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重重一哼:“有何奇怪?咱家一生扶正除恶,无数奸佞恨咱家入骨。去年奉旨出京,沿途遭刺客暗算,多亏花公子路过施以援手,这才化险为夷。”
汪直点头轻叹:“难怪怀总管特意前来过问此案。按理花七公子既然和您老有过命的交情,奴婢不该不给您老面子。只是他身涉命案,王法森严,奴婢也实难包庇。”
花满楼微微一笑:“汪公公,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并没有死。”
随着他的话语,跟他同来的两个人摘下了头上斗笠,赫然就是阎铁珊与独孤一鹤。
王怜花身后的四个美丽女孩惊喜交集,娇呼着“师父”,飞身到独孤一鹤身前,拜伏在地。
汪直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出声:“不可能……不可能……就算西门吹雪杀独孤一鹤时没有旁人看到,他有机会诈死……但阎铁珊被人一剑穿胸,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不可能……”
花满楼笑道:“当日草民在剑刺入阎老板身体的刹那,用内力将他体内脏腑推离本位,因此他所受只是皮肉之伤,并不致命。这些天来以龟息功躺在棺材中时顺便施用药物调理,已然基本康复。”
那一日在珠光宝气阁,上官飞燕假扮的丹凤公主自水下出剑偷袭,众人都以为他出手慢了一分未能救下阎铁珊,却没注意到,那一霎时他的衣袖其实已触及阎铁珊。尽管这过程花满楼说的轻描淡写,却不知需要多么精准的拿捏、多么神奇的内力才能做到。
汪直狠狠盯着他问:“那么独孤一鹤呢?也是用龟息功躺在棺材里闭气诈死?”
花满楼道:“此案扑朔迷离,为静观其变,他二人也只好委屈自己。”
阎铁珊、独孤一鹤“死而复生”,王怜花也十分惊愕。但花满楼平安,他实在满心欢喜,再懒得计较这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间的生死较量。笑容满面的看着汪直:“汪公公,王法可没规定人不可以诈死吧?既然阎老板和独孤掌门都好端端活着,花满楼谋财害命的罪名便没有了,是不是?”
见面以来,王怜花第一次冲汪直露出笑容,说不出的俊朗迷人。这是从心底生出的快乐,仿佛大地回春风消雪融。
汪直竟看得愣住,莫名其妙地用手摸摸鼻子。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此案毕竟涉及番邦王室,事关重大,皇上也特别关注……”
怀恩一摆手,止住他的话:“你押解了霍休审问就是,其他的,皇上面前自有咱家去解释,有何责任都无须你来承担。”
金鹏王朝一案终于尘埃落定,花满楼依约与金九龄赶赴羊城。
王怜花恰也有生意要到羊城料理,便也同行而来。只是他进城后就被王森记羊城分号的管事接去,赶往当地最大的一家牙行。而花满楼与金九龄则去东南王府,探访被绣花大盗刺瞎的王府总管江重威。
本应卧床养伤的江重威却不在王府。幸而金九龄是江重威相交多年的好友,常来常往也便对王府轻车熟路了。既然江重威不在,他便以六扇门总捕头的身份,先带着花满楼一起,到王府十八斛明珠失窃的现场去察看。
十八斛明珠是在宝库失窃的。
王府中戒备森严,宝库四壁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没有一个窗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库门共三道,都是一尺七寸厚的铁门,锁也是名匠特别配制的。
当最后一重门开启时,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扑面而来。
这地方也正如世上大多数别的宝库一样,阴森寒冷如坟墓。
只不过坟墓里还有死人,这里面却连一只死蚂蚁都没有。
花满楼随金九龄走进宝库,立刻捕捉到空气流动的轨迹。金九龄并没看到他有什么屈膝点足等等准备动作,却突然就像一片出岫的云般浮起,轻飘飘升至屋顶。他伸手摸去,那正是气窗的所在。
江湖中有很多人做案时,都喜欢掀起气窗上覆盖的瓦片,由此进入室内。但花满楼的手指却触到了气窗上嵌着的铁网,极结实,宝刀利刃也未必能削断。他不出所料的点点头,从屋顶飘落下来。
金九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惊得合不拢嘴,良久才长叹一声:“不管这案子是不是破得了,能有机会见识花公子的绝世轻功,此行便已不虚。可惜宝库里没有美酒,否则真该浮一大白!”
花满楼笑了笑:“宝库虽没有美酒,却有酒气。我没猜错的话,宝库之下应该另有座酒窖。”
金九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发现了酒窖?我……我这已是第二次来王府察看,却都没有注意到……”
花满楼道:“这酒气隐隐约约,并不明显。我只是因为眼盲,鼻子比常人好些,这才发觉。”
金九龄若有所思,喃喃道:“酒窖的守卫总会比宝库松些,若果然与宝库相连,从那里倒不难挖条路过来!”
酒窖的入口就在宝库旁一栋较矮的平房里。王府的人替他们开了门,又自地上掀起块石板,十余级石阶便现了出来,石阶下面才是酒窖。
两人正要沿着石阶下去,却听门外传来阵笑声:“金九龄!你是要偷酒喝吗?”
金九龄脸上顿时浮出笑容:“世子殿下!”
来的是个很英挺的年轻人,锦衣玉带,眉宇间一股贵胄之气,正是东南王世子。他手里挽了把剑,额上还挂着微微的汗珠,显然是刚刚还在练习剑法。
世子像是与金九龄十分熟络,笑问:“大捕头又是来查盗案的,可有了些眉目?”
金九龄正要答话,世子却注意到了花满楼,“咦”了一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啊,不是,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花满城是你……”
花满楼微笑着一揖:“他是在下四哥。”
“花满城告诉我他有三个弟弟,”世子目测着他的年龄,猜道,“你莫非是他七弟?”
花满楼道:“正是。”
世子眼睛一亮:“花满楼!你就是名动江湖的花满楼?”他手上长剑一扬,兴奋道,“你既送上门来,就让我请教几招吧。”他最是嗜武如狂,此刻话音未落,剑光一闪,已匹练般向花满楼刺了过去。
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刺出的剑光竟出人意料的辉煌、迅急。
花满楼身形飘起,倒飞开来。他的速度好像也不快,但世子的剑刺到时,却恰好与他胸膛差了三寸。
世子剑势并不止歇,如惊虹掣电般继续追击。
剑气漫天,花满楼却始终在剑气之外。就像个被风吹动的纸鸢,几乎足不沾地。世子已将轻功用尽,却无论如何追不上他倒退着飞掠的身形。
一盏茶的工夫,世子气力渐衰,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终于停住攻势。他略有些气喘,脸上的光彩却比原先更盛,如同看见天上掉下个宝贝,兴高采烈说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了不起!”
花满楼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笑笑道:“殿下过奖。”
世子道:“就凭这手轻功,你一定能找到绣花大盗。”
花满楼道:“但在下却要先找到江重威。”
世子一怔:“江重威?他去了你四哥那里,你却反而到这里找他?”
花满楼也怔住了,问道:“四哥那里?”
世子笑得有些神秘:“你四哥的牙行。想知道绣花大盗是谁的人,都可能去那里。”
人道是,“出外为商,以缥缈之身,涉寡亲之境,全仗经纪以为耳目”。商人贩卖收购各色货物,交易场所便是牙行。
南七北六十三省,牙行并不少见。但规模最大、货色最多、信誉最高、影响最大、食宿赁贷储运种种所需供应得最为齐全的,则是设在羊城这海内外豪商大贾、珍物奇货齐萃之地的花家牙行。
花家牙行建在羊城商事最盛的西澳,日常交易无数,但每年最隆重的交易却只有一期。有资格参与这期交易的货品,要么是品类最奇,要么是质地最优,要么是数量最大,要么是总价最高。作为各地最顶尖的商贾,这期交易是必须出席的。这不仅代表了他们的地位,也是他们彼此结交、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
王怜花一进羊城就匆匆赶赴的正是这里。尽管王森记自己的牙行也已遍布大江南北,但花家牙行这期交易他却也不能不来露上一面。
执掌牙行的花满城平日里并不在羊城,他每年只在这期交易进行的时候才会从江南赶来。
交易共持续十天,今天是第一天。
飞檐绵延、廊陌纵横的牙行,恍若一座巨大的城中之城。其间不仅有数十座交易厅馆,方便商贾们的客栈、酒楼、钱庄、仓库、舟马等等亦无一不有。此刻已是掌灯时分,正值下午场及夜场的间隙,不同院落的各处厅馆都有人流涌出,纷纷交汇至一座七层高的豪华酒楼之中。楼里灯火通明,数百桌的宴席已陆续摆上,饭菜香气浮动、觥筹之声交错。
却在这个时候,花满城忽然不见了踪影。
如果有人去牙行的大门口看上一眼,一定会大吃一惊,堂堂的此间主人竟放下满堂宾客不顾,浴着暮色,站在门前不住徘徊眺望!直到一人一马出现在他视线中,他那平日里威严庄肃的面孔顿时变得亲切和蔼,欢天喜地的迎上前去。
马上之人被他吓了一跳,诧异道:“四哥!你怎会在这里?”
“还不是在等你?”花满城想板住脸,但看到弟弟那温润如罩着层柔和光芒的脸庞,他的脸哪里还板得住?眉间眼角溢出的全是藏不住的怜爱和欢喜。嘴上的埋怨也不由自主化成了嘘寒问暖:“进城来也不先让四哥看上一眼,就去查什么绣花大盗了。这衣衫还是从山西穿来的吧?你头回来羊城,这里可比山西热得多,好歹也该先到家里换上套薄些的……”
花满楼下得马来,被兄长拉着手从上到下端详半天,总算确认无一处不是好端端的,这才罢休。他只有笑着,耳朵里全是兄长的喋喋不休,自己却几乎插不上话。幸好发现与花满城一起到门前等他的还有王怜花,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笑道:“本来我还要介绍你和四哥认识。”
王怜花见了花满楼被兄长像小孩子般关爱的模样,强忍着才没有乐出声来。现在他才明白何以花满楼总是自然而然的照顾他,就像宠溺幼弟一般——原来是平日里被哥哥们疼爱惯了,不经意的就会效仿着流露。想来也只有被别人无微不至宠过的人,才能真正学会怎么宠别人吧。他心里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怅怅的不是滋味。
他恰恰从来没有被这样疼爱过。平日里,若叫他看到别人家如此的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他甚至会嫉妒得发狂,恨不得将对方那幸福毁灭才好。但眼前的人却偏偏是花满楼,他除了暗自羡慕又还能怎样?
他对花满楼说道:“我和花四哥每年这个时候是一定要在羊城见上一面的。今天来的这大半日,几乎都是和他在一起。”
花满楼却发现了他含笑的声音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对花满城笑道:“四哥这会儿一定备下了好吃的给我们吧。”
花满城扑哧一乐,抬起手帮他把贴在额头的几根乱发理顺:“我还以为你整天忙着去外面玩,早就没吃饭的心思了。”
因知花满楼不喜喧嚣,便直接把他和王怜花带到自己住的独院。院中水木清华,凉庭冷巷,游廊拱桥穿连着山水。堂前古藤茂盛苍劲,徐徐风来时,便有缤纷花雨飘降。
好个把灼闷摒绝在外的清凉世界!
屋内熏的是当地自宋代即称一时之绝品的菱角香,由制香人信手捏成,于盛夏烈日中一天晒干,气息清新灵动。
花满城笑道:“有人向我告状,说你曾把他丢在一旁,独自到五台山去享用苦瓜大师的妙手烹饪。也罢,我今天便替你赔人家一顿素斋。”
花满楼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那人自己说一听和尚敲木鱼就头疼,死活不肯和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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