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万千)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深山覺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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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烨世兵权的强硬态度,千叶心中便彷如有块悬石搁着。他不怕威胁,却苦于自由受限。如今夺权已成,烨世兵权正倚重自己,只怕回日盲族探视的时机尚不宜……而此时门外,将百师正手持弑道侯命令送来的军情要资,瑟瑟缩缩地徘徊玄关处,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挣扎半晌,还是硬头皮进入。
他可真是流年不利,怎地转眼便成得罪了一个军督眼前的大红人?
一入内,便见千叶传奇正俯首行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今日弑道侯没来?」一听那清冷的声音,将百师头皮就发麻,结巴道:「他他……他今日忙着整顿收服的残宗兵力,要吾送来这个。」说着,忙把手中军报送上,便要没头没尾地告溜,走至玄关梁柱旁——「稍等。」这声音雅宜清定,却如可要了他的魂。将百师额边流下一滴汗,煞住脚步,转身毕恭毕敬道:「敢问先生尚有何事?」千叶传奇缓缓抬首,问道:「听闻你接掌了紫微宫的总管?」将百师暗抽一口气,回道:「……是!」「嗯,尽好你的职责吧!」言罢,空中风啸短促,一封书帖竟自指间深深射入身旁梁柱!木屑喷溅了满脸,将百师骇然,血色尽失,呆了半晌,方鼓起勇气拔下书帖。
「这是兵防调动的建议,给弑道侯。」千叶冷冷言罢,不再理会。
将百师屈了身,鼠窜而逃,却料方转身便撞上迎面而来的军督,遭喝斥一顿后,忙叫苦不迭,告罪离去。
烨世兵权走经木梁,看了一眼射痕,赞了一句:「漂亮。」便自行于对座坐定。
尚未坐暖,便听见情绪难辨的问话:「有何要事?」军人冷锐的眼神打量着,先无关痛痒道:「此地的府名,仍是空白。」「那就空白吧!」千叶传奇落定一子,便搁置而道:「没必要的事物,吾没兴趣。」「你对目前的局势分析,吾看过了。」彷如试探般,军人又道。
「嗯。」千叶传奇应付得简单明确:「如今列强环伺,集境需要的,是一隅不受波及的竞争之地。有谓『浅水怒吼,深水静流。』做别人主要的敌人,不如当次要的敌人,集境欲当这深水,便务寻平衡之点,而这个点,吾为你排下了。」这样的定位,可说是乱世纷局中最为优势的立足点,确实聪明。
军人心中明白,只道:「你对吾,依然疏离。」「有吗?」千叶不着痕迹地淡笑:「吾本就如此。」烨世兵权眸光不移,室内跳动的烛影微光正清浅泛开,氤氲了那水墨般的清冽眉眼,让人捕捉不到一丝一毫。
一种欲望渐渐明澈——他要征服战场,也要收服此人。
烨世兵权收回打探,强健的手臂腾空越过案上残局,递出一份文件:「吾需要你之判断。」千叶伸手接过,极快地将情报浏览一遍。上中所记,乃是一名叫做南风不竞之人以兵甲武经中的神字卷为赌注,于苦境的不归路挑战各方高手,其后便是有关兵甲武经共分十一卷,可能与薄情馆该地不脱关系之情报。千叶看着,沉吟道:「薄情馆、兵甲武经……吾记得曾听你提起,独日武典的武功脱胎自兵甲武经中的灵字卷,莫非,你对其他字卷的武经有兴趣?」烨世兵权颔首:「对策。」既曾于无日囚习成独日武典,千叶对灵字卷的武功自有案底,思考了下,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神字卷的威力与南风不竞此人具体如何,就由吾亲自走一趟,但,非是现在。」对方眼神一锐:「为何?」「此人于不归路挑战各方高手,短期内不宜硬碰,反之,时日一久,待他内力极度耗损,将是探查之机。」「有理。」得到满意答案,烨世兵权点头,只问一句:「你的状况,可以吗?」「只是试探,不成大碍。」千叶目光一闪:「可有佛业双身的消息?」「你问得倒是顺手。」早料准对方所求,烨世兵权即刻再递出另份情报,千叶观阅完毕,心中约有判断:「看来妖世浮屠受到佛狱与其它势力影响,也要分身乏术,是出手的好时机。」「若非必要,吾不会出战。」烨世兵权视线落定对方,说得明白:「你该知晓,破军府与佛业双身曾是合作关系。」既然曾合作,便是有利益的对象。
「但你必须实现对吾之承诺。」千叶讲得干脆。对他而言,这也是他合作的主要原因。
「佛业双身灭亡,你能继续与吾合作?」那严峻的眼神,难得透出某种渴望。
「未来的事情,吾不想揣测。」「你明知吾要你的人和心。」直接的大胆坦白,毫无犹豫。
闻言,千叶传奇只微然一笑:「然后呢?」「霸业,」这是试探:「你可有兴趣?」「哈。」千叶似乎看透了暗锋,手指轻点着桌案,巧妙地转移话头:「吾倒想问,比起天下,征战才是你的兴趣?」「军人,为战场存在,天经地义。」军人道。
「那如果夺了天下,」也是试探:「战场如何存在?」「这个问题,」烨世兵权神情冰冷:「现在吾不想回答。」「那现在——吾也不想回答。」交会的眼神像在水底浮动的波纹,发出暗藏的激光后,一触即分。
「无妨,我们的关系,总有一天会改变!」烨世兵权打住,面容衬着一轮深广的阴影,直身而起:「对付佛业双身需要从长计议,吾不想浪费多余的精力。」「吾虽急,但尚存理智。」「嗯。」已无话可言,烨世兵权转身肃立,道:「合作之前,勿忘有各自的责任!」「吾自有分寸。」身后,又是那不冷不热的回应。
离行间,听出那声中的漠然,烨世兵权突然立定正离去的身躯,面朝眼前的一排荧煌火烛,低沉道:「千叶传奇,吾要你明白。信任,吾全盘给予,但若违背约定——」那浑厚的嗓音未尽,突见金光一闪,成排烛火竟瞬间一秒不差地被斩灭!
「就如这团火,吾会杀你!」声落,伟岸身影已然离去,徒留在空气中袅袅窜动的一缕冷白轻烟,那烟味在空中流窜,像是被粉碎的灰烬,不留全影。
千叶传奇面如静水,望那飘动的烟雾若有所思。
他们之间,虽看似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共同分享着权力,但不如说,对方掌握了自己的生死,就如那火与灰烬的情况,使得自己被迫受制于武力与监控之下。
讵料,在那轻烟的背后,似乎有道身影自窗后疾疾掠过!千叶猛然警觉,身形速移,悄步来到了屋外,只见玉雪纷纷,无尘无染。
会是何人?
千叶心下起疑,沿地探查了一会儿,竟在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发现熟悉的物品——「这是……聆月?」握着手中滚着云纹的香囊,千叶不禁忆起当时生死峰前对方赠予自己七彩珠的情景,不禁疑惑聆月为何方才来此,又好奇那香囊代表何意。是匆匆离开时意外掉落,抑或暗指何事?
千叶端详手中香囊,慢慢走进房内,屋内温暖的气息聚拢上来,麻痹的知觉也渐渐恢复了灵敏。千叶在火光下轻翻香囊,但见香囊中还有些细碎的粉末,自是香气的来源,那粉末甚细,更因雪地沾染了部分湿气,隐约传递迷离的芬芳,其馨淡雅,却令人欲昏欲醉,好似曾在哪里见过……千叶传奇凝神回想,意图补捉印象中的细节,最终,赫然心头讶异。
——是雄王。
千叶传奇暗自思索,抬首望向窗外,那天色逐渐深沉,渐收的暮雪里,霜星般的银灰弥漫了满园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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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火焚莲焰(下)
夜空揽着满湖潋滟,像一湖揉碎的波光。屋檐前角尚挂着残冰,正蜿蜒地流淌下来,添增了喧嚣。
极浅的月色下,酒瓮凌乱地散落一地,一条孤独的人影正背倚大石,借酒消愁,冷风自身旁的树林缝间窜入,带着些微寒意。
忆起今晨之事,长空不断任酒兜了满头。自进入到这异境,他唯一不变的习惯,就是与失味的酒作伴。尽管滋味不甚佳,他却频频顾盼。他曾好奇,那深居千竹坞的神秘大夫是否早已看透他的命运,所以告诉了他,嗜酒的他并不识酒……也许,今朝他有那么一丝恨着自己的自作多情,却也难以放下无法割舍的责任。
愈想、头欲裂,他再起了一坛,一瞬间,那清甜的花香酒芬漾了出来,不禁让他缓下了动作。
随那香气源源不绝地传递,眼前好似涌现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林,他彷佛看见昔日的自己,半遮半掩地徘徊在林外,等了一夜、整整一夜,只等一个答案,等一个背影,最终,多年以后,答应她最后一个承诺——回去,回去日盲族,守护那个人。
熟悉的画面,望得他眼睛发痛,那每一年的桃花雨,乱红飞絮,挟着属于桃花的淡香,将他包覆在一场可触不可及的梦,梦里,都是他最青涩深挚的回忆……「桃花……」他醉眼迷蒙,想伸手握住一抹桃瓣,周遭景物却风闪而逝,片片支解。
赫然,一夕惊醒,视线跌回了现实,他怔望掌中绿叶,原来,桃花仅是空幻。
他的一夕梦乡,早就不存了,他在痴望什么?
「喂,能一起喝吗?」不知何时,爽朗的声响打破静谧,鸦魂抱肘而来,不待长空响应,已自行踢了一罐酒瓮喝上。长空看了一眼,似乎还没回神:「……你们这里,有桃花吗?」「现在无,但你喝的这瓮正是桃花酒。」心事如沸,鸦魂的声音显得落寞,酒也喝得急了,蹒跚道:「嗝,恭喜你,千叶传奇立下大功,相信你很快就能回去了。想看桃花,回去就能看了。」「不……」闻言,长空一颗心载沉载浮:「以后,恐怕我们是一起共事。」「为什么?」鸦魂英朗的剑眉扬起,也感意外。
「……他选择留下来,帮助烨世兵权。」简短几字,自长空口中说出,却如此艰难。
太阳之子大可欺骗他、欺骗他不曾做出那些决定、不曾布下了那些暗计……但他并没有,反而诚实地挖开他的心扉,道出血淋淋的事实,一次、又一次。
纵然他心中何尝不明白,现在回去日盲族,只怕也是一片空索。早回去、晚回去,日盲族都难以再恢复如初,但他一直深信,太阳之子若愿回去,日盲族就还有希望,就凭那千年传唱的预言,他会如族民一样深信着他。
但可惜,太阳之子所想,却是先巩固势力,再做打算。长空思及此,火辣的烈酒彷佛又在胸中燃烧得更盛了。
帮助烨世兵权,是帮一时,还是一世?赌这么大、谁掌握得了未来?
日盲族的情感,在那人眼中,是否是如此不值?而自己舍命追随的前程,是否是希望这样?
希望,终究是奢求,而自己,则是再一次被明明白白地算计,强迫接受这人所安排的命运……「就他之立场,这样的作法是完全以利益出发,也不能说错。」同是算计人,鸦魂敲了敲脑袋,分析道:「破军府强大,足可作为依附的力量,他有眼光布下夺权之策,有这样的选择很正常。但……」鸦魂眉头一皱,隐约感到哪个环节有些微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止话。
也许他一直好奇,如果这人具有野心,觊觎的必是更长远的目标;若反之,则此人留下的目的就值得琢磨。
立场,此人真正的立场是个谜。
「无论如何,无家可归的人,还……能去哪?」长空连饮几大浮,面容因醇厚的烈酒而醺得暗沉:「不过又是回到原点,依然失去家园,失去了心……嗝!」「这就是人生。」鸦魂举起酒,单手垂在膝上,对着百年不灭的星光,嘴角挂有一斛苦笑:「有些人呢,即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只能听天由命;有些人呢,壮志未酬,却已经一命呜呼;有些人呢,却希望快快落幕,拥有无端而生的余地。」「唉,所以老实说,吾也不知该如何讲现在的心情。」鸦魂说着,不得不承认事实,喃喃道:「这场局,谁是真正的赢家很明显。人算不如天算,我怎么算也算不到千叶传奇会突然出现!长空,跟着这样的主人,你很幸运,不会吃亏……」他喝尽最后一口残酒,长吐一口气。
到底他对千叶传奇是有怨的,枉他终其一生,为让雄王登上帝位,不择手段,为此当初还心怀愧疚,哪料对方这反手一击,不染血的杀着却比血流成河更令人错愕,瞬间让残宗多年心血归于空索,得了空名,失了实权。
善智者,帷幄可策千军万马。他不禁暗喟。
「不……」长空早已不知饮尽几坛酒海,醉态酣然:「你不知道,被掌握的人生……只……只有茫然,甚至痛苦,嗝!就像这酒,再、再怎么喝,永远都是空的!……」他嗫嚅着,口齿已有些不清,声音中,却有种独特而强烈的辛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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