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极小,休说王怜花和上官飞燕,就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但她知道,花满楼必能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王怜花虽听不见花满烟在说什么,但瞧见花满楼哭笑不得的神情,便也猜得七八分。乐道:“莫怪满烟小姐怀疑,在下也奇怪公子凭什么断定在下并无恶意。”
花满楼道:“只因王公子的安息香太过珍奇。此香虽名为安息香,却非只是安息香一味,而是合和沉、檀、益智、百合等诸多香药,尤其其中有味极品雪莲,生在天山绝壁,若无绝顶轻功,断难采得。又经妙手炮制、多年窨藏,气韵功效无不倍增。不仅安神,更能贯通气血、增进功力,实已可遇不可求。”
王怜花啧啧赞叹:“花公子果然是识货之人!”
花满楼笑道:“阁下若对我兄妹心存不轨,随便用些迷烟毒香就是,怎会舍得如此考究的奇香?因此在下进得屋来,并不担心会受制于两位。”
花满烟小嘴一撅:“他害我沉睡半日,按七哥哥说来,我倒占了便宜,应该感激他了!”
王怜花含笑道:“满烟小姐不必客气。”
花满烟嗔道:“鬼才对你客气!你冒充七哥哥戏弄我,哄我给你唱歌,给你泡茶,还借我从家里逃出来的事教训我,七哥哥从来都没有这样对我过……”
她气得俏脸通红,忽然想起既然旁敲侧击得知自己从家中逃出的别有其人,那么真的花满楼也许本来并不知情,自己羞愤之下却不打自招!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讷讷地停住话语,再顾不上去骂王怜花。
王怜花生怕花满楼误会,连忙分辨:“在下只是劝满烟小姐孤身在外诸事小心……何况,既是要仿效,免不得把仿效对象的喜怒忧思悲恐惊设法看个齐全。在下这厢赔礼了!”说罢一揖及地。
花满楼不动声色:“王公子算无遗策,在下好生佩服。”顿了顿又道,“却不知两位费了这许多周折,究竟是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上官飞燕嫣然笑道:“金鹏王朝之事。”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就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陆小凤皱眉盯着花满楼:“我曾经对他们说,若能制得住花满楼,天下就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了,根本不必再找我来。”
花满楼笑了笑:“我并不是被制住,我自己愿意来的。”
陆小凤很惊讶,道:“你自己愿意来的?为什么?”
花满楼道:“也许因为我最近过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两件危险的事。”
陆小凤叹口气:“我们被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父女找来同时对付峨眉掌门独孤一鹤、珠光宝气阁老板阎铁珊、富老头儿霍休。单只独孤一鹤控制的青衣楼,所形成的危险,就一定能满足你过不凡平日子的愿望。”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变成个势力极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花满楼本来轻摇着折扇的手不觉停了下来,沉吟:“青衣楼楼主怎会是独孤一鹤……这是大金鹏王告诉你的?还有,即使阎铁珊、独孤一鹤、霍休果真是金鹏王朝的旧臣,他们又是否真的背信弃义,私吞了本属于王室的财富?”
陆小凤道:“我会去证实,一旦证实,大金鹏王要的公道,我一定去尽力替他讨回来。我们明天就动身去找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花满楼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道:“这件事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我们要对付的都是绝顶高手,他们也都不是独自一个人。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至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嵋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比如,三英四秀七大高手?”
陆小凤点点头,又道:“至于阎铁珊和霍休,你或许比我更清楚——世上有钱的人里,地产最多的,是你们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而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庞大的财产,当然要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花满楼似乎并不关心对手的势力有多大,只长叹一声:“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他若出山,血光之灾便难免除了。”
陆小凤叹了声,说道:“你武功虽好,只可惜就是太不喜欢血光。有些事,我才只好麻烦西门吹雪。”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满烟那丫头被你哄回家了?她的暗器倒真的不错,留下来总比大金鹏王手下的萧秋雨、独孤方那些人更能帮上我俩的忙。”
花满楼笑了笑:“反正有个能破解她暗器的人,也被大金鹏王请来帮忙。”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王怜花?”
王怜花已坐在鲜花拥簇的凉亭里,备好自酿的桃花酒,等待着他俩。
暮色渐浓,花满楼与陆小凤一起,自小径走向凉亭。
花满楼步伐轻缓,仿佛在享受着春风。春风中带着的香气,他随时随地都享受着生命。
他走进凉亭后,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他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总能感觉到座位在哪里。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从来没有坐空过?”
花满楼微笑道:“你希望我坐空?”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只希望你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
王怜花抚掌道:“最好是那对他青睐有加的上官飞燕身上。”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现在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
王怜花边为他们斟酒,边说道:“上官飞燕先去洛阳请来我,又让我去帮她请到花兄。但自从我们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
陆小凤问道:“你们见过她妹妹没有?”
王怜花道:“没有。陆兄见过?”
陆小凤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边喝边说道:“我正是那丫头和丹凤公主请来的。小丫头有疑心病,她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你和花满楼杀害了,而且尸首就埋在这花园里。你们说她这种想法是不是很滑稽?”
花满楼道:“不滑稽。”执起酒杯嗅了嗅,却并没有喝,只问出个不相关的问题:“酒是王兄用这花园里的桃花酿制的?”
王怜花点点头:“上次来这里恰好是三月初三,我看到桃花芳菲,一时兴起,就采来酿了这坛酒。虽然陈放时日尚短,至少比金鹏国落魄王室待客的假葡萄酒喝起来好些。”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忧虑之色:“王兄有没有发觉,酿酒的桃花虽香,香里却已沁入一股凶气?”
王怜花笑容一僵,立刻把本要入口的桃花酒放下:“花兄不是在开玩笑吧?难道这桃花树下真埋了尸首?”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想呕吐,好容易忍住,心有余悸的看看酒坛,又看看陆小凤,庆幸这坛酒十分之九都不是被自己,而是被陆小凤喝掉的。
陆小凤仍然面不改色,但倒酒的手也不禁停了下来。
花满楼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只希望大金鹏王今天晚上请我们喝的酒,不是用园中的花所酿。”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像变得有点神秘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省头香在曾任鲁王府御医的龚廷贤所著《鲁府禁方》中记述过:“茅香、三柰、荆芥、川芎、檀香、细辛、沉香、防风、川椒、樟脑各一两,白芷、甘松、广零陵香、香附子各二两。上为细末,掺头发内。”以省头香命名,许是因为其中有香附子吧,省头香是香附子的别名。
“你们若能制得住花满楼,天下就没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到的了,”——原著中陆小凤这句话很堪玩味。
☆、煮茶辨香
陆小凤、花满楼、王怜花正站在发烫的青石板上。
大金鹏王的女儿丹凤公主用缀满鲜花的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才回头的。
每次丹凤公主出现,花满楼便总在刹那间若有所思。
此刻马蹄声渐远,花满楼问陆小凤:“你不是说你要到这里来找人?”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的!”
陆小凤道:“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我来找的是大通和大智。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他们都有法子替你解决。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花满楼问:“你又准备到哪里去找孙老爷?”
陆小凤道:“找孙老爷,当然就要先去找欧阳。”
花满楼道:“欧阳?”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连欧阳你都不知道?欧阳就是……”
“欧阳情!”王怜花忽然得意地大笑,“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你们要见她,我倒可以随时帮你们引见。”
怡情院恰好隶属王森记。
大江南北凡出现“王森记”三个字的,恰好都是王怜花王公子的买卖。
事实上,天底下凡是能赚钱的行业,几乎没有王森记未曾涉足的。
怡情院松木清秀,楼台玲珑,一亭一阁,无不布置得别具匠心。
因是白天,并未开门迎客,庭院里并无人声,唯有松涛竹韵,点缀着这偌大园林的空寂与幽趣。
陆小凤已经去找欧阳情,王怜花却只陪花满楼坐在亭台曲廊间的一处明轩中煮茶。
碗、瓯、执壶、杯、釜、罐、盏托、茶碾,一色的唐代刑窑白瓷。茶是顾渚紫笋,与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同煮。
花满楼啜了口王怜花亲手煮成的茶,感叹:“王兄实在是妙人!茶圣而下,世人皆道茶与他物同饮,便失真味。却不知茶性清寒,清饮伤营伤精,久之必会元气暗损,精血潜虚,原该有属阳之物佐使。”
王怜花淡淡一笑:“世上通此医理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道:“王兄不仅通医理,更洞悉调和之法,驾御诸多纷杂而成绝佳滋味。茶圣说,茶与他物相混即为‘沟渠间弃水’,只因他没有花某的幸运,无缘喝到王兄的茶。”
王怜花目不稍瞬地盯了他半晌,叹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子之心而与吾心同。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我王怜花,老天竟还会造出一个你这样的人到世上来!”
花满楼道:“鼎中之变,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王兄少年雄杰,当是调羹执鼎,统御万众千军。”
王怜花怔了怔,摇头大笑:“我怕了你了!熏香煮茶不过桩桩闲事,却被你窥出无穷的秘密。再这么下去,我真是没有事能瞒得过你了。”
“你瞒不瞒花满楼不要紧,要紧的是欧阳情没有瞒我。”陆小凤走进来坐下,“她已告诉了我,在哪能找到孙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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