扣腕後, 他空出一掌, 似是要把蛾儿接过. 敛色轻笑, 眯眼上翘. 「这法儿容易, 不难, 只需另觅一相类蛾儿, 碎其以偿命, 则此一可治.」
  碎鳞漫毒, 蛾眉振振而动, 寒鹭定睛细看, 吹气轻道:「这又何益, 不过是折损性命, 以命抵命而已.」
  只见他两手拓开, 蹲步就要送出. 雪影深斜, 王二轻声笑语, 纳得其形, 晃晃披露而下, 忽尔狐步追在他身後, 忽尔成人站在边角目送. 「这法儿不成? 十年同船渡, 百年共枕眠, 从来强留缘份, 必当如此.」
  他说.
  「休说了.」背掌压一个涡, 从此以往, 即是长墓. 寒鹭看著手上蛾儿, 久久不放.
  「哦, 原来寒鹭不喜欢. 休生愁, 从来法儿多多的是.」王二卷步上前, 後足一翻即把白坟淹去.
  此时雨雾四起腾跃飞升, 白白盘踞在王二当头, 回旋似是待他而发. 王二半敛眼目, 弧角但往嘴侧斜, 一个翻起, 随之卷过另一个, 长长回线一拉, 如针直飞, 刹那无痕, 既刻闪然而回, 血色遍体, 滑过一重乌亮, 狡然而黑, 速速皆往黑蛾击去, 寒鹭呼声未起, 此时蛾已回翅而飞, 振振, 撒下满席迷鳞.
  寒鹭随之回首, 王二但在身旁, 他舔过唇舌, 却是一句:「王二, 你可真奇怪, 往时你又不这样待我.」
  「俺哪样待你?」 足软, 跳过一块又一块, 池畔平石皆被跳过, 白狐似是眷恋顽气, 盯在那石上, 灰灰白白, 一时意难平. 「俺待你都是好的.」
  「往时你并不……」黑蛾适时飞至眼前, 寒鹭敛敛唇, 平声又道.「嗯, 谢谢你, 王二.」
  白云乖巧软伏在膝, 王二适意的摸摸, 云即随而平复, 末馀些许淡灰, 此时亦适意吐出, 滴滴溶在雪中, 亦化了几个巢坑. 「谢俺? 这事儿又何足挂齿. 白引之云, 从来都是仙妖神道们会使的, 不过分馀你些许精气罢了.」
  他看向腿上软瘫之物, 轻拍顿然散退. 抱袖而起, 一片风清.「就是还有所馀, 不过亦是充作饰纹挂物应付著, 何用你来谢?」
  踱步而行, 王二低首徘徊, 彷然间似被针刺, 张目结舌, 突朝向寒鹭追发一声:「寒鹭, 你应当知道.」
  ——知了, 知了.
  耳呜回复, 两眉挤一, 当下寒鹭煞是难过, 也不问什麽, 只怕一点就破. 王二绕在他身前走, 忽尔细眉细眼, 又是详加端察, 喷喷几声掠去, 回头又再看得仔细, 一语一声, 音音在雪上浇冷酒, 酒冷冰冻, 裂裂一下寒声. 「寒鹭, 寒鹭, 你真个是寒鹭著来?」
  「寒鹭, 寒鹭, 真个是寒鹭?」他无端亦在嘴里应了一声, 四景晃然而动, 如入箩箕之中, 撤撤就要把精华挥去. 硬沙塞滞脑间, 寒鹭低头喃喃几遍, 转息又问:「王二, 你问这作甚? 问这作甚!」
  「青竹门.」
  他本要拔腿跑走了, 又复为这三字停住. 袖斜襟歪, 青橙黑白一重流过一重, 寒鹭拖著垂剑, 铿铿敲咯地音, 飞絮因风而起, 略面而过, 两鬓馀黑, 茫然一声质问低沉. 「王二, 你说我门何事?」
  「青竹门, 青青竹儿世外门, 五岭奇开世外天. 你所谓的青竹门下人, 何居於五岭湖畔祟山中处?」王二狡黠一笑, 两脚旁开而坐, 神色大异於前, 就在一块方石之上审然视向寒鹭.
  「正是.」 一剑随绳跃起, 寒鹭且把剑柄把在手中, 尖眼上瞧看那嘲弄之色, 心里亦知不妙. 回步细作, 且退且留, 他回目看看身後, 只见红红寺顶破白而傲, 心下一安, 又往王二盯去. 「你问来作甚, 还是师傅有什麽事情?」
  「事情是有的, 也许该请你回去吊唁了.」白兽从座起立, 锦尾飞扬, 得意的从上位处朝下看去, 满心看那一脸俊色骤变青碧, 双手忍红发抖, 开步就上前迫来.
  「你对我师门作了什麽?!」一声怒喝, 拿在剑柄之上, 寒鹭急欲进前, 嚐要把这只狐精, 教训教训.
  谁知那雪前堆得高耸, 底下却是虚的, 寒鹭不意一脚踏上, 忽尔失重, 薄冰应声而破, 双足沉沉就掉到底下. 惹得一身狼狈, 耳旁又是笑声上扬:「哈哈哈哈—— 也真是报应. 我可是什麽也没作.」
  「王二!」
  「寒鹭, 真是寒鹭? 青竹一门, 早在百年前灭了, 你今从何来, 又要何往?」王二閒閒走在寒鹭面前, 看他细雪沾水结在鼻尖, 看他满腔热血凉如池色. 半蹲在前, 捡一枝枯草挑弄, 巧巧又笑出两句. 「寒鹭, 难道真个是忘了? 你是寒鹭, 亦非寒鹭.」
  「全是混话! 我现离师门亦不过十年光景, 又岂有百年之理? 王二, 你却说我满门皆灭, 就是混话, 也好不狠毒!」 虽然素有间隙, 可没想到他却是如斯不讲道理. 寒鹭狠狠而视, 把不得快从冰穴上爬, 两手爬上青白苍劲, 吃力把自身提起, 即呼呼伏在雪上喘息.
  王二傲目低视, 白眼一翻, 嘴中却道是喃喃:「青竹一门, 百年前遭逢祸灾, 师傅徒弟上下, 无一幸免, 皆已身死. 你若是不信, 何不尽你忠心, 亲自去确认一回?」
  他笑生馀声, 别有深味:「寒鹭?」
  师傅武功盖世, 又怎会有事? 风声紧切, 黑圈外爬满红丝, 只手抖著拉回半襟. 死灰之色, 瞬然擦上那平静之容, 两弯血红划在眼下, 虾腰乘著积雪深沉, 托起脸来旦往前方看去, 紧瞧著那条道路.
  这道, 通往谷外.
  20: 环
  动中触静, 极速但使凝风削刮脸面.
  情急心切, 寒鹭急急行走, 披衣出谷, 沉积满袖水污, 经风一扑, 反复黏在肩臂. 此时天际乌云亦随之流下, 天色越是发黑, 就越是把这云映得灰白. 徐徐移来, 说是极快亦有不当, 可却是见之而不可避的. 寒鹭看它情态变化, 竟与往日对持之敌, 偶有相似之处, 这下亦不得不重装架势, 就要迎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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