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番外 作者:三水君/是朕QAQ(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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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的,沮丧到了极点、后悔到了极点的感情,展皓不清楚他的父辈们有没有感受过。父亲离开母亲之前,徘徊在黑夜的入口之前,他有没有回头望过母亲一眼?多年后重返故地,看见自己妻子的墓碑,他有没有像自己现在这样难过,后悔?
他们这一族,终究属于不了自己。以前为使命舍弃得太多,最后想挽回,那些人却已经湮没在了时光里。
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等不起的。四个月,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快,但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他都没来得及对枯叶说声喜欢。
半月潭边,数日未见的林智桓颓然席地而坐,脸色苍白,眼眶浮肿发红,双目无神。他坐在树荫下,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地靠着一棵树,看上去就像一只干瘦的山鬼,正饥渴地、精神恍惚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年屿卿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很麻木,眼神也空洞着。展皓能想像他受到了什么折磨,比起染毒之人本身,他作为束手无策的旁观者,承受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天幕苍白,阳光炽热。展皓沉着脸落到半月潭的另一侧,隔着波光粼粼的潭水,眼神凝重地盯住林智桓——他没有走,当日那一席肺腑之言不过是障眼法,是为今天的陷阱铺下的遮蔽物。看着已经被毒瘾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林智桓,展皓心里不禁浮起阵阵复杂的情绪,逼得胸中的心跳都变得缓慢了。
“我就知道,我抓了他,不出一刻钟,你马上就会赶过来。”林智桓抬起凹陷发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展皓,嘴里吃吃笑了两声:“展家大少对待自己亲近的人,总是特别上心的。而且那种关心毫无顾忌,明眼人一看便知,我自然也不是瞎的。”
展皓不想理会他这些没用的话,一双浓眉紧紧地拧着,一眨不眨的双眼里已经隐隐透出杀气:“岑别在哪儿?”
林智桓听他一开口就问自己要人,脸上的笑容霎时多了几分嘲弄和苦楚:“展皓,展皓啊展皓,你那么关心那个杀手,可我当日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你为什么要否认?”林智桓疯疯癫癫地哑声笑着,紧握成拳的右手慢慢抬起来,手指张开,一颗血色的红珠子倏然坠出,在他手指下面摇摇晃晃。
“展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曾经问过你,这颗珠子你要给谁?那时候你跟我说,这珠子要给你未来的爱人。当时我好伤心,因为你看上去并不打算给我,但也罢了,得不到你那般程度的喜欢,我只能怪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林智桓说着,双眼里已隐隐透出癫狂之色。他的神智已然模糊了,脸上的表情不停变幻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他痴痴地看着那珠子,好半晌,才又飘渺地开口:“你以为我没有看到这颗珠子么,嗯?展皓,你以为我是瞎的么?”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在洞里看到这颗珠子时,我是什么心情?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男人?我以为是展昭,我一直觉得应该是展昭,那样我也能死心了,可是为什么是他?”
“因为你——因为你啊展皓,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但是我也无所谓了,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只是想问你要句实话,一句真心话而已,但是你连一句真心话都吝啬给我!展皓,抛弃一个人对你而言就这么简单么?!”
林智桓尖声嚎叫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边流泪一边疯癫地笑,声音抽搐着道:“你把这颗珠子给了他,却跟我说他只是朋友……展皓,你这满嘴谎话的德性还是没有改,你依旧是个骗子!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你知道么,我不会再被你骗了,不会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骗了我,就能保住他?是,那时候我是准备杀他,你如果骗我,我就立刻让人杀了他!可这家伙偏偏逃了,所以我只能另作打算!但是你以为,你那样就能保住他么?哈,你保不住的,你别以为自己能够永远一手遮天!他得死,他必须得死!我早就告诉过你,展皓,你会付出代价!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林智桓!”展皓僵着身体,越听,心里就越凉。他没有听到其他的部分,他就只听到林智桓说枯叶会死,枯叶会死在他面前……
“你不要多说废话,岑别到底在哪里!”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出这几个字时,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心中的害怕难以掩饰,让对面的林智桓看得大笑起来:“展皓,你慌了,你居然慌了!哈哈哈,你终于也有今天,就为了这样一个人,你居然连声音都发抖了,哈哈哈……”
“你不是想知道他在哪儿么,我告诉你,他已经在黄泉路上了——”飘渺玄乎的音调,将展皓紧缩的心更加疼痛地勒住,用力地揪紧,“我给他灌了钩吻汁、暮花、鹤顶红,所有能找到的毒药,我全都给他吃了。”
“不仅这样,展皓,被四十丈的水压着,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么?”林智桓站在水潭边,脸上浮起一个飘渺的痴笑:“你的心上人,永远都不会来见你了。他会被水压碎骨头,七窍流血,在没有毒发之前就窒息而死,这样就不会感觉到毒药的痛苦。你看,我对他还是很仁慈的,不是么?”
决绝癫狂的笑容像是从阎罗殿里来的一般,带着死亡的黑气,仿若索命的怨鬼。不知是他执念成魔了,还是他根本就已经命不久矣。展皓有些无法理解他的话……什么叫四十丈的水,什么叫已经走在黄泉路上。
悬挂在他手指间的血色珠子,那是自己父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出生时母亲将它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现在却被林智桓一脸疯狂地攥在手里,声嘶力竭地哭叫着,狠狠掷进了半月潭——
“展皓,你的心上人,你的信物,通通见鬼去吧!”
四肢酸痛,浑身冰凉,周围是一片凝滞的沉寂。周身好像被什么东西封闭着,阻塞了自己的感官,呼吸不能。枯叶紧闭着眼,眼珠子在眼皮下微微动了一动,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但又更为强劲迫人。混沌之中,枯叶僵硬的脑子开始思索自己是怎么到达这个地方的。似乎前一刻,他还骑在马上,脚下是出城的路。
在炙热的阳光下,他记得他出了城,两旁是不断向后退去的树木。天很热,他觉得喉咙很干很渴,胸腔里像是着了火一般,这热度比阳光更为熬人。他在马上颠簸着,脑袋渐渐有些混沌发晕,四肢也开始逐渐虚软。不知道是中暑,还是因为太生气,所以折骨草提前毒发了……真是倒霉透顶。当时枯叶这样烦躁地想着,脑子里轰鸣成一片。
然后,这个念头刚晃过去,他就听见了“嘣”的一声,似乎是绳子突然被绷直的声音。随即,胯下的马匹猛然间失去了平衡,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了,狼狈地向地上栽去。枯叶只来得及慌不择路地从马背上飞出,砂石路上就被马儿砸起了一片沙尘,而他也头昏脑涨地撞上了路边的树。
腰背被撞得有点儿狠,加上身体原来的不适,枯叶当时几乎是立即晕了过去。
然后,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他努力睁开眼,看见周围是一片洒满阳光的水域。水下的景致很美,波光粼粼,阳光随着波纹的晃动而变幻起舞,看上去如同仙境一般。枯叶傻傻地看了好一会儿,发觉光线似乎在慢慢变暗。他心里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下沉。
身上绑了绳子,腿上还挂着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胃里很痛。
他想要挣扎,但四肢疼痛得几乎不像自己的了,脑袋里像是埋进了一大丛尖刺,刺痛无比。枯叶有些慌了,他失措地张开嘴,却呛进了一大口水,半口珍贵的空气就这样消失在水底。他赶紧将牙关咬紧,然后瞪着双眼,惶然四顾。
深深的,逐渐变得漆黑的水域,不再像仙境,转而变成了森罗地狱。
四周黑得就像是每一个失眠的孤独深夜。封闭的寂静中,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死亡。
枯叶曾经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或许是被哪个高人一剑刺死,或许是被哪个复仇的人暗算而死,又或许是孤苦伶仃地病死。然而不论哪一种,都算不上是生命的善终,非常适合他。
……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也许能死得体面些,或者死得其所。但最好的预想,也不过是变成一把尘土,被撒在一条黑色的河流里。
大哥曾说过,地狱里有一条河流,叫忘川。喝了忘川的水,下辈子就会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抹杀现在这一世了。死了好,死了就能重新开始。
别人死的时候或许有留恋,但他却没有任何牵绊,因为人世间没有留恋他的人,也没有他留恋的人。谁不是孤独地生,孤独地死呢,再多留恋,最后也都是一个人。
看着眼前不断蔓延的黑暗,枯叶无为地下沉着,一颗心先于身体沉到了潭底。他闭上眼,开始静静地感受水压的增加。
那种压迫的感觉很真实。
枯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承受着,承受压力和痛苦,承受窒息与麻痹。不断往耳膜里钻动的压力告诉他,他即将被压成薄薄一片,身体与魂魄脱离,意识汇入忘川之中。他会轮回,他会重生,不过在那之前,也许他先得从十八层地狱之下一轮轮被惩罚而上,先赎了他滥杀生命的罪。不过那也好,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想到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一瞬间,枯叶突然感觉心里变得踏实了。不过这种踏实的感觉让他觉得酸楚,让他突然间想要流泪——生命的终点不过是死亡,但在那漫长的过程中,他居然没有做过什么令自己觉得踏实的事情,他最终能够确定的,竟只有死亡。
他竟然就要这样死去。
心中的酸楚在控制了胸膛之后,开始迅速向身体其他部位蔓延。这不知道是水压带来的痛苦,还是短暂空虚的生命带来的痛苦,总之让他忍不住在水底崩溃了。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全身疼痛得不行,肺里的空气早已用尽,仅剩的意识在维持着最后的痛觉。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陷入窒息,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的水流隐隐波动了一下。黑暗之中,一股力量正慢慢地朝他靠近,就像寂静之中突然发出的虫鸣,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清晰。枯叶能够感觉到对方在努力地接近他,那一刻,死寂的心脏似乎又有了跳动的理由,开始微微地颤了起来。
四周冰凉的水里,一个温暖的体温慢慢地接近了,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抚摸上他的脸庞,轻柔地捧住他的下巴。随后,一个柔软的物体贴上他的嘴唇,为他渡来新鲜的空气。
枯叶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又一次疼痛地鼓动了起来,五脏也开始有了痛觉,火辣辣的像是烧起来一般。他被对方搂进了怀里,这被拥抱着的感觉有种久违的熟悉感。环在腰背上的手臂很强壮,对方紧紧地抱着他,仿若抱着一个珍贵的宝贝。
周身的压力慢慢减轻了,脚踝上石块的沉坠感也已经消失不见。枯叶意识到自己正在上升,四周的水域逐渐从黑暗变得明亮。他无力地睁开眼,隔着晃动的水波,枯叶看见……眼前的人有着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和一双透明的琥珀色双眸。他左眼下的泪痣仿佛是小狼毫点在宣纸上的墨点,浸在这冰凉的深潭里,稍不注意就要扩散开来。
这个人枯叶认得,他是展皓。
当展皓精疲力竭地冒出水面时,水潭边上,及时赶到的展昭白玉堂他们已经将疯癫的林智桓和年屿卿牢牢地绑了起来。展昭担忧又急切地趴在潭边,见他抱着枯叶出现在水面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大哥,你们没事吧?”展昭站起身,看见枯叶浑身瘫软地靠在展皓怀里,而展皓也是满脸苍白。他赶紧将一条粗绳抛进潭水里,让展皓拽着绳子一端,奋力地将两人拉了过来。
展皓的牙齿隐隐打着颤,太阳穴紧绷着,浑身僵硬地将枯叶推到岸上。展昭小心地把枯叶拉上来,随后接过一个衙役的小刀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割开,顺便再给他渡了一段真气。本想看看枯叶能不能就这样醒过来,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却依旧紧闭着双眼,毫无气息地躺在地上。
“我来。”展皓哑着嗓子推开他,伸手将枯叶搂进了怀里。他低头吻住枯叶的唇,用力往里吹了十几口气,但枯叶还是没有动静,呼吸一直沉寂着。展皓气虚地喘了一会儿,随后又埋下头,不死心地继续给他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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