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无需行此大礼……吾心中……尚且抱愧。汝之事，吾尚不能了汝后顾之忧，又何能……当汝此礼？……吾当日为汝行牵引之术……已然……”

　　“女娲大神不必再说。在下心知。此事，还多谢大神相助。大神……当得此礼。”

　　女娲沉默无言。半晌道：“尔等先出去罢。吾为之行术，需无人相扰。”

　　欧阳少恭和风晴雪便告退了。

　　出了娲皇神殿，风晴雪默默地跟在身后。欧阳少恭看着地界种种风貌，头顶着忘川之水，而四处阴暗无光，向晴雪问道：“……你们一直……住在这个地方？”

　　空气中隐隐含着瘴毒之气，女娲神力衰落应是不假。风晴雪笑笑说：“幽都之人在此处已住了上千年了。自女娲娘娘从天界脱出，我们就跟随着娘娘来此居住。……以前……还有亮晶晶的花草……现在看不到了呢……”

　　晴雪笑中隐含忧伤。少恭看着，不免亦是有些黯然。他本是重情的，看见别人悲惨也能感受一二，或许巫咸便是因此心中存有异于常人的黑暗与忿懑。

　　……也能理解百里屠苏为何幼年十分想离开自己的家乡。

　　他正思绪万端间，风晴雪却突然向他发问：“少恭……方才……娘娘问你的……我也想问问你。”

　　“你……为什么要救他？”

　　这一问来得十分突然。少恭尚未及在心中形成一个答案。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若要在下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在下亦不知晓。这只是在下心中执念而已，或许已经违背了在下本意。而……晴雪姑娘，又为何对此……刨根问底？”

　　“我……有些担心。”风晴雪道，“苏苏……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少恭一笑：“对此晴雪可以放心，在下现在与少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会对少侠作出危害之事？”

　　“只是希望晴雪姑娘不要对百里少侠透露在下之身份。在下毕竟与屠苏有着仇怨，虽然少侠心宽，却也未必希望被在下所救。”

　　“……这怎么可能呢？少恭……你……很容易被认出来啊。”

　　“在下自有办法。只要晴雪你……”少恭想了想，道，“像平常那样与在下相处即可。只不过不要向他提及在下认出你之事。”

　　“……你……少恭，你是想苏苏继续将你当作之前没有记忆的少恭？”

　　“晴雪果真冰雪聪明，正是如此。”

　　“好……好吧。”风晴雪道。这个人看来是可以放心的，只不过，少恭的转变还真大啊，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看来要想改变一个人，还是得从最初的因缘改起。最初的因缘改变了，后来的路也就变了。

　　那么所谓因缘，所谓命运，当真是不可改变的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算是三章？

 

　　☆、章五 屠苏归来

 

　　祝祷的咒语低声响起，绚烂的蓝光自上而下瞬间注进了百里屠苏的身躯之中。在那一刻，自他眉心红砂处起了一道红光，而后向下蔓延，腾腾黑气也立时四散开，祷文以一种古老而优雅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地化成世间灵气，一缕一缕抓取着原本四溢的生气。

　　屠苏眼睛缓缓睁开，再闭上，又再睁开。适应了大殿中的幽冷光线后，屠苏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感到一阵一阵的疼痛，还有眩晕。

　　……这是……娲皇神殿？

　　“百里屠苏。”

　　女娲！

　　“汝已苏醒。如何，吾且施术令汝魂体合一，汝可仍有不适之处？”

　　这……是怎么回事？是了，少恭……少恭曾说，不会让他死。

　　那……他又怎么到了娲皇神殿？大神所说……魂体合一又是何意？

　　他坐起来，接着端端正正地站了起来。

　　“大神……拜见女娲娘娘。”

　　“想必汝心中定有许多疑惑。”

　　屠苏抿唇：“是。不知……是何人带我来此？”

　　女娲仍旧是一脸端凝：“大巫祝之子。汝此疑惑在见到神殿外等候的两人后即可得到答案。而除此之外，汝可尚有疑惑？”

　　屠苏即时了然此话信息。……两人，那想必还有晴雪吧。那……

　　屠苏心中实在不愿对此多想，只得先行压下。他抬起头，看着这娲皇神殿，在这无垠的年岁里，似乎这里是静止的，又仿佛瑶山，又仿佛天地，如此一想，心里也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他抱拳道：“屠苏再无所问。”

　　“……再无所问？”

　　“是。屠苏再无所问。”他直视女娲，灼灼光华自眼中散开，像是世间最坚利的剑。

　　他心中之问，问的是另外二人，或许会得来欺骗，或许会得来隐瞒，却也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再无相干了。是以他心中有所问，却不再问女娲。

　　“……汝……”女娲似乎一怔，“当真丝毫未变……”

　　屠苏默然无应。

　　“……既然如此，汝便退下罢。吾亦需休息了。大巫祝之子……再会。”

　　屠苏最后默默将右手置于胸前，左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是女娲族的礼节。

　　——大神，再会。

　　神殿之外，有人在等他。

　　一个女子，一个男子。

　　刚看到女子的那刻，屠苏不可避免地湿了眼眶。沧海桑田，离合悲欢，在这一刻，真的都没那么重要了。

　　……她一直在等我吗？

　　那个背影，就像在此已等了千年万年，似乎，他们也都已经分离了千年万年。

　　“晴雪！”

　　那声叫喊中包含了多少的欣喜与感慨，百转千回，终是沉淀下来，化成一个紧紧的拥抱。晴雪也紧紧地抱着他，眼眶微红：“苏苏！”

　　原本很感人的一幕，少恭而今看来，心中却不可避免的一刺。他走过去，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地看着这一对恋人。

　　看他们没什么反应，当即重重“咳”了几声。

　　屠苏这才反应过来，便也放开了晴雪，对上了眼前的这人——欧阳少恭。

　　他先是呆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然而他心中思量，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停了停，冷下脸色。

　　“……先生……”屠苏觉得自己应该离开此人了。

　　少恭闻言心神一震，迟疑着道：“你不是说，一直唤我作少恭？”

　　他的眼睛一片纯澈，还有点微微的恼怒，屠苏一愣，想起来那个对自己完完全全依赖的少恭，又有些不忍心。恰在这时，少恭闭上眼又睁开，又貌似有点不高兴地道：“不说这些罢。屠苏，你既是好不容易才醒来，好好休息几天，那位晴雪姑娘，怕是有许多话要同你讲。”

　　屠苏心念一动，神色慢慢地收敛。他眼珠转了转，问道：“……少恭，你怎么到这里的？”

　　“我？我是被晴雪姑娘带进这里来的。”

　　“……我是指，这个蓬莱之外的世界。”

　　“我亦不知。从你昏睡之后，我想办法脱离了七彩甬道，便到了这个世界……确是要多谢晴雪姑娘，亲自找上我。不然，我实不知要往哪里去找使你醒来的办法。”

　　少恭脸色微有些差，带着些苍白，眼睛却仍旧直视着他，他仔细看了看，未发现丝毫躲闪。

　　……这样看来，少恭确是原来蓬莱里的那个少恭？

　　他没有……设计害我？他是真的死去了？

　　……这……是真的？

　　然而少恭的表现，却真的让他心中有了一些动摇。

　　“少恭，你说的，……可是真？”

　　少恭一下子就炸了，眼神阴沉，风雨欲来：“屠苏不信？”

　　“……”

　　少恭冷笑着看着屠苏，道：“那我又何必在此自讨没趣。既然你不信我，我离去便是，不碍你的眼！”

　　先生，先生应当不会只是这么虚张声势吧？

　　屠苏心中疑虑。

　　风晴雪看着他们这一触即发的阵势，连忙凑过来，道：“……说起来，我找到少恭的时候，他被一头狼咬到出血了，想必一路没少吃苦呢……”

　　屠苏渐渐平静下来。方才少恭的反应十分剧烈，这让他有三分相信，后来晴雪的态度……又像是给了他一种暗示……

　　“你们，把～我～当～成～谁？”少恭眼神冷下来，“晴雪姑娘在照顾了我几天之后便要翻脸，而你……屠苏，你把我养大……你却也在怀疑我。呵……那你们，又把我看成了哪一个呢～？”

　　屠苏看到他进入这种疯魔一般的状态就直感到头疼。他刚刚苏醒，确实没有很多精力来跟欧阳少恭斗心眼儿，无论是小的还是大的。他只得叹息一句：“……少恭，我们……先休息吧。”

　　他转过头去，直视着少恭的眼睛：“我信你……所以，你也要信我才是。我有点累了，可能要先歇一歇。”

　　少恭顿时哑然无言，失去发泄目标之后颇有些像霜打后的茄子，他平静下来，又有些倔强地不与屠苏晴雪一起走，但是却也只能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偷偷觑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

　　屠苏看到，又颇有些伤神。

　　现在，他已经有六分信了。

　　带着这六分信，带着十分的倦意，屠苏跟风晴雪一路走进了一个小屋子。这是晴雪在幽都的家。

　　“……原本哥哥也是住在一起的，现在只有我和婆婆两个人了。我……我收拾出了两间房，你和少恭就在这里歇下吧。”

　　屠苏觉得疲累，他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原本只有三间房，哪里多一间。”

　　“我和婆婆凑一下就好。你不用担心。”

　　“怎好这样麻烦。……婆婆年纪也大了。我和少恭凑一下就好了。”

　　“也好。”风晴雪点点头。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屠苏想了想，决定还是开口问问：“晴雪，……你说见到少恭之时，他被狼咬了一口，怎么样？”

　　晴雪摇摇头，道：“很不好。他不知怎地把那只狼给打死了，他自己也失去了许多血，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倒在血泊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热的。”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会死。而且后来我看了他死死护住的东西，他把你的魂魄放进了一个鲛珠当中，我取走鲛珠，想把你放出来，而他却……下意识地要来抓我的脖子，鲛珠离开他的身体的那刻，他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十分十分地痛苦，就像是母亲失去了孩子，情人失去了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