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绮香文]雪竟留香，玉露为凉 作者：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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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道：“简单，回答吾几个问题。”
百岁秋毫笑起来，点头道：“大人的疑问，恰恰是老朽第三个问题所引出的。”
接着，便将句芒族一段秘事详尽讲述了。
“身为鬼族与翼族的后裔，句芒族人区区凡躯要承受鬼血与背翼的双重恩泽，本身自食物中采补的能源微乎其微，根本难以维持。族中先人便倚靠一种泥沙下生长名唤纹马蔺的植物为载体，寄修精气其上，待蕴果成熟后食用，功力可增数倍。由于常年传承如此，句芒族的人已经与纹马蔺共生共存、不可分割。然而今年泥沙江水患严重，上游鬼族不堪领地被洪泽侵扰，竟罔顾无辜百姓生命擅自修改河道方向，这本与我族人无关，但突崖之地盛产纹马蔺，经洪泽湮没后大片的纹马蔺死去，可叹草木有灵，句芒族原本仅存的纹马蔺物伤其类日渐衰微，导致我族中人也伤残无数……”
说着，脸上满是悲伤的神色，又佝偻着身躯咳了半天，日湲和夜雨两人眼中俱是泪光闪闪。
绮罗生听闻，心中讶异，人与草木同修的事只在久远前听闻过，不想句芒族依草维系生命到这种地步，须知蒲草如丝却并不足够坚韧，依附
着弱不禁风的力量，又怎能求得万世长安？
百岁秋毫接着道：“现状便是如此，句芒族面临灭族危难之际，唯有刀神大人能解救我族人，思来想去老朽才出下策，冒然请大人的近侍到族中做客，其中原委望大人明察。”
说罢竟深躬一礼。
至此，绮罗生的怒气一扫而空，长叹声罢，道：“带吾去见他吧。”
百岁秋毫见他不责怪，心知此事他已经有答应了意思，忙亲自在前头带路，穿越几个艰难险阻的弯路后，在一处山穴密居内停步。
果然仅是“做客”，水焰正耷拉着脑袋摆弄几株可怜的淡色纹马蔺，见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喜得猛站起来。
“大、大人！”
亲切地喊着，三两步跑到绮罗生身旁，待要伸手握住大人，又觉唐突，讪讪缩了回来。
倒是绮罗生见他毫发无损，心中稍安，扇柄敲在他额头上叹道：“被人掳了，还这么高兴，你怎知吾必然会来？”
水焰揉揉微红的额头，几分委屈道：“实……不知，但大人总不会放任我在句芒族了此残生，说不定隔半年后偶尔想起来觉得有分毫挂念，派弟兄们来接也是可能。”
“分毫挂念”，四个字虽然透着矫揉，却也算实情，自去岁历经新月种种磨难后，绮罗生的挂念便只许给那一个人了……
“你无碍便好，”绮罗生言罢，方又问百岁秋毫，“如何救？”
大族长道：“二百里外的沼泽地深处，幽居鬼族一裔，族长秋雁飞手中有玄色苍珠一对，能唤醒天下有灵草木重生。大人若能取那苍珠一颗，句芒族便有救矣。”
“好，”绮罗生慨然应道，“七日内吾拿苍珠给你，你则须为吾办一桩事，这桩买卖便算成立。”
至于何事，他则要好生思量一番。
百岁秋毫有求于他，如何敢不应？当下二人约下君子协定，绮罗生方领着水焰离开。
出了丛林，也不多言语，径直奔向宝华寺方向。
水焰脚程不如他，在后头跟得辛苦，两人赶了约莫半晌的功夫，方远远看见山头处白光耀眼、水帘漫天，那巨型的水幕之下安然一座寺庙，不受水患侵扰，稳稳当当凝视大地苍生。
“他……居然做到了……”绮罗生怔怔道，神色似喜，又带隐忧。
水焰此时惊得张大嘴巴，喃喃道：“这宝华寺本该几个时辰前就被洪泽吞没殆尽，怎么能避开水流？那洪水莫不是有灵性，主动绕山庙而行？”
“啧，”绮罗生摇摇头，“哪里是洪水有灵，是他用功力在支撑着，方能保这一方百姓的安然。”
说着指向山脚下蜿蜒攀爬的逃难村民，原来洪水绕行的奇观被当地百姓冠以佛祖显世的神迹，大灾大荒年间，多少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百姓所求者除却粮食糊口、衣物御寒，更需信念的支撑。
果然，行至宝华寺山门前，前来躲避灾难、诚心拜佛的村民已陆陆续续将寺内围得水泄不通。
本就心存敬畏，待见了慈眉如菩提的长老后，更加心悦诚服，直道真佛降世。
武童、音童正在人堆里帮忙分配食物住宿，远远瞧见绮罗生后，摇着细胳膊招呼。
家园幸存，他们比谁都更有干劲儿，水焰深受感染，也自觉加入队伍不提。
六角亭。
水雾铺天盖地，遮蔽晴空万里。
巨大的浪滔声也被施法掩去大半，一人独立于巨型水帘前，衣衫飘飘，远远看去微小如夜幕中的星辰，闪耀，却不知下一刻会迷失何方。
绮罗生离他数丈外驻足，呆看一阵，又生出无限萧索的况味。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年岁流转之下，纵使容颜不改，白发却满首，也有斗酒相娱驱车弩马的少年时光啊，却在命运颠沛作弄之下，错失了最应拳拳深情相欢的那几年。再来的路，愈加清晰地摆在面前，只因那一人的满腔深情陡生不安。
欢爱蛊惑，明明是极尽媚俗皮肉享乐的东西，却能让人心中滋生出高洁的弃世寡居，恬然相伴的念头。
他——也会这般想么？
脚步声近了，那人回头，面上一丝苍白，眉间几分惫怠。
“绮罗生。”
沉稳的嗓音盖住水声、风声、心跳声，清晰送入细长耳中。
“吾在。”
十指交握，掌心交互的温度经由经脉线络缓缓淌至四肢百骸，汇集成最温柔的暖流涌向心田。
作者有话要说：
☆、苍珠、剑穗
江湖皆传言鬼族控心术能摄人心魄百日之久，乱心神、癫所为、乃至勾魂取命也在几句咒语间。
百岁秋毫说，鬼族中最强大者乃秋雁飞，人道与鬼途中结界千里，也由他一人所为。
古来英雄仗义胆，绮罗生心道，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了。
何况，还有那人相伴左右，同行之路必然不会乏味太多。
仍是那辆铁制的马车，飞奔至结界边缘地带，天生宿敌的气息逼近让日湲心悸不已，脸上蜡黄不见血色，施礼道：“便是此地，几十年来但凡一只鸟飞入，也见不着尸骨，两位前辈小心千万才是。”
绮罗生搭着意琦行的手下了马车后，也没有松开的意思，惹得日湲又多瞧了几眼。
分别时绮罗生遽然问道：“左护法，你与琅华宴文家是何关系？”
被点破秘事的人显得吃惊不已，迟疑下，方腼腆一笑：“大人是怎么发觉的？”
也无需回答——眉间神似之事熟悉者一扫便能看出。
待他走了，意琦行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的人，像是要询问什么，被绮罗生“哎”一声拦住。
“别问，没有，吾只要你。”
说罢白衣宽袖闪动，飘落十丈之外，一张绯红的脸庞被沼泽地弥天大雾堪堪遮掩住。
身后似传来“哈哈”朗笑声，接着有个身影跟过来揽住他，笑声渐低，亲密耳语道：“你要用什么方法穿越这密布控心咒的迷障？”
情话呢喃，瞬间矢志的心神略一晃悠，眼前便出现无穷尽急速朝身后奔弛的幻境，那一年比天峰尚高的断崖上，一步不留神似要踏空；无穷尽的刀光剑影加身，鲜血顺着身上的血窟窿往外喷发……
忽觉手心微痛，低头看时，掌间怒放一株牡丹花，妖娆的花蕊如蛇信子般往外吐着。
“哈！”绮罗生心知中了人家的道，握紧拳头，极力忽略那虚幻的触感，冷声道，“剑宿，这控心术还真有些门道！”
意琦行也不知看见什么景象，面上亦是一沉，道：“鬼族虽属鬼荒一脉的分支，行事却更加诡谲难测，你看……”
指前方两条赫然清晰的分叉路口，往左面那条繁花似锦欣欣向荣，只差莺歌燕舞；往右面那条大道平坦，朝霞万里，并无晨鸟喧嚣。
一者艳，一者淡；一者欢腾，一者寂静；
简直是为他二人量身打造的前程一般。
“秋雁飞用心良苦，我们可要遂他的意做完这出梦中梦？”
绮罗生摇扇道。
听他被挑起斗志，意琦行也不觉勾动嘴角道：“若猜想不错，即使我向左而行，你向右出发，结局也不会太径庭。”
“剑宿的意思是？”
“形役，”意琦行慢慢道，“越高明的幻术，镜面越脆弱不堪，只因笃定了人心叵测，对身形合一却无太多掌控。不若你与我就此分一神互换，各自爬山，待破幻境之时再回原点领取皮囊。”
寥寥数语，尽是惊心动魄的江湖绝学。
绮罗生多时不曾用这些本领，闻言道：“就依你之言”，又温笑，“到时候剑宿若碰见吾心中魔化而出的伟哉剑宿，须得下狠手除掉哦！”
意琦行一哂：“本剑宿尚没那么自恋，对自己的面孔绝不迟疑。”
言外之意，若是真遇到心中魔化的绮罗生，未必然舍得痛下杀手。
绮罗生本是戏言，想到这层后亦是微微惊讶，刀光划过的结局若是让“意琦行”血溅当场，只怕也会有一刹那间的失神吧！
对于秋雁飞这种高手来说，一刹那便足够控心于无形，从此变成他手中一尊行尸走肉般的杀人武器。
一盏茶后，通往意识迷幻之境的两人果然遇到无数心魔，死去的挚友、亲人，或痛哭流涕、或面带不舍，朝自己迎面扑来。绮罗生手起刀落解决掉大半，最后一招“赦心刀”劈开同样白衣飘摇的那个幻化人影，长吁一口气。
返身回归皮囊肉身，心神归一气行周天，方睁眼来看。
原本的沼泽地变成寻常山脚草木景象，意琦行不知何时端坐在面前盯着他，似笑还非，形神若虚。
绮罗生心有所感欲伸手臂触碰他，指尖点出一抹漩涡，蓦地第二块镜面再次坍塌破裂，黑暗的四周无处肢体摇晃的活死人向他围拢过来。
镜中镜，梦中梦。
绮罗生一惊，朦胧之下适才耳边被提醒过的那句“什么方法穿越这密布心咒的魔障”不停重复回响，声声不断，越来越急促。
“呵，正戏开始了么！”
断喝一声，高高扬起手中黑月之泪，蓄势待动。
鬼族栖居之地，无月无光，腐朽气味充盈鼻腔，五感受侵扰后渐渐麻木迟钝。黑月之泪旋斩处惨呼声闷响，刀锋划过脆弱的脖颈皮肤，早已枯死的头颅滚落满地，无神的眼睛瞪着最后一丝不甘愿。
生前恩怨荣辱已成空，奈何死后尸身还被人糟践利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活死人倒下去重又爬起来，密密麻麻、前赴后继围拢向中央那一点执刀灵动的影。绮罗生心头渐生不耐，催动本门浑正内功心法，嘴里口诀念罢，夺目光华顺着黑月之泪的走势铺洒弥漫，照耀大地一片白茫茫。受光感影响，无数活死人面部扭曲尖声惨叫起，再落刀，便是灰飞烟灭。
衣衫微乱，气息微紊，摆脱活死人围攻的刀者略一停歇，飞身驰向目之所及处的山头。
不一阵，便看到那个方向亦是霞光漫天，沛然正气遂充盈天地之间。
黑云消散，有一弯残月始露出大半面。
剑者绝代风华的飘然身影，重又映入眼中。
“哈，看着满地残骸，吾就知道剑宿十分尽兴。”绮罗生嘴角挑挑道。
“你无恙才好，”意琦行收了拂尘，微松了口气，道，“我若说刚才很为你担心，你是否会误解意琦行对你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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