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张云奕的感情,吴邪并不完全理解。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刻出现在脸上的,是什么表情。
张云奕像是没听到吴邪的话一样茫然若失,片刻之后,他却又笑了,恢复嘲讽的疯狂的冷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小羊羔,玩物就该有个玩物的样子,你居然有胆子骗我?!”
吴邪也笑了,自始至终态度平淡,惨白的强光毫不动摇的照射着对方,他的眼神淡然的近似张起灵,“羊羔?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软弱天真吧,可是一百年了啊,张云奕,你知道对你们来说弹指一挥间的百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吗,当年软弱无能的少年百年前就死了,我现在……是老九门当家。”
张云奕的目光飘忽游移,他一直习惯的都是吴邪纯良苍白的脆弱微笑,此刻对方冷硬漠然的目光神情,对他而言非常陌生,但是这清秀眉目,漆黑双眸,又与他记忆中的少年别无二致,张云奕很难从回忆中抽身,他看着那双曾经在漫天烟花中迷惑过他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开口,“第三个问题,你……有多喜欢他?”
张云奕没有笑,神情怔忪迷茫,像个极容易受到伤害的脆弱的孩子。
吴邪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很久终于承认他是真的要问这个,可是这样的问题……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一个人的程度,该用什么来表达?
张云奕语气沉而轻,很不像他,“你喜欢他,胜过自己的命吗?”
短暂的思考过后,吴邪慢慢笑了,似乎陷入回忆,整张脸重新变得柔和温暖,仿佛笼着暖色的光,这是张云奕熟悉的那个纯良温厚的吴邪,但是他听到的话却让自己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我的命?那不值什么……要是能换他一夜好眠,死也值得。”
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一生,只愿换你一夜美梦。
卑微到如此地步,连吴邪自己也觉得好笑,但是没办法,他真的愿意,真的如此希冀。
张云奕无念无想的愣了许久,随着绝望虚无而来的,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酸楚疼痛,发酵在他身体里,膨胀蔓延,陌生的情愫令他异常烦躁难受,最后唯有愤怒的发泄口才可让自己好过。
明亮的刀刃竖起,一晃而过的寒光照亮吴邪警惕过来的眼睛,张云奕什么话都没说,执了锋利冷刀上前便砍,每一次攻击都极其凌厉,次次杀招,没有丝毫留情。
招式千变万化,张云奕杀红了眼,锋利的片刀堪堪擦过吴邪胸口,在心窝前被吴邪用藏刀截住,无奈对方力气颇大,吴邪侧身仍来不及,被划出了薄薄伤口,在心口上漫出殷红血液,吴邪微微皱眉,几个转身滑到张起灵背后,藏刀弯曲巧妙,不必曲手臂就可以够到对方后心,刀尖刺入背部,张云奕毫不在乎,长喝一声蛮横转身,拦腰往吴邪身上砍去,吴邪急着回防,脚尖落地极速后撤,仍然在侧腰拉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吴邪捂着伤口蹲跪在地上,急促喘息带来猛烈咳嗽,像痨病人一样虚弱的弓着腰背,张云奕毫无怜惜,也不管不顾自己的伤口,脚不沾地的前倾身体极速靠近,强光手电早就滚落一旁,吴邪侧身倒地滚了几圈,在黑暗狭窄甬道里激起一片沙尘,堪堪避过深入地面的染血刀刃,张云奕疯子般砍杀,用力全不吝啬,□□的时间竟然慢了两秒,吴邪猛地抛出藏刀,直冲张云奕的手臂,后者无法只得松手后撤,吴邪却已经拔枪抬臂,稳稳的连开两枪,其中一颗子弹擦过张云奕的小腿。
张云奕被打得一趔趄,血液染红小腿,他的脸上反而浮现狰狞笑意,“打得好,打得好,用我的枪杀我,干什么要故意打偏,小羊羔,冲着这里打,”他用手锤着自己心窝,“这里啊!”
他不动,吴邪稳稳端枪指着他,也不动。
张云奕笑得越加疯狂,“可惜你没机会了,五发子弹全都打完了吧,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你!可你!你这只只会躲在张起灵后面让他保护的小羊羔,你没胆子杀我!”
他毫不避讳腿上伤口,感觉不到疼一样用力跳起,在不怎么清楚的手电余光中,吴邪的侧脸坚毅冷漠,漆黑眼眸里没有任何天真吴邪的犹豫和温情,那双眸子浓黑无光,无悲无喜,短暂的俯视中,张云奕终于从那双眼睛中意识到,吴邪早已经不是他印象中温良无害的羊羔了,他拿枪的手上与自己、与张家人、与老九门的其他人一样染满了黑红腐臭的血,他是令人畏惧齿寒,杀伐决断的吴小佛爷,是同样做好了吃人与被吃觉悟的凶恶虎狼。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张云奕,同时发现吴邪并没有放下打空的手枪急着躲避,他眼神毫不动摇,端着枪的手异常安稳,接着,他看到短暂绚丽的火光从左轮手枪的枪口发出,胸口传来剧痛,张云奕眼前片刻漆黑,他跌落在地,难以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吴邪游刃有余的收回手枪,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胸口越发冰凉的张云奕,他语气冰冷,虽然前一秒刚刚亲手射伤了一个曾救过自己性命的人,此刻却依然平静冷漠,不为所动,“都说了一切是虚假,你还信我跟我说打了三发子弹的谎言?你也是够蠢的,张云奕。”
张云奕半模糊的看着面前出现的一双黑靴,被那冰冷刺得一阵恐惧,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不久前还躺在自己羽翼之下,脆弱苍白急需保护的吴邪吗?
他竟然令自己感到恐惧,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吴邪蹲了下来,双手放在他胸口,张云奕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片刻之后才发现对方正在给自己包扎血流不止的伤口。
他错愕的抬头看着吴邪的眼睛,后者仍然平静,看都不看他,只一心处理伤口,张云奕五味陈杂,冲脑的愤怒灼烧过后,留在他心里的只有一丛冷硬的死灰,酸楚疼痛冷成寒风,从他心口将那丛死灰也吹散了。
空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能留下。
吴邪替他包扎完了才正视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泛起复杂神色,吴邪忽然想不起来要跟他说些什么,最后了,也许今后再也不会相见。
“张云奕,”他叫他,“我避开了要害,但是弹头还要取出来,你出去后记得尽快处理,这里离出口不远,出去有人拦你,你便说小三爷让你来的,报这个名号,他们自然会让你走,我已经都交代好了,快去吧,我在这里帮你拦着小哥和解语花,能走多远走多远,再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最后的话仍旧平淡无奇,吴邪扶着他起来,塞给他强光手电,“走!”
张云奕模模糊糊的看吴邪被血液大片染红的侧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张云奕笑了,“你会后悔。”
吴邪也笑了,摆摆手让他快走,张云奕歪歪斜斜的倚着墙壁,慢慢的向着外面走去。
长长的甬道,黑暗的前方,将那个人留在身后的情景都与百年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如果百年前也如现在,背叛就背叛了,毫无眷恋的走掉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走出这个孩子迷离致命的目光,是不是这百年,就不会被他捏在指尖利用玩弄?
可为什么自己此刻就算退回当初,仍然愿意在灿烂千火的天空下,遇见他?
无药可救。
漆黑的甬道已永无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刻
张云奕手电的光芒微弱的,摇晃着远去了,甬道渐渐回复黑暗。
吴邪看着那白光一点一点消失,黑暗重新将自己吞没,时间流逝的缓慢而模糊,腰上和胸口的伤口慢慢变得更疼了。
压抑的寂静里模糊出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的更加接近,吴邪不知是敌是友,勉强拾起藏刀护在心口,双目冰冷的盯着前方。
暖光出现,然而比这光更快的是一个人的身影,冲过来的速度甚至快过吴邪的反应。
吴邪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戒备万分,却不想那黑影直冲到近前,抱住吴邪的胳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吴邪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背,“我……我没事,小……哥……咳咳……”
一听他咳嗽,张起灵突然直起腰来,冷如冻土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才发现胸口和腰间有大片血迹。
吴邪眼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忍不住出声解释,“不要紧的,出血已经止住了。”
随后赶来的解语花头脑倒是清醒得多,“张云奕呢,我们看着他进来的,张起灵为了追他,差点让那姓汪的砍死。”
“什么?!”吴邪忍不住出声斥责,“你伤在哪儿了?!”
说着伸手去查看张起灵的身上,却被他一把抓住,“别动,小心伤。”
解语花慢条斯理的补充道,“放心,他伤得没你重,不过就是让首领跑了,好在汪家数十年经营的资料成果应该已经被黑眼镜和秀——”他突兀的停顿了片刻,在令人心寒的沉默中发了几声苦笑,便语气如常的继续道,“和霍夫人付之一炬,大部分汪家人都被我们引来,那里残余的,解决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吴邪笑了笑,慢声回道,“我只求十年安稳罢了。”
张家与汪家斗了数百年,纠缠着老九门的恩恩怨怨持续了几代岁月,这样深重的盘根纠错只靠吴邪他们,又能撼动几分呢。
隐瞒千年的秘密不解,人心还在,争斗心机便永无停休。
凭几人之力不可回天,这个道理吴邪一直都明白,他只是想要凭此一役打压汪家,在他们重振旗鼓之前,为张起灵,为自己,为老九门求得一些安稳日子,在这平静中重新整理酝酿,等待且准备着下一场血雨腥风。
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中杀人、欺瞒、算计,在设局与陷局之间挣扎反复,至死方休。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宿命。
无可避免。
虽然每个人都默契的对此噤声。
解语花沉默了几秒,仍旧执着问道,“张云奕呢?”
张起灵已经替他包扎完毕,此刻也默默无声的抬头看着他,吴邪皱了皱眉,“能不能不问他?”
“他是要杀你的人,你说能不问吗?!”
吴邪笑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他杀不了我。”
“吴邪!”
感觉得到张起灵也一直用他冰冻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吴邪有些心虚的避开目光,“够了,我与他从此互不相欠,再无关系,拜托你们都不要再找他。”
“可是——”
“解语花!”
“好,”解语花还没说什么,张起灵却意外的先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我们回去。”
吴邪心中一动,想要看一看张起灵的表情,对方却已经侧过脸去,眉眼低垂,不辨神色,“后面的汪家人都……”
张起灵又一次先回了话,“你不必管。”
解语花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他知道张起灵不想让吴邪再多过问身后的事情。
那个原本冰冷而空无一物的圆台,此刻是被热血和哀嚎铺满的人间地狱。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个地狱的缔造者,就是吴邪。
那个曾经温厚纯良、直到如今仍然被张起灵刻意保护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杀伐决断如嗜血修罗的恶鬼。
只不过他们谁……都不肯点明罢了。
吴邪什么也没说,顺从的被他搀扶着,一步一步从黑暗甬道向外走去。
解语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无人说话,场面沉默而压抑。
吴邪听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呼吸,一边思念到总忍不住转眼去看,一边却又怕看到张起灵冷硬的表情,沉默许久后终于忍不住轻声唤他,“小哥。”
张起灵微微偏了偏头,没有回答。
吴邪更加忐忑,心脏跳得过快连带着声音都哆嗦起来,“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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