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笑着点点头,随即走到衣柜那儿拿出了一套蓝灰色的麻质夏装放到桌上:“这是少爷去苏州之前叫人给你做的,我看你回来得急,也没拿衣服,就穿这个吧。”说完,小姑娘笑笑地走出去了。枯叶愣愣地看着那件衣服,一时间心里纠结难解,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洗了澡之后,枯叶总算觉得身上好受了一些。他试着穿了一下那件蓝灰色的夏衣,剪裁比较宽松,腰带一系,袖口和腋下部分感觉空荡荡的。有点儿不习惯,但倒也清爽凉快。
身子放松下来之后,精神就也跟着放松了。枯叶坐在廊子边,刚等头发干了,眼睛就困得眯了起来。此时时间已近黄昏,太阳挂在树梢边上,正一点点往下落。他靠着柱子模模糊糊地坐了半晌,困得实在不行了,只得站起身打着呵欠往房间里走。
乌云和挂印似乎不喜欢乱跑,一直窝在他枕头边。这时候小鸳鸯也在,看见他走过来就喵喵地叫了两声。枪枪倒是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只囧眼猫咪,看着胆小,倒也挺调皮的。枯叶躺在床上,侧身看着那一窝的猫咪,想着还有一只鞭打绣球,嗯,估计也是跑到哪儿玩儿去了吧。
迷迷糊糊的,歪着脑袋就这样睡了过去。小鸳鸯在枯叶脸对面盯着他看了好久,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个鼻子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两只小猫见娘亲这么亲近这个人,也都哼哼唧唧地往枯叶的方向挤了挤,一个个跃跃欲试地嗅闻着他,不时伸出小舌头舔一舔。
枯叶在睡梦里痒痒地抽一抽鼻子,翻个身,继续睡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晚上戌时,枯叶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他就看见一个小混蛋正在他半露的胸膛上踩来踩去。脚掌上的小肉垫软软韧韧的,尾巴悠然地左右摇晃着,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白色的小身子,只在左眼上有一块三角形的大黑斑。比起刚出生那会儿算是长大了不少,可依旧是圆滚滚的小脑袋和小肚子,眼睛也是圆圆的,看上去可爱得紧。
枯叶稍稍坐起身,瞪着眼看了她好久,一会儿才伸出双手,撑着小家伙的腋下将她提了起来:“小角。”
小角姑娘没有应他,只是歪一歪脑袋,探究似的眨了眨眼。一会儿小家伙低下头闻一闻他手上的味道,这才轻轻地叫一声:“咪呜。”
唔,还真是拽兮兮的样子呢。
枯叶看着她,在他自己还没有注意到时,嘴边已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不一会儿,小角就挣开他的手,又跳到了他的小腹上。这家伙站在枯叶的腹肌上,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儿。半晌,小尾巴摇一摇,抬起小爪子开始往前走。走过肋部,走过胸口,最后钻进枯叶披散的头发里,趴到了他的肩膀上。
然后,这大小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酿~”声,小脑袋也软糯地在他的颈窝蹭了蹭。枯叶笑着伸手揉一揉她的小肚子,托着她站起身,单手整好衣服往外走。
睡了那么久,肚子快要饿扁了,得去找东西吃。枯叶在心里叨咕着,手里托着小角圆滚滚的小屁股,一走出房门,他就看见季棠坐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面前正摆着个根雕茶盘,闲情逸致地赏月喝茶。
枯叶默默地走过去,迎着小姑娘的笑脸撇嘴:“大晚上的喝茶,你也不怕睡不着觉。”
“这是熟普洱嘛,没关系的。”季棠笑眯眯地从身子另一侧拿出个食盒,摆在一个小树桩凳子上:“你睡到现在才起来,这菜都有点儿凉了,不要紧吧?”
枯叶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将小角放到膝盖上,然后把食盒接了过来:“大热天的,吃热菜还难受,凉一点儿好。”
季棠弯着嘴唇,笑笑地把小角抱过来:“这混世魔王还真是喜欢你,见面就爬你身上去了,平时可是傲气得很,让人摸一下都是施舍。”枯叶没顾得上答话,他正狼吞虎咽呢,嘴里塞着全是饭菜。季棠撇脸看见他这饿鬼模样,又不禁发笑。她坐在对面,此时月光把枯叶脸上的花铜面具映照得分外斑驳美丽。季棠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说:“这个新的面具可真好看,少爷肯定是叫樊师傅帮你做的。”
听见这话,枯叶往嘴里塞饭的动作瞬间停顿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地开始动筷子。季棠倒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摸着猫咪,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今晚天气正好,晚上时候,气温褪去了白日里的炙热,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凉风吹过来。院子里夏虫在低声叫着,身边一个小小香炉,里面正细细熏燃着驱蚊的草药。草药被火焰舔过之后散发
出好闻的清新焦香,让人觉得舒适又惬意。
“要是少爷也在,那就好了。”季棠突然这样说了一句,枯叶在一旁埋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季棠只在细微的咀嚼声中隐隐听见他含糊地“唔”了一声。小姑娘听见这个字,淡然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大眼睛垂下来,若有若无地看了这别扭的家伙一眼。
“刚刚郑大哥传信过来,说翠岭那边确实有人走动的痕迹,但是老人家们都没有事。以往那边没什么人,现在会派一些过去,叫我们不用担心。”季棠低声地说了这几句,想了想,又道:“郑大哥还说,林家的人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最近也开始有些动作了。明天他会过来找你,少爷叫崇莲传了信给他,让你也帮忙盯着方秋那边。”
枯叶放下筷子,沉着脸抬起头,伸手擦了擦嘴角:“方秋的身世已经暴露了,他们以为方秋是展皓的儿子,林智桓恐怕不会善待他。”
季棠抬眼望着他,眼睛里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那,方秋到底是不是少爷的孩子?”
“我不知道,展皓说不是。”
“这样啊。”季棠松一口气,表情不那么担忧了。她坐着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收拾碗筷:“既然少爷这样说,那就一定不是。岑大哥你也别想太多了,林智桓对少爷的执念很深,少爷现在在苏州还没回,所以我觉得他还不会对方秋怎样。”说着,她伸手将小角递给枯叶,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估计睡不着,但也不要待得太晚。这个小香炉里面是驱蚊的药草,你去哪儿的话记得带上,要不会被蚊虫咬的。”
说完,季棠安抚似的摆一摆手,转身走了出去。枯叶坐在树下,有些怔怔的。抬头透过玉兰树的叶子看看月光,看看深蓝色的天空,安静的院子里,草丛里的虫鸣声分外清晰。枯叶不由得想起那晚,展皓莫名其妙在花架下喝酒的情景。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天晚上那家伙为什么突然起了闲情逸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喝醉。
扶着他走过荷塘的时候,展皓还发了神经,后来被自己扔在池塘边。
也不知道现在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没有。
枯叶以前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东西,现在在展皓身边混了三个多月,性子似乎比以前缓了些。想起展皓之前塞给他的那些野花,有时候细细回味一下,也确实有一点儿意思。
渐渐开始明白了那人为什么会种这么多的花花草草。
现在站在池塘边,站在月光里,满池的荷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夜风带来些许别样的清香气息。枯叶拎着小香炉看着眼前的荷塘,小角则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几支花苞藏在宽大的荷叶后头,偶尔露了个花尖出来,像是在探头探脑似的。
这些生灵在月光下,仿佛在说话。
小角儿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安稳,小爪子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枯叶伸手将她抓下来,抱进怀里,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然后转身往回走。
也不知道苏州那边怎么样。牢里那地方他溜进去过,那种环境,展皓这个大少爷估计是待不惯的。想着又忍不住哼一声,昧着心思幸灾乐祸:谁叫他脑子有病,去哪儿不好要去牢里。当时那情况也不是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不过就是一伙杂碎,一个知府,再加上个林智桓而已。难道说,展皓对那姓林的还有旧情啊?
想到这个可能,枯叶忍不住蹙起眉头,心里冷冷地哂笑了一声。展皓这是有病吧,早几年把人家给甩了,现在才觉得对不住人家?真是,不可理喻。
想着,枯叶抱着小角,拧着眉用力踹飞了脚下的一颗石子。那小石头“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枯叶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被这动静吓得从荷叶里飞了出来,扑棱棱地落到前面一棵矮树上。他瞪着眼,一下子觉得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居然还有鸟儿没睡?
枯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直到走近了,他才堪堪看清,那是一只红头黑身的小鸟儿。小家伙站在树杈上,正扑闪着一双黑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小豆子。
当下,枯叶只觉得心里提着的气儿一空,身子里瞬间充满了无力感。他把小角儿放到肩膀上托着,伸手把鸟儿引到手指上,举到眼前无奈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啾,(≧ω≦)!”小家伙依旧非常喜欢他,圆脑袋高兴万分地蹭着他的手。见它这副没节操的模样,枯叶不禁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在展皓那儿的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ω⊙),啾?”鸟儿歪一歪头,做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枯叶恨不得伸手敲它,这混账鸟儿,主子在牢里受苦,它却在外边逍遥快活!神神叨叨地跟着他到常州,现在还装傻!枯叶有些气闷,半晌才又想起季棠说的,这些小家伙只听得懂单音节——莫不是刚才自己说的是“展皓”,所以它才不知道的吧?
于是枯叶换了个称呼,试探着问:“那个……小小,不是在苏州么?”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一句小小,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回小豆子听懂了,欢天喜地地在他手上蹦跶。枯叶垂眼看着它,本想让它飞到展皓那儿,但是又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时候,本来趴在肩上没动静的小角儿却爬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豆子,四只小爪子跃跃欲试的,伸出的钩子把枯叶的皮肤抓得隐隐作痛。
“咳,你还是先走吧。”枯叶感觉不妙,于是低低地跟小豆子说一声,抬手将它抛了出去。小鸟儿在夜空里盘旋一圈,然后扑棱棱地飞走了。小角儿见猎物不见了,似乎有些不高兴,扎着小爪子在他的肩膀上挠了好几下。枯叶龇牙咧嘴一会儿,伸手把它抱下来,气呼呼地带回去教训了。
半刻钟后,苏州府的地牢高窗里,逆着月光,扑棱棱地飞进来了一只鸟儿。闲闲坐在地牢阴冷潮湿地板上的某人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于是轻笑着抬起手,鸟儿顺势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怎么回来了?”
“啾~(≧ω≦)!”
“他叫你过来的?”
“啾!(⊙ω⊙)!”
“哎,看来,小狐狸还是想我了啊,口是心非……真是别扭。”
“啾啾啾啾啾~!(≧ω≦)!”
看着手上的鸟儿一脸赞同的神情,对方又发出了几声低沉的轻笑。微微脏污的衣摆,稍显凌乱的头发,脸上的神情依旧从容——即使处于狼狈的情境,也丝毫不减他作为展家家主的悠然风姿。
从中午到现在,展皓被关进来已经近五个时辰了,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倒也没有觉得太难受,他吃东西向来吃得少,只是牢里空气污浊,潮湿闷热,稍微有些难耐罢了。
展皓定定地盘腿坐在干稻草上,一会儿伸手摸摸头发,早上明樱帮束好的发冠已经有些松了,干脆就取了下来。血色胭脂玉的发冠放到一边,小豆子即刻蹦蹦跳跳地靠过去,用嘴壳啄一啄它,还张开嘴用短短的舌头触了一下。展皓理着头发看见这个情景,嘴边浮出个淡淡的笑:“那个不是,你不要乱碰,要不然我要被明樱数落的。”
“啾,(⊙ω⊙)!”小家伙跳到展皓肩膀上,又戳一戳他的脖子。展皓有些吃痛地躲了躲,垂着眼无奈地道:“我已经没有啦,那东西只有一个。”
小豆子听了,一双黑眼睛里隐隐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展皓挠一挠它的小肚子,说:“你回去吧,不要让他看见,要不该怀疑我们了。”小豆子对着他眨眨眼,然后扭了扭小尾巴,扑棱棱地飞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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