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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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闻人羽很郑重地点头。
三个人凑在一起叙旧。原来闻人羽两年以来一直留在百草谷关禁闭,此次提前获释,也是秦炀和一干前辈好说歹说的结果。禁闭生活无非是习武或阅兵书,自然没有无异这边惊心动魄。信笺内容寥寥,提及阿阮夏夷则又心有戚戚,因此一晚上全是无异在当讲故事的老山人。他不提照顾师父的许多细节,闻人羽也不问。然而无异知道,那才是说不完的部分,枯燥重复,但珍贵。
思及阿阮,夏夷则淡淡起身站出去看夜色。因为没有月亮可看,也没有稀罕物事,所以能看的就只有所谓的夜色。闻人羽虽然早已知道噩耗,听到来龙去脉仍然忍不住红了眼圈,泪却没有落下来。
在这件事上,流泪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夏夷则一个,不知是因为他们都一副铁石心肠,还是眼泪全部给夏夷则流干的缘故。无异看着这个他曾经万分喜欢的姑娘,想要安慰亦无法。可能、分寸、余地,这些词汇横在他们中间,已灭去青涩的莽撞,生不出其余了。
夏夷则站在门外,忽然感到鼻尖轻微地一凉,转瞬而逝,几不可捉。他抬头才发现云重,从袖口伸出一只单薄的手,手心又凉了几下。“下雪了。”他道。
雪很薄,只渐渐疏落缀了房顶,没有大下的意思。无异与闻人羽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只看见薄雪里夏夷则一个直挺挺的背影。
“殿下,您怎么在外头站着?赶快进屋吧,莫要着凉了。”焦家兄弟知道王爷身子骨弱,接连提醒。夏夷则倒不觉如何冷,但禁不住他们啰嗦,最后悻悻而归。
三人再次坐下,全都缺乏了谈正经事的兴致,然而他们如今已经剥去少年心性,沉默一会,依然拉回到正轨上。“夷则,你请闻人来,不会是想调百草谷的兵吧?”无异问。
“墨者只行道,又不是什么听人调遣的兵。”夏夷则摇摇头,“但如若话说得不客气一点……是这样没错。”
“夷则,别人我不敢说,我们星海部的天罡是很支持你的。若真有一天因夺位起战乱,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闻人羽略略低头,“然而,若要令巨子或将军听命行事……恐怕不妥。”
“我也知道此事乃我的狂妄。”夏夷则交握起手指,“只是万事须得未雨绸缪。我绝无他意,单纯想百草谷与江陵武军早日接洽一下,熟悉对方的作战习惯。武军人不通术法,须得与百草谷诸位相互配合;而乐兄的偃甲恰好是战场上传递消息的绝佳助益,如双方皆能学会使用,届时亦大大提升行动的灵活性。”
无异瞠目结舌,“夷则,你……想得真远。”
“一点也不远。”夏夷则略有些暴躁。
“乐兄不知道,前些日子李简向那人请命,去北方边境指挥与突厥作战了,这下不仅是他自己地上一点戍守的军队,连旁边几个郡、乃至边关守军皆要听他调遣。他曾设计毒害我且令母妃失去性命,防人之心不可无,防这人的心更要百倍十倍,决不能有丝毫怠慢。”
无异其实知道李简去北方的诸多细节,知道的可能比夏夷则还清楚一些。可于这事他心里有鬼,所以闭口不提。“若是这样,那并不太难。”闻人羽道,“无非是些知识上的事。我们少数几人先去按你说的与武将军那边商量一下,来日若真起了战争,该当如何行动由我们几个向下传达,各位将士均会严格执行,不会有很大问题。”
“也好。”夏夷则猜想自己只能要求这么多了,“那么……都有谁可以来?”
“秦师兄军务繁忙,恐怕难请动。不过苏百将与司马百将还有他们的几个手下都很爱偷懒,巴不得找到机会就偷着下山。我今晚便修书一封与他们讲此事。”
夏夷则点点头,“劳烦了。”
此后他命下仆收拾出一间厢房给闻人羽留宿,然后在雪里送走无异。无异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冲动起兵,夏夷则很奇怪今日对方怎么如此婆妈,但囫囵答应了。他回身走进院子,看见两位夫人的卧房中均点着灯。
夏夷则犹豫一下,进了博陵公主的那间屋子。小王妃眉目间稚气仍未脱,正在窗边剪烛,桌上是一本摊开的书。她见夏夷则忽然到来,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下来恭敬施礼:“王爷。”
夏夷则扶她起来,“不必多礼。怎么还未睡?今日下雪,夜里冷,你年纪轻轻不可这样损耗。”
博陵活泼一笑:“前日丫环拿来闲书,看入神了。”
她嫁作人妇,夫君又是自己极喜欢的,一瞬便转了原先粗糙的性子。性子虽然转了,口味还没有变,仍喜欢读那些不着四六的市井小说。夏夷则拿起来看了两眼,书里讲的是瘟疫横行时一位行踪飘忽的白衣大侠四处行善助人的故事:这位白衣大侠通常乘风而来随兴而去,有时身边跟着他的仆人,一个仆人是黑面鬼,另一个是毛头公子。他一蹙眉,旋即笑笑,回头问博陵:“你喜欢看这种?”
博陵点点头,“因为厉害又有趣。”
她虽比夏夷则小不了几年,然而夏夷则吃过的苦她都一样没有吃过,还是个纯白的小女孩性子。若早几年,夏夷则全可以当她是另一个阿阮,如今,他只觉得自己身边养了个人事不知的小女儿,心里生出诸多怜爱,巴不得她一辈子也不要知人事,因此那方面的心思是一点都没有了。
博陵很笨拙地伺候他漱口洗脸,而后吹熄烛。夏夷则平平躺上床,瞧见博陵跨过他,钻进被窝在里面躺下。
二人隔着一拳距离,一时没人说话,只有窗外雪簌簌落下的寂静声,直到博陵忽然很清脆地开口:“王爷。”
“嗯?”
“王爷与武姐姐……做那件事吗?”
她以为夏夷则与武玲珑必定极相爱,自己才是插足的第三者,所以向来很知份地不敢有任何晋王妃的自觉。这要轮到别人家是不大妥的,可夏夷则这里没有规矩,常常也由她自己掂量着来。夏夷则思忖一会,静静地盯着床帐。“做。”他道。
“那……为什么不和我做呢?王爷讨厌我吗?”
“博陵还小呢。”夏夷则放柔了语气哄她。
他与武玲珑过夜,必得关紧窗户不点一盏蜡烛,在完全的黑灯瞎火里将怀里人想象成阿阮的模样才能起兴,并因此严禁对方出声。好在武玲珑与阿阮身材相仿,这一点并不大难。可他又总下意识给对方寻绿衣绿裙,于是夏夷则便知道,自己这一关是总也难过了。过不去,不过也罢。
“博陵,”夏夷则闭上眼睛蓄养睡意,“你原本在宫中做小公主,快乐吗?”
“嗯,大家都对我很好。”
“可嫁来这里做王妃,下人对你敬而远之,我又常常入宫不能陪你,恐怕没有从前那么快乐了。”
“那也很难说。如今能等着王爷回来也是很快乐的,不一样,不能比。”
“……为人妻子这样一件苦差事,到你身上会格外成为重担,你慢慢会懂。我不忍碰你,是宁愿你不要失去纯真,一直这样是个小女孩性子,快快乐乐当小公主才好。”
他声音极低。博陵睁大眼睛侧过脸,望着夫君长而弯的睫毛。夏夷则很好看,胜过她记忆中的所有人。“我做小公主,王爷可也会快乐吗?”
夏夷则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就做小公主。”她道,“恰好前些日子在燕王爷那里见到襄阳姐姐,她的神色一直很不快呢。看来做王妃的确是件苦差事。”
襄阳公主乃燕王妃的名号。夏夷则睁开眼睛,“你去了燕王府?”
“嗯,听说襄阳姐姐快生了嘛,她其实也算我的表姐,燕王爷又一直不在,怪可怜的。”博陵很喜欢这位性子孤僻的表姐,“燕王爷最近新招来了一位乐先生,听说极心灵手巧,丫环们常要求着去找他打些小玩意。他又很直爽慷慨,有了兴致便做,也不要钱,连冯管家都看不下去了。襄阳姐姐让我去问问他,能不能给孩子打个金锁。”
夏夷则心中“咯噔”一跳。“乐?哪个乐?”
“嗯……大约是乐府的乐。”
博陵说着有些犯困,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第37章 纸包不住火
这厢无异冒雪回家,露在外面的发梢被冰碴濡湿,进屋之后且暖和了一阵子。谢衣正在跟偃甲鸟交谈,用的不是中原话,无异算没听懂。
谢衣检查一下零件,确认雪天也可照常飞行,然后放走了这只鸟。他看见无异正拿起一张新被左看右看,末了无异犹犹豫豫问:“这些是冯管家新拿来的?”谢衣就“嗯”了一声。只能收,收了还得用,不能不用。
无异知道平常家事都是偃甲做,师父累不着,所以新添的这些家伙所带来的麻烦更大程度是精神上的。定国公府不缺钱物,更不缺几床被子,缺什么东西无异顺也能顺来,就是麻烦一点罢了。燕王府下这样的功夫,只有提醒无异是在为谁做事一种目的,同时,也证明燕王府待人还不算彻底没有人情味。
谢衣比较无所谓,他很乐意扮被无异养在家中的异乡人,越弱小、越没用越好,这样他自己能打的算盘越安全。一个异乡人,不应当主导他周围的生活,而会有什么用什么,怎样都满足。这样的异乡人是温和无害的,不令人起疑。
“对了,无异。”谢衣准备歇息,因而将面前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今天长安城门开了,狼王说他要先回去一趟,不久再回来。”
“嗯,我看老哥是在这过上瘾了。”无异觉得好笑,走过去帮谢衣把书卷归于原位。因为挨得近,谢衣闻见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和酒气。对此谢衣倒不如何恼,只是转瞬起了吓唬这小子的心,“你这是和哪家姑娘去喝酒了?”他问。
无异脸一红:“师父别开我玩笑啊,是夷则把闻人叫来了,他本也不知闻人何时能到京,赶巧是今天晚上。”
谢衣“哦”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说今日怎这样晚。”
他话中有深意,无异被他逼得很冤屈,解释不清楚又摘不干净,急赤白脸半晌,一瞧谢衣正在对面满脸笑吟吟,他晓得自己是中套了。无异颇不服输,憋了半天,凑上去令谢衣猝不及防地咬住他的嘴唇,咬得全是报复心。谢衣没想过他来这一套,匆忙中只好去抓他的辫子,“你……你这是要反。”
“才不是反呢。”无异贴着他的鼻尖说,“师父再怀疑我,我就生气了。”
“你也太认真,若是真怀疑你,我还会理你吗?”
无异一怔。的确,谢衣是从不与人争执的,自从在沈夜那碰了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钉子,他遇见分歧就再闭口不言了,光是走去一边一个人蛮干。无异环紧他,巴不得自己身上那点香味也蹭到谢衣身上,他要思虑的事太多,已经觉出亲热时光的珍稀。谢衣拍拍他后脑勺,这回没有把他拽开。
“傻小子,在王府做事不好过?还是夏公子成了王爷,你感慨了?”他问。
“都有一点,但仔细想,又都没有。”无异趴在谢衣肩膀上喃喃道,“燕王爷至少看上去很好,夷则也还是夷则。我只是有点开始怀疑燕王爷可能……比夷则更适合做皇帝。”
谢衣一凛,“你有这个想法?”
“师父,这话我也只跟你说。”无异松下防备来,便露出一整个人这些天积攒的心事重重,“我觉得夷则他需要陪伴,需要温和安全的家庭,而不是这些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原先也没这样的感觉,可现在我却渐渐起疑我们是不是路走错了。争夺皇位这件事,真的就只是‘争夺’二字吗?我们是否看得太浅薄简单?”
“那……若燕王爷背地确实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你难道也任他登基,然后看他为祸苍生么?”
“这……我只好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师父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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