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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自己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怎么到头来会变成这句话开场。吴邪不去管张起灵欲言又止的样子，自顾自的往车厢尽头的茶水间走去。

　　

　　啧，自找麻烦。张起灵看着吴邪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头，自己不过是想借这个动作开个话头，吴邪怎么会理解成自己饿了的意思？转头看着窗外渐渐变成了深蓝的天空，张起灵有些无奈的轻揉着太阳穴，这么多年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一切都看得通透，可是怎么遇到吴邪之后，情绪的起伏会越来越多。

　　

　　原本只是一个想把吴邪找回来的念头，可是当自己回过神时，竟然真的已经在火车上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着，身下传来微微的震颤，张起灵闻着空气中混合了各种气息的味道，凝神静气，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这里，人真的太多了。

　　

　　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吴邪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有多红，难怪一路上过来不少乘客都好奇的盯着自己。接了把冷水洗了洗脸，吴邪看着镜子里一脸局促的自己，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又撩了一把冷水，吴邪甩了甩湿漉漉的手，走向茶水间去给张起灵泡面。

　　

　　自己来的时候走错了方向，这边只有盥洗室没有茶水间，懒得再掉头，吴邪干脆直接走进了后面的那节车厢。

　　

　　连接着车厢的黑色胶皮在列车的行驶中不停的震颤着，天色已经完全的昏暗下去，车窗外的景物只剩下一片漫无边际的黑。车厢里不知何时亮起了灯，惨白的灯光像是也在随着车轮不停的震颤着，晃的吴邪一阵头晕。

　　

　　或许是因为入夜的原因，原本就是空调车厢又是在过道的接口处，吴邪刚一走过去就觉得一阵凉风迎面扑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脖子。正想再往前走，却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吧？

　　

　　紧紧皱着眉头看着车厢里陌生的乘客，吴邪有些犹豫的站在原地，自己之前的梦都太过真实了，真实的让自己分不清什么是虚幻和现实。看着手中的红烧牛肉面，吴邪晃了晃面桶，听着里面传来沙拉沙拉的声音，又伸手按了按车厢的大门，冰凉的不锈钢触感真实的从掌心传来。

　　

　　这应该不是梦吧？不知道能不能松口气，吴邪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让自己让一下。

　　

　　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老式棉布衬衫的老人正牵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站在自己身后，苍老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沟壑，白色的衬衫已经泛出了黄色，而身下的蓝色棉布裤子也打了不少补丁，可是他手里牵着的孩子，衣领上的商标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往里侧了侧身子，吴邪让这祖孙俩先过去，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吴邪还是有些疑惑。那小男孩儿长得粉粉嫩嫩白白胖胖，一看就知道家里的条件很好，可是牵着他的那个爷爷，和他的对比也未免太鲜明了一点。但如果说是人贩子，那小孩儿又怎么会乖乖的任由他牵着走，而且虽然只是粗略的瞟了一眼，但是吴邪可以从他们相似的眉眼里判断，这一老一小应该是祖孙。

　　远远的看着祖孙俩消失在车厢尽头的某个铺位里，吴邪叹了口气。省吃俭用的永远都是家长，大手大脚的永远都是子女。这孩子的爸妈，眼里只有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估计早就忘记自己这条命是谁给的了。

　　

　　周遭的景物的蓦地暗了下来，穿堂的凉风带着山洞里的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不由得又打了个激灵，吴邪看着窗外迅速划过的灯火，耳膜很不舒服的收缩了一下，脑子里也嗡嗡作响着。

　　看样子，应该不是做梦吧。如果是梦境，那个老人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也算是总结出了些规律，吴邪靠在车厢门口拆着泡面的包装，总算是安了心。

　　

　　皖南多丘陵，这一趟已经不知道钻了多少个隧道。吴邪一边撒着手里的调味包一边看着窗外昏黄的灯火，期盼着这条隧道赶紧过去。虽然现在已经天黑，隧道内外都是一样的黑暗，但是吴邪却觉得，身处这隧道里，总是莫名的发寒。

　　

　　身后的车厢和自己的那节一样的喧闹，打扑克的声音，聊天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车顶上的灯光幽幽的照映着满员的车厢，像是镜子一般的玻璃倒映着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容。

　　拧开水龙头，吴邪心不在焉的接着开水，阵阵香气带着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站起身盖好泡面的盖子，吴邪正准备走回自己的车厢，却不由自主的转身回望了一眼。车厢的那头，刚才的那个小男孩儿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抱在怀里，□的脖颈上，一条黄金项链正在灯光下恶俗的闪着光。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差不多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看那赛过孕妇的肚子，就知道平日里肯定少不了大鱼大肉。

　　

　　皱了皱眉头侧过身子又看了一眼，吴邪却还是没看见刚才的那个老头，往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某个铺位上露出的蓝色毛了边儿的裤脚，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却又随之开始泛酸，定了定神，吴邪这才捧着热气腾腾的泡面走回了自己的车厢。

　　

　　回到自己的铺位时，中铺的那个小姑娘正一脸花痴的看着下铺的张起灵，看见吴邪回来了，赶紧缩回了身子假装去听歌。

　　

　　有些好笑的把泡面放好，吴邪转身看着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的人，突然明白了那个小姑娘花痴的一点都不过分。自己在寒舍这么多天，从来没有看见过张起灵睡觉时候的样子，每天都是自己先上楼去休息，而白天下楼的时候张起灵已经坐在他的老位置上了，自己连张起灵这么躺着，都是头一回看见。

　　

　　躺在床上的人眼睛紧紧的闭着，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洒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张起灵的皮肤很白，在车顶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白皙透明，几乎没有一丝的血色。中铺的遮挡让他一半的脸都藏在了阴影下，额前的黑发凌乱的搭在额头上，微微盖住了一只眼睛。高挺的鼻梁反射着些细碎的灯光，两片薄薄的嘴唇颜色也是淡淡的粉。双手放在床上，整个人笔挺的躺在那儿，没有一丝休息的感觉，倒像是正襟危‘躺’。

　　

　　睡个觉都这么冷冰冰的，吴邪站起身走到张起灵的铺位边上，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但是车厢里的空调打的很足，不时穿个隧道还有穿堂风，睡觉的话不盖上点，在火车上感冒就麻烦了。

　　

　　轻手轻脚的拉起床尾的被子，吴邪弯着腰慢慢的给张起灵盖上。凑得近了，张起灵身上那淡淡的柠檬香和寒舍里特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瞬间让吴邪有些不知道自己这么温柔究竟是为了什么。

　　坐在床边把被角一点点的掖好，吴邪静静的看着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轻轻的把他额前的头发捋了捋，露出另一只紧闭着的眼睛。薄薄的眼皮下，张起灵的眼球不时的转动着，似乎像是在做梦。

　　如果有梦见这个能力的人是张起灵，那么他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未来是绝对的，张起灵又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如此笃定的说出这样的话？注视着身边的人，吴邪在心里又叹了口气，自己曾经觉得张起灵简单的就像个符号，那么这个人，究竟省略了怎样的过去，又将有怎样的未来呢？

　　

　　“吴邪。”

　　

　　清冷淡漠的嗓音把吴邪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拽回了神，一转头再次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澄澈的眼里没有一丝睡意，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小哥？”吓得猛地站了起来，吴邪却忘了自己这是在火车上，刚一起身就毫不留情的撞上了中铺的床板，‘咚’的一声闷响后，吴邪死死的捂着脑门儿红着眼睛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假装没看见中铺那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

　　

　　列车又钻进了一个隧道，轰隆隆的声音让吴邪觉得脑子里已经疼成了一锅浆糊。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把桌上的泡面往张起灵那儿推了推，吴邪瓮声瓮气的说道，“饿了吧，快吃。”

　　

　　“你没事吧。”坐起身子，张起灵瞟了一眼身上的被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那香气四溢的面。

　　

　　“没事儿——”胡乱抹掉了眼眶里被激出来的眼泪，吴邪继续揉着脑袋上那个已经起来的包说道，“小哥你赶紧吃吧，不然一会儿面糊了。”

　　

　　还没掀开泡面的盖子，张起灵看着对面的吴邪便轻轻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的轻轻闻了闻周身的气息，张起灵本想站起身凑近一点，但是一抬头却看见中铺的那小姑娘正两眼放光的盯着自己和吴邪，笑得还颇有胖子的风范，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小哥，你怎么，怎么会上火车？”看着张起灵默默的吃起了面，吴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憋了一天的疑问。

　　

　　安静的嚼着面条，张起灵淡淡的看了吴邪一眼并不说话。火车已经开出了隧道，尽管车厢里已经不像白天那么喧闹，但依旧充斥着不绝于耳的人声。

　　

　　“寒舍呢，就王盟一个人在？他自己能不能应付的过来啊？”忧心忡忡的说着，虽然吴邪知道寒舍的生意一向是属于门可罗雀，但是现在只剩下王盟一个人看店，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担心的话，就早点回去。”咽下口中的面，张起灵没有表情的说着。

　　

　　“额，小哥，你知道的，我只是替黑瞎子看店，那里并不是我的家。”吴邪没想到张起灵会这么说，下意识的拒绝着。

　　

　　“你家在哪。”张起灵把面的盖子盖好，接过了吴邪递来的面巾纸。

　　

　　“总会有的。”转过头不去看张起灵的脸，吴邪静静的看着窗户上倒影着自己的侧脸，心里有些隐隐的钝痛。这两年间，每当有人问起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吴邪都是这么回答。总会有家的，总会有一个地方能结束自己的漂泊。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一片漆黑的窗外迅速的闪过几点农家的灯火，悠远寂静的样子却格外的温暖。脑海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刚才的那对祖孙，吴邪揉着莫名泛红的眼眶装作打哈欠的样子，心里有些憋得慌。

　　

　　虽然自己不知道张起灵究竟经历了什么能把生死看的如此淡漠，但是吴邪知道，自己永远都做不到这一点。两年前，如果不是自己硬求着父母去建筑工地上看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粗心算错了建材的承重和受力；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把当时四阿公的话放在心上，那么，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惨剧，就不会让一个承载着人们对家庭的期望的建筑工地，变成了后来血流成河的事故现场。

　　

　　尽管最后的责任和处分没有一样落在吴邪的身上，可是吴邪自己知道，自己的肩上背了满满的人命，这其中，还有自己的父母。那段日子，吴邪只要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家里挨挨挤挤的站满了‘人’，头破血流的死死盯着自己，泛白的眼眶中没有一丝生气。

　　

　　身下的铺位猛地震颤了一下，耳边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把吴邪从那段尘封的记忆里拉了回来，撑着下巴继续盯着窗户，吴邪看着玻璃上张起灵棱角分明却没有表情的侧脸，轻轻的叹了口气。

　　自己正是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才知道生命的宝贵。所以即便是楚光头那样的混蛋，吴邪虽然恨不得他真的去死，但是在看到报纸上他的死讯时，除了所谓的大快人心，却依旧逃不脱满满的沉重。

　　

　　这是自己没办法改变，也没办法拯救的未来。

　　

　　“小哥，我不想再回寒舍了。”抬起头，吴邪对张起灵淡淡的说着，“我想我还是做不到，像你那样淡漠的面对既定的未来。我更不想有一天在梦里看到了你的死讯，却毫无办法改变。”

　　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吴邪写着些许哀伤的脸，沉默了半晌，张起灵才说道，“不会。”

　　

　　“怎么不会，人家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说完了后面那句，吴邪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说什么。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张起灵自己白天在想他么？！瞟了一眼张起灵微微扬起的眉梢，吴邪觉得自己真是把脑子撞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